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这桩婚事,妙妙已经被表姐堂妹笑了一上午,这会儿又被人笑,终于按捺不住,快步过去挠她痒痒,又羞又气:“少胡说,妙妙才没有思春呢。”
    梁婷婷咯咯笑着往身边佳夕佳婳身后躲,赶忙求饶:“皇后娘娘饶命,莫要同臣女计较。”
    妙妙红着脸,直跺脚:“你们都欺负人,坏不坏。”
    “好啦好啦,”佳夕拉着她往里屋去坐,含笑道:“妙妙婚事定了,我们高兴都来不及呢,哪里会欺负你。”
    “谁说不是呢,”佳婳也道:“你们家陛下等你这么多年,身边都没个人,这是多大的福气,你这运道,可比我们好得多了。”
    这些年来,受方兰蕊影响,私底下称呼皇帝时,她们都说的是“你家陛下”,颇有些揶揄意味。
    这儿的姑娘皆是出身高门,又都是嫡出,只要不入宫中,嫁个门当户对的郎君做正妻,还是不成问题的。
    只是她们都还年少,对于自己的姻缘满心向往,谁不希望同将来的丈夫琴瑟和鸣,叫她一心一意对待自己呢,可就是因为身处勋贵门楣之中,见多了父兄房内事,才更加忧心愁思。
    “前年我阿娘就给哥哥安排了通房,模样都还生的挺好。”佳夕轻轻叹口气,道:“我问阿娘,未来嫂嫂家会不会因此不高兴,阿娘说,不高兴是正常的,但只要别生出孩子来,就没大事儿。”
    这话一落地,屋里的姑娘们都齐齐静默起来。
    物伤其类,别人遇见的困境,也许就是她们将来会遇上的,哪怕现下都没影儿,只想一想,都膈应的慌。
    “有些人家里有这样的事儿,但有些人家里是没有的,”佳婳见胞姐将话题说的沉寂,有意缓和场中情绪,含笑道:“妙妙家和方家就没有这种事,安平侯府不也差不多嘛。”
    这怎么能一样呢,佳婳的话一说出来,反倒是性情最爽朗的梁婷婷第一个在心里摇头。
    董家姐妹俩都是早早定了婚约,情投意合的,董太傅与老魏国公交情深厚,又是方良的师傅,几下里条件作用在一起,才得了圆满结局。
    至于自己家,也是阿爹努力维系起来的。
    心里边想归想,她嘴上却不会说出来,叫气氛更加凝滞,只顺着话头,向妙妙道:“是呀是呀,要不然,我们还是在这几家里边儿找夫婿吧?”
    这句话说的俏皮,几个姑娘一道笑起来,方兰蕊环视几人,温声提议道:“水宁庵的菩萨最灵,改天咱们一道去拜吧,求个姻缘。”
    “叫妙妙先去,”佳夕掩口笑道:“我听阿娘说过,那儿最为灵验的便是送子观音,叫她去求一求,指不定有用呢。”
    几个姑娘一起哄笑起来,妙妙红着脸追着打,院子里登时嬉闹起来。
    吵闹归吵闹,该定的事情却定下来了,当日晚间,妙妙便同母亲提了往水宁庵上香的事情,自然得了应允。
    正是五月末端,天气晴朗,日光明媚,却也不似盛夏里那般炎热,恰好是出去走动的好时候,几个姑娘约了日子,便相携往水宁庵去拜菩萨。
    妙妙此前没到过这儿,倒是方兰蕊来过,走在她们前头引路,一行人说笑着过去,也是赶得巧了,刚走过古朴的前院,便碰见两个道姑过来。
    她们年纪都不大,面容清秀端正,身着素净道袍,瞧见一行娇客,十分尊敬的行了道家礼节,方才东侧小桥边去。
    “真有几分不俗,”佳婳边往前走,边低声同青苑道:“气度非凡。”
    为首的道姑年纪大些,同后边那个小道姑过了桥,目光不经意扫过庵堂里的马车时,忽的一怔:“今日来的……是哪几家小娘子?”
    年幼些的道姑看一眼马车上留有的各家标志,也是一顿。
    神佛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做得准,岂不就是添了福分?
