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与有荣焉。
    淮娘寝宫内,江春见红彤彤的小皇子被包在一块明黄色的锦布里,邓菊娘紧紧抱着那小小一个包袱,嘴里念叨着“幸好““幸好”,淮娘也笑得心满意足。
    她是初五晚上亥时二刻发作起来的,方到第二日丑时三刻就生下来了,倒是未受多少罪……小皇子算是大宋宣和二十三年六月初六生人。
    淮娘虽仍疲惫,但神采颇盛,见了江春,还招手唤过她去,拉了她手道:“好春儿,姑姑这次可就靠你了,真是姑姑的大功臣……你想要甚?姑姑都满足你!”
    自称“姑姑”,而非前几日的“本宫”……看来,这个儿子真的让她志得意满了,连带着人逢喜事精神爽。
    江春嘴上虽说“不敢”,内心却顺其自然的想了一想,自己眼目前学业按部就班,江家日子逐渐红火,与元芳感情日渐深厚……好像也无甚心愿。
    除了舅舅还未寻到,那狼狈为奸的二人还未伏法……这可算她一个心愿了。
    以窦淮娘手段与能耐,要找他们三人倒是不难……江春正想顺杆子往上爬,邓菊娘笑着道:“知道的说你做姑姑的对她好,不知道的还怕是你要忙着与我们春儿划清界限呢!莫说甚心愿都满足她的话,若她真说出个甚来你做不到,不得自个儿打脸了?“
    “要我说啊,你有这心思,不如待我外孙满月了,就下道旨意……”话未说完,红姑接过孩子,抱与了窦淮娘。
    江春却红了脸。
    她知晓老夫人说的“旨意”为何。
    “哦哦,娘的乖儿,这小嘴儿呶呶的,可是肚肚饿了?倒是比你哥哥还厉害,六斤六两,比你哥哥还重,长手长脚,日后定比你哥哥还高……”话未说完,已哽咽得双臂发抖。
    泪珠子顺着汗湿的脸颊,滚落胸前。
    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位母亲的悲哀,用现在的儿子来缅怀曾经的儿子,这股丧子之痛,只怕是终生难愈。
    宫内众人皆轻手轻脚,红姑哀愁地望了老夫人一眼,邓菊娘知晓,除了自己,哪个也不敢上去劝,只得伸了手接过她怀中新生儿,叹了口气。
    “罢了,往事已矣。这小子的名儿可想好了?大名儿也无我置喙之地,小名儿不如就叫蝉哥儿罢,金啊玉啊咱们也不稀罕……他倒好,正选在这蝉鸣阵阵的夏日里出来,说不定就生了张伶俐乖嘴,日后口舌厉害起来,怕是你也降不住!”老夫人转移话题。
    淮娘似乎是想到了日后儿子舌灿莲花的模样来,“噗嗤”一声就笑出来,附和道:“好!这小名儿好,有野趣,我也不图甚,只盼着他真能如那树上的蝉一般,居高饮露,正所谓‘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日后与他表兄一般做个君子。”
    众人纷纷附和,也就“蝉哥儿”“蝉哥儿”的叫开来。
    “大名儿……我早想好了,也不必管宗正寺那头,明日知会他们一声,就叫赵灻罢,火上有土名灻(音赤)。”
    这位小蝉哥儿是皇帝赵阚的第十子,按齿序来排,将尚未成年就夭折的哥哥算在内的话,是第十一子,这“灻”字正好从了“火”字辈。火上有土谓之“灻”,意同“赤”,从大从火,寓意着极热极烈之势,必是纯刚纯阳之品。
    况且,从古人五行术数来说,土居中,为万物之母,火为阳,为万物生长之源,火奉土在上,即使它是万物生长之源,但仍尊母敬母……这或许是一位母亲最原始的愿望罢。
    直到此时,江春才反应过来,大皇子名“烊”,虽也有火之性,却始终是只善良的两面为难的羔羊,最后也成了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果然,老夫人听明白是这字后,眼波微动,想要说甚,见淮娘满目喜色,却又缄默下去。
    众人原以为窦淮娘说了这几句,就想不起已逝的大皇子了,但丧子之痛哪是几句玩笑话能消散得了的?她望着蝉哥儿的小包布,叹息着道:“这块包布还是前几日我心血来潮翻出来的,去年……他要烧了烊儿物件,我拦着留下几样……现倒好,正派上用场了。”
    有时候人没了,留下物件儿还可作念想,至少睹物思人之时能有个实实际际的东西在那儿。赵阚要将与大皇子相关的一切物件儿全烧了,那就是赤\裸\裸的斩断与他的联系,似乎是迫不及待要抹去这个儿子在这世间存在过的痕迹一般。
    “我的蝉哥儿,他休想再碰一下!”窦淮娘咬牙切齿。
    殿内众人又不敢出声了,收拾完娘娘贴身事宜,宫人们全都垂首敛目退出去,一时只剩江春与几个极得淮娘信任之人。
    “他……太医可有说何时能醒?”
