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都城客栈的商榷收到了宫里送来的旨意,叫她明日与华年的人马一齐讨伐叛军,商榷杀了随旨意一同送来的几车血仆,打坐静养,以待明日之战。
    方一入定,门外喇嘛通报,说银飞练回来了,跪在厅下,求着要见她。
    商榷不见,令手下喇嘛将她赶出客栈,饶她一命,却不准她再回西域。
    翌日已至,商榷一人奔赴城外,远远瞧见华年麾下的北渊军长蛇一般缓缓从夹道往这边来,商榷面观四处耳听八方,心觉林子里有异,想先进去打探一番,还未近身,茳芏不知从何处蹿出来,一记掌法打来,阻了商榷想深究的心。她一路追至金瓯山巅,茳芏才停下来,满是敌意地瞪向她。
    “我求了阿难姐姐三日她都不肯同我走,你一句话未说,她就死心塌地的向着你,我想不明白。”
    “铁勺武丐,听闻你是中洲第一高手,我倒要来会会你的功夫!”
    茳芏要攀扯儿女情长,商榷无心谈及,肆意一笑,步伐鬼魅地攻上前去,一味要比试出个高低来。山巅风急势大,二人你来我往的过招,衣袂猎猎,碎石滚落,真如两个仙人般上下翻飞互不相让。
    彼时华年带军到此,见叛军之首竟是溪岚,微微愣住,而后似是有意要放她一马的提醒着:“阁下区区几万人马要想打赢我几十万,无异于天方夜谭。”
    溪岚亦是震惊于墨台揽月居然会派华年前来,一面不忍,一面又得无愧自己帐下将士,两难之间,还是试图劝退对方道:“我一路走来,不是靠信天信地、拜神求佛,我坚信事在人为、人定胜天,既然敢站在此处,就必然有万全之策,是否要打,华将军还是想清楚了再叫阵。”
    “军令如山,抗旨不遵不是良将作风,恕华年不能接受溪帅的好意。”
    听这意思,溪岚知道她是铁了心要保墨台揽月了,遂也不再顾忌,退回军中,一声令下,军队发起冲锋。两军对垒了一炷香工夫,穆军按原计划撤进山林,北渊军要追,华年抬头看天,见此山虽大,却出奇得安静,一声鸟啼兽吼都没听到,很是可疑。
    担心林子里有诈,华年喝停将士,让他们不得再追,又叫弓箭手将箭羽浇上火油点燃,射进林子。密密麻麻的箭矢雨一般从天空坠进林子,引燃了前端一片的树木。
    等候一会儿,见火势没有蔓延,林子烧了不到十分之一里就有熄态,遂放了心,下令追击。
    全军循着穆军痕迹追了有五里地,步入深林,一路过来,林子寂静如死,待到听闻一声清脆蹿响,华年才陡然意识到中计,下令全军往回走,周围的树猝然炸开并迅速燃烧,上百棵树几乎是同一时候炸开,大火瞬间蔓延成海,将北渊军重重包在里头。
    “林子里的树上都被绑了香催火药!”
    树木本就易燃,再经火药一助,二里路的林子霎时连成火海,能征善战的北渊军顷刻之间就被淹没了大半。
    滚滚黑烟升至天空,早就随军迁徙到离林子半里的山石地的溪岚隔着许多远都能感到热浪扑面,华年到底曾是她们故友,溪岚于心不忍,托斥候军的几位巡守林子周边,若是华年逃出,莫要杀她,把她带到她面前来。
    “将军!快跑!”
    火海之中,几个亲信解下腰间水壶,一股脑儿把水都倒在了华年身上,衣服沁湿,便能缓一缓这灼烧,又将湿巾系在华年面部,好让她免于被浓烟呛死。
    “你们跟我一起走!这是命令!”
