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对贺盾和杨广来说都是新奇的体验。
    晨间杨广先醒了。
    贺盾比睡在棉花上还放松, 往常玉佩压在枕头底下, 离远了难受, 她睡梦里无意识的也会窝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 现在就睡得十分敞亮了。
    床榻很大,她手脚大字摊开, 里衣被蹭得全卷到了腿上, 大冷天不盖被子也不见她身体凉,寻常这时候便该醒的人, 这时候睡得不知今夕何夕,自由自在。
    杨广伸手在她手臂腰上捏了捏,又暖又软。
    瓷白的脸上还带着一层酣睡的薄红,五官精致, 肤色白皙莹润,连月以来的憔悴疲劳似乎散了个干净,发丝凌乱一脸素容毫无束缚的陷在柔软的被褥里,美得不似真人了。
    杨广挪过去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看她做了美梦一般不自觉眉眼弯弯想蹭过来,心里失笑,是真觉得挺神的,他不信旁的神佛, 单单信了她这一样。
    贺盾一夜好眠, 梦里蓝天碧海,鸟语花香,对她来说真是新奇的体验, 贺盾手脚并用在床榻上划拉了两下,睁开眼睛偏头对上杨广的视线,顿时眉开眼笑地坐起来,拉过杨广的手笑道,“谢谢你,阿摩,这一整晚真是睡得非常好,前所未有。”
    清晨起来能看见她这样,让他的心也跟着酥酥麻麻的,杨广看了她一会儿,自床头拿过两人的衣衫,打理好起床了,见她尾巴一样跟在他后头一道洗漱,心情愉悦,含笑道,“做什么好梦了,高兴成这样。”
    杨广已经洗漱完了,贺盾挨着他,把两人的巾帕杯子一一摆弄得整齐好看,唔了一声回道,“以前纵是不梦魇,也是灰扑扑的一片,昨晚上做了什么梦我没印象了,模模糊糊只记得一丁点,大概是蓝天碧水白云青草地,我躺在草地上边晒太阳边睡觉来着,很放松就是了。”
    真是神奇。
    这感觉也不赖。
    杨广低头在她唇上亲吻了一下,看她眼睑动了动,脸上卷起一层绯红,心里微微一麻,压下想将她裹回床榻上的念头,温声道,“先生的事你不必挂心,晚间你随我一道去李府走一遭,便不会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了。”他拜称李德林为先生,又是新帝继位,这些本也是他该做的。
    贺盾点头应了,“我把先生留给你的国论放在杨素那里了,请他在朝会上呈给你。”
    李德林性情耿直,当初为了劝谏杨坚得罪了不少政敌,因顾念先帝旧恩逝世在新帝登基的时候,什么不详征兆都出来了,杨广心里不存这件事便好,李百药确实有才,杨坚的遗诏和李德林的献计,都是杨广需要的。
    两人一道去了练武场,回来沐浴过,便各自忙各自的了。
    杨广上朝,贺盾去东宫看望杨昭。
    贺盾在东宫陪杨昭练字,中午携着杨昭回了宫,等着杨广下朝用午膳,只到了时辰不见人来,便与杨昭先用了一些。
    临近午时,才见杨广自大兴宫回来,只几人形色匆匆,饭食也未来得及用,领着杨素虞庆则等人去书房了。
    张衡宇文述郭衍皆在。
    宇文述面上有扼腕之色,却未置一词,独郭衍明言道,“皇上对汉王信任有加,未削兵权官职,只汉王枉顾圣恩,统领北齐旧地五十余州,手里几十万大军,竟是做出这等谋逆之事,真是知面不知人了。”
    朝会上杨广已着令杨素统军,并有代州总管李景,渤海李子雄、左领将军长孙晟等统领大军北上平叛,除却杨素以外,其余将军点兵拨将,收整完军队,明日一早便要出发,来书房,是还有些细枝末节需要商议一番。
    杨广抬手压下了郭衍的话头,沉声吩咐道,“杨谅身边有萧摩柯,此人性情反复,当初江南叛乱参与其中,因先皇爱才逃过一劫,心存异志,得杨谅重用,两位将军擒获了萧摩柯,当场处死,但切记勿伤了杨谅性命,将人羁押带回长安,朕有话问他。”
    虞庆则此番是自请出征,与杨素一道,领命了,几人在舆图前商量战事防部,郭衍无奈,暂且先退到一边了。
    贺盾晚间听杨广说起这件事,并没有太惊讶,杨谅无勇也无谋,但这些年被杨坚独孤伽罗养在身边宠坏了,手里地盘大,兵马雄壮,很容易便会起反心,放他回并州是非放不可,依照杨谅的品性,无论如何都会有这么一出。
    贺盾没太放在心上,只坐在杨广身边专心地看着李德林的承平策。
    杨广看了看她,问道,“阿月,你不担心么?”