    “呵,我给他找了不知多少能人异士,众太医任凭差遣……皆道说不准,或许今日立时就能醒来,也或许永远醒不过来。”淮娘嘴角冷笑。
    “无妨,只消他还剩一口气在,活到蝉哥儿大婚……也就名正言顺了。”所谓名正言顺,也不过是强者的遮\羞布罢了,况且蝉哥儿作为赵阚现存的唯一嫡子,有窦家扶持着,本就够名正言顺。
    只是,江春却觉得不太可能,蝉哥儿大婚少说也要十五年后,在没有供氧鼻饲导尿排痰设备下,要活死人赵阚坚持十五年……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似乎窦家是打定主意要让他“活”下去的——“你莫忧心,有你侄子在,他就是想死亦死不了的”。
    “福建那几个东洋人怎说?”邓菊娘不愿多聊赵阚。
    “说是来经商的,手里有两样奇巧。待蝉哥儿办了洗三,元芳怕是还要去走一遭瞧瞧。”
    自此说定,六月初九办了洗三礼,当天夜里元芳就领着几个得用之人,下泉州去了。礼部与宗正寺合力办过场风光的洗三礼,又布告天下与外番,定于九月十八为皇子赵灻办百日酒,届时会大赦天下……这算是皇太子,甚至天子登基才有的待遇了。
    果然,下头百姓无不拍手称快,似那罪大恶极之徒,该杀还是会杀,但那罪名轻浅,尚有悔改之意的,就可酌情减免刑罚,甚至无罪释放……众人皆道十一皇子是万民福星,日后定是圣贤明君。
    就因着他“蝉哥儿”的小名,京内多少秋蝉免于被捕之噩运,就是日日被它们聒噪得读不进书去,也无人敢提捕蝉甚至杀蝉之事……虽过完秋日,它们的生命也自然走到了尽头,但却能无病无灾的“寿终正寝”。
    江春就在这日渐聒噪的蝉鸣声中,应付着愈发繁重的学业,慢慢熬到了赵灻的百日宴后。
    东京城的秋老虎威力无穷,江春一个冬春里好容易长起来的几斤肉,又被它日日汗流浃背的收了回去。
    “春妹妹,待会儿咱们去吃东门那家水晶煎饺罢?叫上胜男一处。”胡沁雪话倒是说得爽快,脸蛋却是红得不像话。
    江春腹内暗笑,自从四月里徐纯考过补武学升学试,来到汴京,胡沁雪与他终于结束了“异地恋”。徐纯跟着堂哥住在胡太医府内,少男少女两个日日同进同出,双方亲长早已默认这门亲事,倒也得宜。
    只是这次的晚食……江春有预感,怕又是她独自个儿当电灯泡了。
    自从高家祖母大闹张翰林家,准确说是无甚品阶的张家,因淮娘掌权后首当其冲就是张家遭罪,莫说自己亲娘在那里受过的屈辱,就是年前对窦家的围追堵截之仇,她也势必会报的!“宠妾灭妻”“以妾为妻”的帽子一戴,张家就从甜水巷搬了出去。
    至于被退婚的窦立芳,被小秦氏逼着订了娘家侄女,早在六月间就娶了亲,而高胜男则随着窦家得势、高家与刘家拥护有功,“身价见涨”,求娶者络绎不绝。
    中宫娘娘也看好武功侯府唯一嫡女,也曾动过意,联姻是巩固共同利益的有效手段,元芳若能得了西北与辽北的势力,就相当于小皇子赵灻得了整个兵强马壮的大北方……但,她自己吃够了枕边人离心之苦,若有能力,她也不想元芳再夫妻不睦。
    况且,窦元芳与邓菊娘心意已决,她自己也颇为欣赏江春,虽觉着对她一介农女的身份不甚满意,但也无可奈何,只得睁只眼闭只眼了。
    元芳这路走不通,倒让她想起个适婚青年来——赵申佐。
    寿王父子目前看来是与她同一战线,但日后之事谁也说不准,若他们决心要与她争上一争,其势力亦不容小觑。常规战略是削弱竞争对手,打压排挤,令其无还手之力,但窦淮娘城府却反其道而行之,她愿意赌一赌寿王父子诚信,予他们一张好牌,看他们是否会得陇望蜀。
