陈映也去看了沉淳,身着战衣,直奔王宫东门外那方小院子。
    还是坐院中石凳,廖成向她指了指长廊,她探出身子:只见瘦削佝偻侧影双手撑墙,使尽浑身力气、汗透衣衫,甚久、才颤颤悠悠完成一极不像样撑壁式俯撑。
    想当初,长腿蹬向墙面借力、纵身一跃,潇洒舒展跃上城墙,如今……
    额头撞了两下墙、顶着墙面,他一动没动。
    她没走过去,望着他轻颤肩背。
    良久,他抬起头,双手又搭上墙面,胸肩极慢往墙面压……
    近一刻钟,他只做了五组。
    她起身回王宫,身后传来杀猪般嗷叫——廖成正用二十斤重沙袋压他佝偻肩背。据说他还没法反手触摸自己背、手高举过头顶……
    他这苦难忒重了些。
    ……
    四月初八,春末,算春和景明,刘照和谢环大破大林都城,生擒大林皇帝及文官、后宫,唯少了石富。
    其时,她正在藩地王宫用饭。tīαnℳeīxs.Ⅽòℳ(tianmeixs.com)
    喜讯传来,林湘、陆紫、王飞飞等入宫道贺,她让后宫都出来听听天大喜讯儿。
    王飞飞当众又念了遍喜讯。
    “林大人,快快着人起草文书报与圣上!”陈王话音刚落,坐轮椅的楚如撩起袍摆,重重跪下。
    “陈王不靠朝庭之力打下大林,文治武功,举世无双,上敬天地、下爱臣民,卿认为,陈王当为社稷主……”
    “放肆!”陈王黑沉脸怒喝!
    众人从大喜瞬间转为大惊!
    陈王沉沉看了眼楚如,“孤念你有陈疾,身虚体弱,这里也没外人,这种话,往后莫讲。起来吧。”
    这大逆不道、罪当诛九族的话,陈王就这般轻飘飘翻了篇?没掌两个嘴、也没让楚如退下?!
    林湘暗看了眼陈王、垂眸思量,虽都有预感陈王不日必反,只是平常陈王实在敛收得极紧、且这刚破京都呐?
    楚如没起身,反而朝前跪行两步,“小林在陈王治下百姓安居乐业、商贸繁荣,农收丰裕,军备充足,如今更打下大林,大小林疆域,已堪比整个大景朝,我们无需向大景朝贡;
    陈王及诸将北征功高如天,朝中早谗言四起,朝庭绝不可能坐视北蕃管治大林,下一步定然削藩、废蕃,浴血奋战的将军、治藩的文官前程性命都将危矣,陈王忍心看随您征战的将军死于朝庭迫害?”
    “楚如!”陈王打断楚美卿的话既不及时、又极无力;
    且不说朝庭还没任何动作,这番妄测帝意的话哪能当众言说?只能于书房暗烛下私语……
    后宫素来不得干政议政,这番话已严重越线!
    ——林湘垂眸观鼻,这小林国前左相,过目不忘、擅兵法权谋、平素清高少语,绝非无脑之人,这出戏……
    陆紫听出弦音,心潮澎湃,从年少起,她便一直鼓动陈梓佩,先帝亡故那年,是一良机,陈映没动;作为好友,此时,她最不便出声;
    林湘没让楚如再说下去——再让楚如唱独角戏,她这官职怕便止步于资政了;
    “陈王,”她咚的一声跪下,磕了个大响头,“为随您出蕃的武将、文官,恭请陈王择吉日良辰、奉天承运、当社稷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将王飞飞慢了半拍,挠了挠头,也终于明白,“陈王,为随您出蕃的武将、兵卒,请择吉日良辰,当社稷主!登基即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良眨了眨秀眸,看向身后,与朱逸对视一眼,整好发冠、齐整整跪下,“恭请陈王择吉日良辰,登基即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本应叁请四请、叁辞四辞,做做样子,广华王再一回不走寻常路,她轻拍紫檀扶手,一声长叹,“哎,好吧,朕就为北蕃百姓、文武百官,奉天承运,国号大延,定都大青城,泰康元年,即日起,不向大景朝贡!”
    取意延,女尊绵延千秋万代。
    ——国号、年号全齐了?陆紫暗暗瞪了这新帝一眼,她率先跪下高呼,“吾皇万岁,大延朝千秋万代!国泰民安!”
    “吾皇万岁,大延朝千秋万代!国泰民安!”
    楚如悄悄向陈王做了个鬼脸。
    陈王瞥他,那晚,召了他侍寝,折腾得他、直做鬼脸……
    ——【寻沉淳搜山时,陈王:“虽说,后宫不得干政,孤,需你演一出戏。”
    “我知,陈王要臣卿演甚戏。”他看她,轻笑未退,眼中多了几份敬佩、折服……】
    其时,赵殊正御驾亲征西疆男尊邻国,虽没能像陈映那般挥鞭上阵,但堂堂大景女帝亲至边关,已足够震奋军心、民心!
    与诸将共研部署排兵布阵,见识尖锐,定夺果断,威望日高。
    皇上若回朝,定满朝轰动,花煜还是总爬上皇城楼张望;
    自她走后,不管陈伤多疾痛,他没再服石散,剧痛与相思、忧虑比,都不算痛了;他从前那些志向比起她来,算甚!
    他甚后悔,她掳他出冷宫,他亦有意她了,那时,为甚不好好情长意浓,耽误恁多时光;
    有时,张春、李树结伴过来,又结伴回宫;随着皇上年岁渐长,朝中立后声响喧嚣。太医说他根基太差、陈伤过重,没法承受孕苦,终有一天,他也会去和他们作伴……
    他有时也会遥向南方,无限惆怅。
    ——————
    林湘一展高超谋划,迁都、择日、登基大典、抚民铺排有条不紊,开国丞相舍她其谁?
    后宫再次收拾行囊装运马车,这回大家淡定许多,规矩、礼仪习惯已刻进日常行止,再说,如今身份真不同了!
    阿兰遥望大景京城方向,为那永留在相府山脚墓穴里的阿菊、连结局都不为人知了的阿梅慨叹,最先梅兰竹菊四侍、后纳的松柏延年四侍只有他、竹侧后、小年、小白享到皇宫福份。人间各自际遇,当真残忍。
    后宫座次位序,是照旧?还是……
    年年秀选,俊男无数。到时?后宫又是怎样一番血雨腥风?
    ……
    陈映再度来到王宫东门外小院。
    沉淳坐花廊栏杆上,手里握着楚如还给他的短萧,瘦削依然,佝偻、含肩状已卸去七成,天知道,他经历多少苦、痛,流了多少汗,这方小院时常彻夜响着杀猪般嗷叫……
    俊脸沉静,薄唇紧抿,泛着冷毅、寂重,有另一番俊色;
    她更喜欢那个风清云淡、清朗疏阔的他多点,像秋高天远山的云,世间事,他看得开,过眼不过心……
    如今,像秋夜被云挡住的月,人看不透他,他不愿看尘世事,苦难磨去、带走了太多……
    楚如站他身旁,低头浅笑和他说着甚,这让她想起受封大典后,她目送后宫回相府那一幕,只是倒了过来,那时沉淳站着,楚如坐着。
    见她过来,楚如欲行大礼,她抬手示意免了。
    第一回见挺拔舒展站着的楚如,竟似比沉淳还高一丢丢,修瘦清俊,挂着狡黠的笑,拉廖成往院外走,“带你去看王从将练兵。”
    “你想江湖高远?”她问沉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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