    担心是没用的,贺盾摇摇头,“以前父亲就说五弟不是你的对手,抓他跟老鹰抓小鸡一样简单,再者五弟不会用人,碰上杨素他们兵败如山倒,几十万大军在他手里都是浪费,没什么伤亡就投降了。”杨谅不是杨秀和杨俊,他被杨坚和独孤伽罗的宠爱喂大了野心,但没什么心机谋略,胆子也小,前后不到一个月就投降了。
    “左右阿摩你不会要他的性命。”贺盾看了眼杨广道,“五弟败了这一次,再不敢起贰心了。”
    她倒是真了解他,杨广未再言语,起身道,“走罢,去先生府上。”
    第141章 要做的事还很多
    杨广听了朝臣的建议, 先礼后兵, 发了一道诏令劝杨谅回京, 杨谅不应, 起兵造反了。
    杨谅喊着‘杨素反,将诛之’清君侧的旗号, 这六个字喊出来便落了下乘。
    杨广伪装得当, 便是当真有野心,露在天下人的那一面也没有可诟病之处, 再加上他原先镇守并州,富足一方,是以杨谅的起兵并不得人心。
    先后有汉王总管司马皇甫诞苦心劝诫杨谅,让他奉诏入朝, 守臣子之礼;后有大批关中勋贵阴奉阳违据守叛变。
    杨谅即不听皇甫诞劝诫,也不采纳谋臣王頍的建议割据旧齐,冒然发兵,所辖五十二州,随其反者仅有十九州。
    叛军声势虽大,然兵将并不齐心,每每出师皆不利,先后败给代州总管李景、慈州刺史上官政, 象州薛胄, 遭遇右卫将军史祥,杨谅南路两军四散而逃。
    杨素身经百战,领兵打仗无往而不利, 奇袭杨谅亲信赵子开军营大胜以后,杨谅所署的地州官员闻风丧胆,纷纷弃城而逃,部下军将溃不成军,节节败退。
    杨谅亲率十万大军抵御杨素,杨素以少胜多,大败杨谅,杨谅于晋阳被杨素四面包围,穷途无计,只好举旗投降,其余叛军悉数平定,杨谅起兵,月余而败。
    杨谅被押回了长安,杨广压下了朝臣上表请处死杨谅的奏表,未对杨谅多置一词,只将山东各地并州五十二州的官员将领彻底清洗了一遍,被牵连者数十万,蛊惑怂恿杨谅谋反的亲信臣子,一应斩首株连,以死谢罪天下。
    新帝继位,血腥镇压无疑是最为直接有效的办法,效果立竿见影,边疆闻风而动的吐谷浑与突厥,很快便蛰伏了回去。
    中原动荡不安,正是外贼趁虚而入之时。
    囚车是贺盾和杨勇一道去接的。
    英俊高大的青年人面色蜡黄,眼里都是血丝,蓬头垢面衣衫褴楼。
    杨勇走得很快,进了房陵王府,先让下人领着他去沐浴更衣,又准备了饭食给他饱餐了一顿,这才和恢复些力气的杨谅过起招来。
    杨勇这几年奢靡归奢靡,被贺盾管着总也有个度,身体好了很多,武艺也没落下,三两下就把杨谅擒住了,接着一顿胖揍,打得杨谅火冒三丈。
    杨家人身形高大,杨谅高,杨勇也不差,揍够了杨勇一抬手就揪住了杨谅的耳朵皮,把人从地上拉扯着起来了,口里教训道,“能耐了你,你和父亲不是对过圣旨真假的辨别之法了么,收了诏令也不回长安,还敢起兵造反割地叛乱,你是皮痒了!”