    不过在给之前,该摆的架子还是得摆上,据闻寿王妃被她请进宫好生详谈了半日,得知她欲将武功侯嫡女赐与自家儿子,王妃长跪不起,言真意切恳求了半日,中心思想只一个——寿王府人口简单,规矩涣散,只想娶一门家世平凡的儿媳,辅佐小皇子大业……
    淮娘这才心满意足搀起了弟媳妇。
    到了九月十八,蝉哥儿的百日宴上,窦淮娘将武功侯嫡女赐婚予了寿王世子,人人皆夸“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双……但真正情况只几个身边人晓得。
    高胜男与赵申佐二人,仿佛是天生的冤家一对儿,同为武学同窗,本就互相看不顺眼,现又被皇后娘娘一道旨意凑作一对,真正折磨人了。
    果然,几人说好的去吃晚食,结果东西才将吃完,就变成了徐胡二人你侬我侬旁若无人,赵高一对冤家斗嘴不饶人……江春一个老阿姨就只能眼巴巴望着他们成双入对。
    心内倒是愈发想念窦元芳了。
    也不知他现在泉州事情办得如何了,因是临时起意下去的,对外只宣称是去山西替中宫娘娘办差,一路秘密行动,她也不敢向两个好友吐露分毫。
    受后世中国近现代史的影响,江春骨子里就不喜东洋人,总觉着他们来了准没好事,元芳这一路怕是行得艰难,尤其到了泉州,他这种历来光明大方的君子,该如何与阴险狡诈的东洋人周旋?若是经商,可强福建临海一带的贸易经济,习外番精巧技艺,何乐而不为?
    但,若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不知他可能全身而退。
    “想甚?如此出神……”一把极其熟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江春不敢相信是他。
    她不断对自己说:莫激动,不可能是他。昨日窦老夫人才说他来信了,福建事了,亲眼见着东洋人已登船,临海布防已妥,估摸着十月上旬就能到家。
    现在才九月二十一,不可能回来的。
    似乎是笃定了不是他,她心内松了口气,愈发挺直了脊背,大步往前走,下了梁门大街就到学里了。
    突然,她的手就被一只大手握住,粗糙的、干燥的、硬朗的触感随之而来——是他,熟悉的他!
    江春难以置信地侧头,见一个高瘦的身影立在她身旁,一双大而带细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面上肤色愈发黑了,海风将他皮肤内仅有的水分又吹去了不少,整个人光看脸,像个渐失水分的熟透了的百香果!
    嗯,委实不好看,甚至有些丑哩……她想捂脸。
    就他现在这副“尊容”,说四十也有人信,想她倾国倾城虽不至于,但也算肤白貌美小佳人一枚……怎么就喜欢上他?十足糙汉子一枚!
    虽然他嘴唇愈发干燥了,但熟悉的形状还在,英朗的长眉尤其醒目……吐槽归吐槽,还是会觉着他好,独一无二不可取代的好。
    江春觉着,这就是爱情了罢?
    “傻笑甚?”窦元芳微微笑着问她,将眼角与眼下细纹笑得愈发明显了。
    唉,江春叹了口气,再这般粗糙下去,真的外貌上就已未老先衰了。
    “可是日日去吹海风了?”
    “嗯?”
    “怎不抹点儿面脂?”
    于是,窦元芳黑了脸,视线不由自主的就放她白嫩的面上,心内暗自嘀咕:怎就这般白?这般水润?
