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他好的人,这好虽没有到对太师肝脑涂地的地步,却还有不少。
    皇帝走来,嗓音柔和而且低声下气:“太师还好吗?”他头一回认得这个老人般,把他仔细而认真的看了看。
    他曾经猜忌的这个人,对今晚叛乱的侍卫们了如指掌,这是不是添他身上的怀疑?皇帝应该不会这样想。
    宇文靖能让他们人心乱,如果有心,就能和汉曲王一样,让他们人心齐。
    今天的事情,不恰是太师虽强权朝堂,却忠于皇帝的铁证?
    如果这一件不算的话,那么接下来的一幕,宇文靖有大把为自己辩解的机会。
    ……
    这是一处民巷,一进的宅院并不大,但里面的人强弓利剑,暂时的拿不下他们。
    宫中的局势平息,皇帝带着明逸等人来到这里。宇文靖刚一露面,宅院内骂声出来:“老匹夫,如果没有郭村,你就是郭村,你却跑到这里装人!”
    这是对宇文靖熟悉的人,不一定就是宇文靖熟悉的人,但宇文靖也听出来是谁。
    “是毛大人啊,咱们俩个早十年前就有矛盾。你为躲老夫,把一半的家产送给郭村,调去汉曲王处为官。老夫还记得呢。”
    “我呸!宇文靖,你记得就好。”
    “我记得,你与老夫不和,是因为老夫没把你要的官职放给你。我记得,你此后在原任上就不好好当差,让老夫拿住错,你不得不走。”
    “我呸,宇文靖,你记得就好。”
    宇文靖笑了:“所以老夫还可以装人,你只能作鬼。哈哈哈,老夫我一生强横,横的天下太平。你呢,你想和老夫使横,敌不过老夫,就横的只想天下大乱。”
    狠狠一口呸还了回去:“你凭什么来说嘴,拿什么跟老夫相比!”
    皇帝打一个激灵,原地怔住。
    耳边,宇文靖和毛大人对骂依旧,又一句话出来。宇文靖傲气地道:“都说我是权臣,我当权时,一不滥用国库,二不伤害黎民。姓毛的,听说你到了汉曲王处也有权臣之称。就是你这权臣说服了他,让他背上谋反大罪,明日将成刀下之鬼不是。本来,你可以让他安享尊荣。”
    这一句真真切切的扎到毛大人心窝子。
    对于皇帝来说,四海升平是他的期望。对于王爷来说,安享尊荣难道不是他的期望?
    毛大人恼的什么也不顾了,大叫着“啊啊啊”从院内冲出来,手舞的是一把菜刀……估计打到这里占住民居后,分给他的武器只能是这个。
    “我要杀了你老匹夫!”
    “你这害主的权臣,还有脸叫嚷!”宇文靖骂了一个痛快,也借此,表明他过往的心迹。
    背后提到太师,恨的人不少。但当面见到以后,奉承的也不少。背后恨他的人里,除去想分权的人以外,还有多少是真正的恨?
    皇帝在这个晚上结结实实上了一课,对权臣重新生出尊敬。
    ……
    二月里天气和暖,柳树枝若淡金,游春的人渐渐多出来。京里有一件津津乐道的事情,平王妃代替万安长公主,主持今年的第一场玩乐。
    对有些人来说求之不得,平王是圣眷第一的大红人儿,巴结有门。
    对有些人来说觉得荣幸,万安长公主主持的游春大多在留芳园,不是达官贵人不能前往。
    平王妃选的地方也是城外,却是城外近兵营的地方围起一块有水有林的草地,凡是愿意前往只要身家清白,并不管官大官小,都可以。
    衣料与裁缝铺子雨后春笋般多出来,姑娘太太们都得做衣裳不是。
    金银匠和首饰铺子雨后春笋多出来,姑娘们太太们不买新首饰的,也得把旧首饰有个收拾。
    酒楼的生意也跟着好,那天带名菜前往的人也不少。虽不是今天就要,但事先预定的也足够掌柜的咧开嘴笑。
    京里掀起一波比过年还要繁华的热闹,始作俑者在房中相对啼笑皆非。
    只有三爷在,文无忧毫不客气地往粉面上贴金:“这算是我带动。”
    “你三我七。”三爷也不犹豫。
    “分明打劫,我九成九,余下的给你。”文无忧手指在面上羞他。
    “给我九成九?太好不过。”三爷不知道面红为何物。
    大帅不发脾气不成:“咄,还给我。”
    “给。”明逸从身后取出个匣子送上。打开来,是一套灿灿新的宫制头面。
    明逸解释:“皇上说文大帅没变样儿,敢陪着太师见叛党,赏下这个来给你游春使用。”
    文大帅笑眯了眼睛,但还能记得谦虚:“太师让我陪着他,这应该赏给太师。”
    “太师也回了话,说让太师不要灰心的人,还是我家的大帅。”明逸拈起一枚明珠八宝的簪子,在无忧发上比划下,见粉脸儿映的更白,红晕也似天边霞光,满意的叹上一声:“这套应该是你的。”
    文大帅笑眉更弯,但又道:“兴许,这是爹爹在城外拿住云昭王,所以赏赐给我?”
    明逸恼火模样:“几时说到我?”
    大帅抿唇好笑,扳起手指分说:“先长辈,后面就到你了。”
    明逸恢复好脾气等着,又拿起一双珠钏对着妻子比划:“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真好。”
    大帅跟他是夫妻,听出来不对:“什么好?”
    明逸如她所想,含笑道:“这诗好,”神色中现出陶醉:“曹植是个有才的人。”
    “哼,就知道你不是夸我。”文大帅撇足嘴儿。
    三爷不无解气:“以后头一个夸我,记得不?”