    因这缘故,方兰蕊等人到菩萨面前敬香时,都拿出了十二分的虔诚与认真,齐齐在蒲团上跪了许久。
    皇帝既然降旨册立皇后,便是为妙妙定了名分,身为皇后,她是不必向世间神佛跪拜的,可朋友们都在这儿跪着,她也不好早走,只站在一侧等待,倒也不急。
    她们出门时不算早,却也不算晚,这会儿临近晌午,外边儿日头正烈,自然不会匆匆归府,而是打算在这儿用过午饭,再一道归家。
    毕竟,水宁庵的素斋,也是十分有名的。
    这一行人皆非俗辈,庵堂里自然早有准备,几个小道姑依次将素斋呈上,方兰蕊看了一看,方才笑道:“我们八成是沾了妙妙的福气,上一次我和阿娘来这儿,可没这么多菜式。”
    妙妙一双杏眼瞪圆:“怎么又编排起我来了。”
    “好好好,不说不说,”佳夕笑着给她顺毛:“咱们用饭吧。”
    水宁庵的素斋的确别有风味,叫这些小姑娘吃的津津有味,方兰蕊年纪最长,往往是照拂她们的姐姐,带着两个侍女往外间去取水,以备稍后饮用。
    哪知她人刚刚拐进长廊,便听见“啪”的一声闷响,随即是姑娘家有些尖锐的斥责声:“你活在世上只会给家里丢脸,为什么还不去死?!”
    这句话说的有些恶毒,方兰蕊听得眉梢一蹙,却听另一声闷响响起,另有人回道:“我不偷不抢,又没杀人放火,怎么就丢脸了?”
    “你敢打我?”最开始说话的姑娘声音愈发尖了:“你不丢人现眼,怎么会到这儿来?!”
    “打你怎么了,”那人道:“你出言不逊,不该打吗?”
    方兰蕊听得满头雾水,却也明白这是别人家事,不欲掺和进去,正想避开,却听脚步声往自己这边来,想要避开,却也来不及,迎面便撞上了一个年轻道姑。
    是今天上午她们遇见的那个,四目相对,一时间都有些怔然。
    方兰蕊见她脸上还有掌印未消,到底有些心软,想了想,还是将自己帕子递了过去,正待叫她擦一擦,却听不远处声音传来:“你也知道躲开,可见也明白自己见不得人,偏偏爱装出一副高洁样子来,给谁看呢!”
    只听话音,那道姑也不是什么任人欺负的性情,只是不知怎么,见了方兰蕊后,反倒想要躲开。
    方兰蕊心下奇怪,走廊另一头却有个身着红裙周身贵气的姑娘过来,看她一眼,微露惊意,语气有些讥诮:“呀,原是方家小娘子在这儿,怨不得她急着走呢。”
    是衡阳大长公主家的孙女,宗室里颇有盛名的贵女,郑端敏。
    ☆、第54章 娶妻
    金陵各家的小娘子,都有自己玩儿的好的圈子, 勋贵们如此, 宗室也如此。
    虽然有这样的前提在, 素日里行宴设席时,却也少不得产生交汇。
    衡阳大长公主比淑惠大长公主还要年长, 因为身子不好的缘故, 这几年已经很少出现在交际圈中,她的长子承袭镇国将军之位, 郑端敏便是其女。
    淑惠大长公主是皇帝姑母, 也是最早表态支持皇帝的宗室长辈, 自然得了宫中嘉勉, 除去各种赏赐外,皇帝又加恩其嫡长孙女为县君。
    ——这原是郡王之女才能有的封号。
    因这封号, 淑惠大长公主的嫡长孙女便是宗室之中风头最盛的一个,尚主会影响前程, 娶县主却不会,得力的妻族显然是强大助益, 这几乎注定她会有一桩圆满婚事。
    郑端敏比那个县主表妹年长几岁, 却被压了一头, 难免心生不虞,又怕被人轻看,每每盛气凌人, 刻意彰显自己尊贵, 一来二去的, 少不得会讨嫌。
    方兰蕊此前倒也见过她,只是相处的并不愉快,渐渐地也不愿再同她产生交集,哪知竟在这儿见到了,言辞之间,还颇有些不善意味。
    “既然见了,也无需躲避,”见不得脱身,那道姑反倒自若起来,深深屈膝,向方兰蕊行个凡俗大礼:“早前欠过方小娘子一桩大恩,原就该谢过的。”
    方兰蕊听得云里雾里,不知缘由,见她如此,赶忙伸手去扶,却听郑端敏在侧哂笑,眼角带一点儿讥诮:“可该谢谢她,叫咱们家跟你一起丢脸,祖母因之卧病。”
    “七年前金陵城外的别院,”那道姑却不理会她,只再度一礼,温声道:“多谢方小娘子相助。”
    方兰蕊原本还不明就里,这道姑一提,心中登时划过一道闪电,明白过来。
    多年前她与几个小伙伴一道撞破幼女案后,也曾有尚且存活的小姑娘被救出,面前这道姑便是其中一个!
    这件事已经过去许多年,但情状凄惨,方兰蕊始终不忍细思,骤然提起,心中乍冷乍酸。
    那时候她以为自己一切都已经结束,逝者已矣,但现在回想,对于那些被救出的姑娘而言,或许只是噩梦的开始。
    就像面前的道姑这般出家的,结局尚且算好,只怕更多的人,无声无息的病逝掉,用以给家族声誉陪葬。
    “呀,方小娘子想起来了?”郑端敏见她面露恍然之色,神情不由怨尤:“要不是你们当初多管闲事,平白捅出事来,叫她在里边儿死了,岂不干净!这下倒好,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叫我们家宅不宁!”