    心内想着,手随心动,就放她面颊上去轻轻捏了一把,嗯,软软的。
    江春本还想说两句什么呢,被他一捏脸颊,像个又淘气又可爱的小孩儿,被大人宠溺的轻捏了一下,好似在说“真拿你个小家伙没法子”……只觉着心内软和,也想不起肚中之话,只胡乱傻笑起来。
    于是,窦元芳也被她的笑感染到了,笑意从深邃的眼眶里溢出,开始蔓延到嘴角,甚至破天荒的露出两颗又大又白的门牙来。
    江春这才发现,原来他笑起来还能露出门牙啊,露门牙的样子……有些傻气哩!
    深秋的夜里,天色已黑,临街点起了灯笼,熙熙攘攘的梁门大街上,两人侧着身子相顾傻笑。
    “元芳哥哥可用过晚食了?”江春首先回过神来。
    “未曾。”不过不着急,他在心内补充了一句,拉着她手就转进了近旁一条小巷,里头也没点灯,大街上的灯笼照不进去,江春不敢乱走,只由他牵着,跟紧他脚步,深一脚浅一脚的进去。
    直到离了大街十几步的距离,他才停下来,突然将手放开。
    江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巷里,陡然被他放开手,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半步,石板路面一个不稳,险些就摔倒去。窦元芳伸手搂住她腰肢,察觉到她又纤细了的腰,轻声道:“怎还瘦了?”
    黑夜里的江春,听觉极其敏感,听了这么句,心内臊得慌,只觉着他放自己腰间的手也似会灼人一般……令她想要推开去,又舍不得。半晌也只憋出一句“不正经”来。
    似娇似嗔,满满的少女娇羞。
    他心尖立马就颤起来,也不管她说甚了,一手搂着她腰,一手试探着摸了一把墙的位置,护着她后脑勺,就将她往后推了几步,直接靠到墙上去。
    直到他凉凉的嘴唇碰到她,江春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壁咚”了,但为时已晚。
    她只得被动的承受着他的“逡巡”,只是这次的“逡巡”来得更持久与无赖些,平时尚算温柔的触感,此刻好似一匹饿极了的狼,从她鲜红的双唇间探进去,先在贝齿外头扫荡一圈,方扣开她的口,先左右“逡巡”,又一探到底。
    她不记得在何处看过一句话,舌吻于男人来说是第二性\行为。
    他的一探到底令她承受不住,只能下意识的将头后仰,想要远远避开去,让他够不着就好了。
    哪晓得身后就是墙,靠上去凉凉的触感,又结实,给了她无尽的安全感,她下意识的就喟叹出声,可能是满足,可能是舒服。
    这一声鼓励到了元芳,他放心地放开护在她后脑的手,嘴上不停,继续“逡巡”几遍,仿似怎么吮都不够似的,手却顺着后脑,绕过她后颈,走过肩膀,顺着瘦弱的脊背,慢慢滑到了上次就觊觎已久的腰间去。
    另一手得了这“支援”,终于可以腾出功夫来,慢慢滑向了曾令他从背影就认出她人的翘\臀处。
    嗯,确实浑圆\挺\翘,也不知吃了甚好东西,他恨不得捏一下才能解了口中干渴……嗯,就一下,只捏一下,他暗暗说服自己。于是,他的大手就罩在那处,轻轻捏了一下,又一下……嗯,这哪里够?他见她未曾注意到自己动作,口中被动的承受着自己带给她的律\动,若是……想着就控制不住心内那股念头,用劲捏了一把。
    漆黑的夜巷,空无一人,即使来个人也看不清,江春被他没轻没重的一把捏得“嗯“一声,似呻\吟,又似鼓励。
    此刻的窦元芳,哪里还想得起自己日夜兼程赶了十几日的路,哪里还记得自己未曾用过晚食,只觉着有一处比肚子还饿……都不知饿了多少年了!
    有这种“理直气壮”支撑着,他手下动作愈发放肆,只觉隔着衣裳犹如“隔靴搔痒”,大手悄悄翻过外头的褙子,绕到里头襦裙上去……
    江春三魂没了六魄,只伸出双手,软软的挂在他腰间,口中“呜呜嗯嗯”的哼着,也不知是在说甚。当然,窦元芳也不在乎她说甚,只一心一意要让自己的手“越狱”。
    突然,胸前一热,江春发现他终于放开了自己的嘴,将头埋在了自己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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