    杨谅耳皮发红,滋滋叫疼,再也没一方藩王的形象了,先是威胁杨勇让他松手,不行就开始大哥大哥疼疼疼的求饶……
    贺盾看着,就想起小时候见过的情形来,那时候杨勇仗着自己年纪长,时常把弟弟们抗麻袋一样扛起来甩在肩膀上就走,兄弟间感情好,你来我往……现在他们好好的,独孤伽罗和杨坚,走得也就安心些。
    这年头的权利太诱人,让野心家们赴汤蹈火,只要不是天生痴傻或是当真没有资格机会的皇子,身边总也有一些好事之人伺机而动。
    再大的功勋都大不过开国从龙,尤其像杨谅这样拥兵一方的,事情一成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如此杨谅纵是只有一分意动,被身边近臣怂恿蛊惑两句,也要变成十分了。
    话头大抵就是那些,恐吓他入京凶险有去无回,用兵数十万兄长必定容不下他云云,再与他分说一下坐拥天下的好处,也由不得他无作为了。
    山东这五十二州本是北齐旧地,又是边关重镇,易生动乱,杨广当机立下清洗了一番,安插亲信重臣,天下便会安稳许多。
    贺盾看着他们兄弟闹腾,把装有宅子铺子地契财物的盒子交给杨谅,温声道,“先禁足半年,修身养性,再想想以后想做什么,想要什么东西差人去买,宅子够大,你的妻妾一并安置了,孩子和大哥家的小子们一起上学,小五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来和我说,以后你的生活,和三弟四弟一样,我和你二哥接手了。”
    杨谅未吭声,也没接话,眼里有嘲讽之意。
    在贺盾眼里,他当真就是个小孩,孩子最是怕长辈管束,贺盾想了想,接着道,“虽是这么说,但我和你二哥也尽量尊重你,除却杀人放火违背道义欺辱百姓的事不能做之外,其它想做什么都行,解了禁足之后,想出来做官做事都可以。”
    杨谅看了盒子里的东西,冷声道,“不怕我再起二心么?”
    管教孩子不是一般的难,所以独孤伽罗和杨坚纵是很厉害,但孩子们都各有各的问题,没有一个是让人省心的。
    贺盾听杨谅这么说,就眨了眨眼,笑道,“那不如小五你跟着杨俨他们一道上学罢,兵家法家儒家杂学,带兵打仗待人御下,心机谋算治国理家都好好学一学,你以前跟着大军出征,怕累怕苦不肯上前线,也不管朝事,压根没有军事政治经验,也缺乏谋略,实在不是你二哥的对手,当真想要什么东西,就花点力气好好学一学……”
    贺盾不管杨谅铁青的脸色,接着道,“论才学,论手腕,论谋略,论目光眼界,论性情,小五你现在实在不是你二哥的对手……”
    杨谅脸色胀红,对着贺盾怒目而视,杨勇在旁听得哈哈大笑,“阿月,你多少给五弟留点面子……咳咳哈哈……”
    贺盾嗯了一声,起身道,“这次的事,你若不服,可以寻你二哥过来,让他给你分析一通你败在哪里,换做是他,又如何会赢,你就知道差距在哪儿了……”
    杨谅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来,怒发冲冠,“杨二月,别仗着父亲母亲疼你你就敢羞辱我,我发起火来连女人都打!”