    方兰蕊听得眉头一跳,冷冷打量她神情,忽的道:“这位女冠,是你什么人?”
    郑端敏神情一滞,闭口不语了。
    方兰蕊记性倒好,在衡阳大长公主府上那些事儿里翻了翻,便有了答案,神情愈发冷淡:“是你前些年宣布病逝的姐姐,是不是?”
    郑端敏神情微变,有些心虚:“我姐姐早就病逝了,你不要胡说,惹人非议。”
    她这般躲闪的态度,反倒使得方兰蕊愈发确定,也愈发惊骇起来。
    当初幼女案闹得极大,影响也坏,直接惊动了天子,为了防止败坏各家声誉,宫中严令封锁受害女眷消息,不得扩散,也是直到今日,方兰蕊才知晓,原来连衡阳大长公主的孙女,都在其中。
    更加令人深思的是,出身宗室的贵女出行,身边少不得会有婆子侍从,怎么会被人掳走,陷到那种地方去?
    其中缘由,只怕要落到后宅倾轧上。
    方兰蕊思虑的功夫,郑端敏也将她上下打量一遍,面上神情几转,最后看向那道姑,愤然道:“要不是你,哪里会生出后来许多事情,祖母也不会因此卧病,害人精!”
    那道姑想来是极硬气的脾气,不然那会儿也不会直言回击,现下听郑端敏提起衡阳大长公主,目光却略过一抹伤痛之意,没再反驳。
    方兰蕊性情柔和,骨子里却很坚韧,若是不明就里,自然不愿掺和别人家事,现下明了事情起源,再见郑端敏咄咄逼人,却也动了火气。
    “明明她才是受伤害最重的,到了你嘴里,怎么成了害人精?”
    她气的声音都在颤抖:“大长公主卧病,未必不是心疼孙女,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别人的过错?”
    “她要是知道廉耻,回府那日就该自尽!”郑端敏听方兰蕊说完,火气愈发大了:“此时苟延残喘,平白膈应别人!”
    “你也是女儿家,也该叫她一声姐姐,怎么说的出这种话来?”
    方兰蕊怒道:“不恨恶人为非作歹,却恨无辜受害之人,这就是你的教养?”
    “放肆!”郑端敏恼羞成怒:“你竟敢这样同我说话!”
    “我为什么不敢这样同你说话?你是公主郡主还是县主?”方兰蕊语气愈发硬了:“虽是宗室之女,但也隔了三层,你以为自己比我贵重多少?”
    郑端敏最恨别人提起自己隔了三层之远的宗亲身份,愈发恼恨,想也不想,便要伸手打她,那道姑吃了一惊,赶忙伸手去拦,却没来得及。
    方兰蕊跟随董太傅走南行北,自然不同于寻常弱质女流,侧身避开后,顺手将她推开。
    郑端敏是闺阁姑娘,力气不足,身子一闪,堪堪跌倒在地,自觉失了脸面,被身边侍女扶着站起,气怒交加,正待说句什么,却听外边脚步声近了,又有男子说话声传来,狠狠剜她一眼,这才悻悻作罢。
    自家矛盾归自家矛盾,她却也不会表露在外人面前,方兰蕊也是勋贵门楣出身,自然不会嚼舌,但别人可就不一定了。
    当初的事情传出去,受影响的先是她早就宣布病逝的姐姐,随即便是府中未出嫁的小娘子们了,她不敢多生是非。
    方兰蕊目送她离去,心中那口气勉强散去,这才转身去看身边道姑,道谢道:“今日素斋,只怕是女冠费心,有劳了。”
    先前她以为是庵堂里见魏国公府的小娘子来了,有意奉承,现下再想,多半是面前之人为表心意,刻意准备。
    “这是哪里的话,”那道姑赶忙回礼,示意不必,带着方兰蕊往后院取水的地方去:“原就该多谢你们的。”
    方兰蕊见她面色平静,气度恬淡,心中微微生出叹息,随即又觉钦佩,想想她这些年的境遇,只轻轻叹一口气。
    “陛下是仁善之人,”那道姑见她如此,却微微笑了:“知道我们未必会被家人接纳,便将我们送到这里来修道,静慧师太慈爱,待我们也好,终究有个归宿。”
    当年案发之时,方兰蕊毕竟年幼,不知其中端倪,现下听她讲了,倒微舒一口气:“天子盛德,是万民之福。”
    说话的功夫,便到了后院,侍女们去取水,她则轻声问道:“女冠同郑端敏,是……”
    毕竟是多少年前的事情,她并不十分清楚。
    “我道号文惠,直呼便是,”女冠不以为忤,淡然道:“我生母早逝,后来父亲娶了她的庶妹做继室,姨母生了她。”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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