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百户脑中嗡的一声,头都大了,朝里看看,立刻走向大门:“哎,你过来。”
    他叫过来一名守卫,压着音跟他说:“你赶紧骑快马去宫里,找薛公公,就说门大人领着崇简王的人来提张仪了。”
    “是。”守卫也没多问,应下便走。那百户向里看看,一手心的冷汗。
    诏狱之中,牢房齐整。痛苦的低吟声、凄凉的喊冤声、懊丧的忏悔声在过道中回荡着,犹如阴曹地府的鬼魅。
    狱卒仔细地查验过腰牌后,领着几人到了张仪的牢房门口。在他转身开门的当口儿,几人看清了张仪的情形,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您请。”狱卒打开门,恭请他们进去。奚月定住心神:“我们有几句话,要先替崇简王殿下问一问他,你们退远些。”
    狱卒们立刻向外退去,奚月杨川相视一望,轻颤着一步步走进牢中。
    原正半梦半醒的张仪闻得脚步声,蓦然惊醒,目光无力地盯向二人,一股恐惧却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
    “张仪!”奚月低声一唤,忍着鼻中的酸涩蹲下身扶他,“是我,我是奚月,我们来救你了,马车就在诏狱外不远处,你忍一忍。”
    “奚月?”张仪神色恍惚,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旋即有了笑意,“哦,奚月……”
    奚月向杨川递了个眼色,杨川立刻上前一道扶他。沈不栖也走了进来,正要伸手,正搀张仪左臂的杨川却顿显愕色:“张仪你……胳膊怎么了?”
    第70章 云涌(二)
    张仪虚弱得做不出反应,牢室里光线昏暗也看不出个究竟。杨川小心地探了探, 只觉他胳膊瘫软得不正常, 即便是脱了臼的人,也不似他当下的状态。
    他一时也不好再做多问, 几人一道搀着他往外走去。到了门口, 却见方才出来相迎的那个百户拿着一本册子走了进来。
    “几位,几位稍候。”那百户满脸赔笑,“这要提犯人,还有些规矩要走,几位别急。”
    刹那之间,空气中的氛围变了一变。
    几人皆在锦衣卫中待过, 对于从诏狱提犯人的流程无比熟悉。他这话一出,便显然一股要拖延时间的味道。
    但奚月等几个唯恐露馅, 不敢发作。相互一睇,几人皆看向曾培。
    于是, 便见“门达”紧锁着眉头,一把拎起那百户, 沙哑着嗓子道:“什么规矩?赶紧让他们走!”
    “大人, 大人恕罪!”那百户连连拱手, 其实他也一脑门子官司。门达是他的顶头上司,他得罪不起, 可他也真怕被门达推到薛飞跟前背黑锅。
    当下他只能硬着头皮道:“大人, 这事牵涉东厂, 咱不得不谨慎些, 不然万一东厂那边问起来……”
    一语未毕,忽闻利剑唰然出鞘。几人俱是一惊,定睛却见是沈不栖将剑指向了那百户。
    沈不栖冷笑道:“你倒有趣,我们堂堂崇简王提个犯人,还要看东厂阉官的脸色不成?”
    “不、不是……这位大人!”那百户心里叫苦不迭,想到身家性命,还是半步都不敢退,“门、门大人,要不您、您跟薛公公打个招呼?”
    曾培心知不好,暗想越是这么拖延下去变数越大,索性狠狠将那百户一扔:“滚!”
    言罢带着人便往外走。
    另一边,宫中的除夕宫宴上正歌舞升平。
    诏狱的狱卒入殿禀话时识趣地溜着边走,但因为狱卒官服的缘故,他还是难免引得注目,在他凑到薛飞身边时,太子不禁眸光微凛,稍偏头示意侍从近前:“盯着点薛飞。”
    他带入宫宴侍奉的人,自也是宦官。但这些宦官和东厂都无甚瓜葛,大多还和东厂有些过节。
    于是,两个年轻的宦官立刻往外退去,假使薛飞一会儿出来,或者差了人出来,他们便跟上去。
    皇帝身边几步的地方,薛飞听完狱卒的禀话,不由一愣:“门达?”
    “是。”那狱卒躬着身,“我们看得真真儿的,百户大人见了后说让进来回您一声。您看……”
    却见薛飞锁着眉头看向远处,那狱卒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定睛,傻眼了。
    ——席上一袭大红底飞鱼服正饮酒的人,不是门达是谁?
    那诏狱那个……
    李逵撞上李鬼了。
    薛飞眸光眯起,淡漠地睇了远处的门达一会儿,清冷一笑。
    狱卒被他笑得哆嗦,转而便见一块腰牌递了过来。
    “我走不开,你把这个给殿门右手边那个,让他速带五十号人去把人截住。告诉他不必管什么崇简王,把张仪给我留住。”
    那狱卒躬身应下,转身便去。
    若说他来时想到要背着门达给薛飞报信还有点心虚,此刻也不虚了。那门达显然是假的,崇简王的人又谁知是不是真的?
    如果都是假的,他怕什么?
    夜色凄清,寒风四起。几人将张仪架上马车,张仪几是在马车还未驶起时便昏睡了过去。
    他太累了,先前将近两个月的光阴,他都不曾好好睡过一觉。不止是因为伤痛,更因为提心吊胆。仅有的几次睡得昏沉,几乎都是因为筋疲力竭,说不好是睡熟了还是晕过去了。
    此时,难得周围都是自己人。
    张仪紧绷的心弦松下,觉得便是一觉睡去便再醒不过来,也无甚遗憾。
    杨川压着音跟奚月说:“他这条左臂怕是废了。”
    奚月略微窒息,继而无声喟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仪这个人,先前与他们不算多么熟悉,但从他为帮杨川遮掩夜探东厂的事挨了门达一顿板子开始,奚月便觉这人大抵还是讲几分义气的。
    后来又有了雁山派的那一出,就算交情不多,情分也不浅了。眼下突然见到他变成这般……
    唉。
    奚月摇摇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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