    文大帅抱起首饰匣子眉开眼笑:“莫不是皇上想到母亲功劳不小?”
    三爷翻眼对天。
    “莫不是皇上想到外祖父?”
    三爷翻眼对天。
    “莫不是皇上想到婆婆…。想到公公……”
    最后一拍手,文大帅嘻嘻:“这一个准是的,”
    明逸忍住笑:“你要是不说好听的,我就……”
    “莫不是皇上说春草倒也是勤王有功之人……唔唔……。”
    好一会儿,夫妻分开,明逸带着餍足坏笑:“再说,我看你还能说出来谁?”
    大帅转转眼珠子不服气:“还有玉成,还有嗣哥……唔唔……。”
    又一会儿夫妻分开,明逸神清气爽外带调侃:“就知道你想着,看我多明白你。”
    文大帅看着这是大白天,她怎么会想着呢?严肃地道:“是你,就是你。皇上看着你才赏我东西。你看这个对不对?”
    “答对给你奖赏。”明逸又扑了上来。
    春草坐在房外笑眯眯,别问她为什么笑眯眯,反正耳朵尖的春草不会说出来,她只会笑眯眯。
    ……
    房门响上一声,和乔家一个衙门为官的吴家走进一个人。吴姑娘伸头看了看,见是她的母亲吴夫人。
    吴姑娘带着热烈走出:“母亲,如意了吗?”
    吴夫人带着抱怨:“不如意我哪能回来,你知道的,这是见到平王妃的好机会,不事先笼络几个她娘家的人,等到游春的地方,准保见她的人山人海,咱们娘儿们可挤不上去。”
    “可是,”吴姑娘笑道:“平王妃自己不玩吗?以我看,会见很多的人她玩不成,不会有人山人海。”
    “那更得先去宇文家里结交几位夫人,你都知道平王妃不是好见的,没有人介绍,说不好她的丫头老妈子就把咱们打发开。”吴夫人说着话,把家常衣裳换上,随意而又自在了,脾气也跟着自在而随意。
    “姓乔的总算把自己治死,活该。他仗着和明家是亲家,早些年没少欺负你父亲。真是的,同样是太常寺少卿,右能比左小到哪里,不就是他的女儿勾搭上昌邑郡王,那昌邑郡王当时也是眼瞎,娶了那么个货色,你爹才在衙门上受足乔家的气。”
    吴姑娘小心,对院子里看去:“别让人听了去。”
    “听去怕什么,姓乔的已经死了。”吴夫人愈发唠叨:“该你父亲升官职。游春那天,等咱们见到平王妃,你可千万别害怕,我打听过,她和你同年,你们应该有话说。只要她喜欢你,你父亲可以升官,你女婿也有仕途。”
    吴姑娘皱眉:“母亲!”她还是闺中打扮,还没有成亲。
    吴夫人已听不进去,自顾自说个没完:“初次见面,又是在游春人来人往的地面上,送她什么好?送她什么她肯收。送的不好,人来人往的地面上,招人笑话,她也瞧不上。真愁人呐……”
    抱这个想法的人不在少数,这一天,宇文家里的客人只多不少。
    经过战乱,二夫人等对顾氏心服口服。有了疑惑,到了晚上,管家的人较闲的时候,家中的女眷来见顾氏。
    “今天又收到这几份儿礼,来的人句句话在无忧侄女儿身上。”
    七嘴八舌正说着,姑娘们也结伴而来,丫头也捧着东西。
    “几年前并不怎么熟悉的姑娘们,今天又来了这些。大伯母您看,有几份儿礼,就是来几个人。句句不离开咱们家的大帅,让我们游春那天带她往大帅面前去。”
    顾氏知道女儿主持玩乐的用意,让大家各自收起:“收着吧,不要记公中账目。等她们家里有事,你们出的人情也不走公中账目。”
    女眷们这才收起来。
    “她们要见无忧,你们尽管带去。”女眷们听过放下心。
    游春的这天,野花遍地,绿草也争气,绿的好似一汪碧水。笑语声里的焦点——文大帅缓步行来时,人流若潮水般对着她涌去。
    不是真的潮水,自然有秩序。
    吴家的姑娘还算得体,吴夫人的话把文大帅吓了一跳。
    大帅既然是会人来的,明家早早搭起坐的地方。吴夫人运道不错,坐下来恰好没有别人。她殷勤的讨了一个好,低低地道:“乔家的人呐,就没有一个好的。您可莫要手软,乔家还有一个在狱里,您歪歪嘴儿,她就没了命。不是我要说这话,到底你年纪小,怕你忘记就留下个后患。”
    文无忧忍住好笑,她体谅这些人见一面的不容易,但是这机会使用不当,可就没有第二回 。
    对春草使个眼色,春草对姑娘的眼色无不会意,悄声对身边的丫头道:“不再答应吴家。”
    丫头答应着问道:“往家里去请安呢?”
    “也不见。”
    接下来没出三家,文无忧又对春草使了个眼色,春草再次吩咐丫头记下人名字:“以后不必通报。”
    晚上回家,文无忧还没有说话,明逸先笑道:“想必有满腹的乌糟气吧?”
    “你这么清楚,可见你天天在衙门里,也是这般。”文无忧对于这了然的话有些开心,去了外衣,坐下来卸首饰时,明逸帮着,春草退出去。
    夫妻在镜子里相视而笑,无忧把不打算见面的人里,挑出几个印象深刻的告诉他。
    “吴家真真可怕,乔家大姑奶奶据说在狱里病的要死要活,她却让我不要忘记害了她。难道官场之上,也说的这样明白?”
    “纵然明白也不敢说到我面前。这是欺负你年纪小。”明逸帮着去了一件大首饰,收到盒子里。
    文无忧嫣然:“是啊,所以我也欺负她的家世小,我以后不再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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