    贺盾知晓他说的是真的,不过她说的也是真的。
    贺盾看着杨谅道,“我不是羞辱你,我说的是真的。”
    隋末动乱,人人都想挟天子以令诸侯,杨家的子孙们个个被拥立为王当扯大旗的幌子和名头,多是惨死各地。
    杨广虽有才,但自视身高,自负过了头,很难接受失败,又没有顾惜民力的观念在,这一次倘若他还要征伐高句丽,三次铩羽而归,倘若有那万一当真走了相同的路,留有能谋算有担当的兄弟在,杨家至少不会在天下大乱的时候毫无反抗之力罢。
    宇文化及弑杀隋炀帝,也将杨谅一道处死了。
    大隋倘若崩盘,杨广失去斗志,杨家人便再无还手之力了。
    有杨广在,杨谅翻不出水花,不会使大隋祸起萧墙,所以杨谅若当真肯上进,贺盾是真的希望他们能上进。
    杨勇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情大,哈哈乐道,“阿月你若是想教他上进那就打错算盘了,他这次敢起兵,我还挺惊讶的,不过萎得也太快了些,不足一月……实在是……”
    “大哥!”杨谅朝杨勇怒吼了一句,恨不得上前揍他们一顿了。
    贺盾看他精神还好,便起身道,“那我先回去了。”
    贺盾出了房陵王府,直接回宫了。
    入宫禀报的暗桩比她脚程快,先一步把房陵王府的消息送进了宫里。
    暗十一如实转述了一遍,杨广心情愉悦,搁下手里的朱笔问,“她当真如此说?”
    暗十一不知皇帝问的是哪句,抬起头来茫然啊了一声,“属下是据实以报。”
    杨广摆手让他退下了,想着她夸赞他那些话,心里眼里不由自主便溢出笑来,她可真是直白火辣,做妻子的万没有在旁人面前这么夸自己夫君的。
    虽说她想法很是诡异,但听她跟外人这么夸赞他,他就很喜欢。
    这也没什么好想不通的,试问哪个做夫君的,不希望妻子以其为傲。
    只当真要把杨谅那心高气傲的小子气出个好歹来了。
    杨广并不关心杨谅会如何,北齐旧地如江南一般,容易划界割据,且五十二州半数不在他掌控之中,今次便是杨谅不起事,它日也易生祸端,借此机清洗一番,肃清南北,也算是个好时机,杨谅起了这个头,功过相抵,他为表宽宏大量兄弟情深,左右不会伤杨谅性命,再退一步给个富足的生活也无妨。
    贺盾回来去了御书房,在杨广面前坐下来,简单说了杨谅的事。
    杨广随口应着,含笑道,“阿月,既然你离朕越近越放松,缘何不坐来朕怀里,此处没有外人。”
    贺盾只要想看,就能看到他周身浓郁的紫气,坐在这个位置其实已经泡在紫气里了,自他登基这几个月以来,连杨勇都说她堕落了不少,整日窝在宫里不出来,修书编史也不肯在秘书省图书库安安生生待着弄了,非得要搬回宫。
    外头只当是皇帝管得严,其实是她日子过得奢侈,有点上瘾了。
    晨间起来多半八爪鱼一样手脚并用缠在他身上,日日夜夜都是好眠美梦,醒来都是神清气爽,让人无法拒绝。
    晨间她裹着他不让他起床,好几次差点没赶上朝会,寻常看书写字做事都喜欢待在他身边,真是堕落了。
    她这种状态,在这个年代,就被称为堕落了,贪图享乐。
    贺盾脸上卷起一层热浪,摆摆手道,“阿摩,我坐在这里就好。”
    杨广看她绯红的脸,眼里笑意一闪而过,把人揽来怀里抱住了,看她窝在他怀里眉开眼笑,有些挪不开眼,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亲到了一脸的粉,知晓她是为了他遮盖了些容颜,心里发热滚烫,搂紧了缱缱绻绻地吻她,“阿月,你真美……”
    贺盾脸色绯红,别开脸微微喘气,伸手摸了下脸,按年纪推算她人至中年了,自然不能是原来的模样,冯小怜说她是吸了帝王的精气神容颜不老了,杨广不觉得她是怪物,当真是接受能力非常强大了。
    贺盾搂着他的脖颈回吻他,杨广被她勾得气息不稳,克制地拉开了些距离,紧了紧手臂道,“册后大典的正服准备好了,先去沐浴,再上身试试。”
    贺盾对这些仪式并不看重,但在这里是很重要的事,贺盾便也乖乖应下了。
    册立皇后和太子是同一日,但最近在长安城这还算不得一件大事。
    自杨广从洛阳巡行回来提出要营建东都以后,整个朝堂都吵翻了天,这算是杨广继位后丢下的第一个惊雷,震得臣子们回不了神,册立皇后和太子的事,按部就班的安排着,也无人关心皇帝的后宫除却贺盾以外空无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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