    华年拒绝独自逃出生天,亲信们整齐跪在她面前,“快走吧将军,大军遭伏损失惨重,我等已经无力回天了,将军有勇有谋,一人便可抵上一支军队,您活着可比我们有用多了,我们几个本就是伙头营里最没用处的伙夫,若不是得将军赏识,我们这般矮小弱势的体格,一辈子就只是当厨子的份儿,快走吧!陛下还需要您!”
    华年不肯,要其为自己的家人想想,却被其告知,几人的家人早就在战乱的日子里亡的亡死的死,全没了。“好久没回家了,还真是有些想念我们的大草原。”、“我好像看到家里养的牛羊了。”、“我也看到了,还有摔跤赛马篝火星空,真美啊。”似是怕华年迟疑,几人行了礼就起来,嘴里说着故乡的景象,手拉手笑呵呵往火里跑。
    “别!”华年追过去几步,到底没能阻止,眼睁睁看着几人纵入火海磅礴赴死。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华年意识到,战争对于双方的百姓来说,根本没有赢家。
    华年含泪捂紧面上湿巾,没了命地往与风口相反的方向跑,烟渐渐稀少,开阔的天空就在前方,她脱力倒在最先烧成焦炭的草地上,一群黑衣人将她围住。
    “中洲第一,果然名不虚传。”
    百十回合下来,二人打了个平手,商榷看到山下的火势,心知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大错已铸,便随它去,她眼下一心要除面前这个强敌,只要杀了此人,江湖便无人敢跟她作对。
    “互相试探实在无趣,不如各自使出全力,如何?”
    “正有此意!”
    这两句话便是互下生死书,二人豁开去,不再留手。杀招既出,飞沙走石,天崩地裂,周身树木尽数寸断,罡风劲气吹得衣裳无风自动。
    “此等狠辣异常的招式,若无罡气护体,早被你侵体摧肠,你练得是什么魔功?!”
    “不用则已,用之必见血,死活皆系我一念之间,这就是刹那生灭。”
    “哼,什么差不差的,小小年纪就修习如此狠厉的功夫,今日不除了你,来日你必成武林祸患!”
    “江湖与这世道的规矩并无二致,从来都是大鱼吃小鱼,你要能赢了我,我不但不会不甘,还会为你鼓掌喝彩,赞你是真女人,可你偏要扯些正邪不两立的狗屁规矩当大旗,那我就要瞧不起你了,休再太监似的墨迹,来吧,早想领教你的长乐无极回春功。”
    盖世高手对拼,常人便是想近身都难,一层又一层激荡的真气飓风般裹挟在外围,银飞练功力不足,伸手触碰,手心手背上眨眼多出无数道刀割似的口子。她无法靠近,只能在交锋的罡气阵外大声劝架,奈何二人都不听她的,从这座山头打上那座山头,再从那座山头荡回这座山头,难解难分、不可开交。银飞练不忍二人中任何一个受伤,临近悬崖,探出去半个身子要挟她们住手。茳芏担心她的安危,当即停下,商榷却不是会被情分威胁之人,招式未收,杀招突至茳芏背心,银飞练惊觉之下和茳芏交换位置,替她捱下这致命一击。
    “阿难姐姐——!”
    茳芏怒而还击,右掌蓄力,全力打向商榷,如此近距离,商榷一时不能后撤,眼看要打中,银飞练使尽最后力气扑过去,又替商榷挡下这一掌。
    接连中了两次攻击,已是强弩之末的银飞练口吐鲜血地倒向商榷,后者扶住她,眼中有不解有茫然,在茳芏大喝着冲过来要抢银飞练时,商榷没有挽留,任其拉走。
    “不要打……小九,你要好好的……”知道自己快不行的银飞练嘱咐茳芏不要难过更不要自责,她清楚二人不能化干戈为玉帛,但还是请求二人在她死后不要再刀剑相向,“你们两人不论谁伤了谁,我都会难过,我求你们……看在我这将死之人的份儿上,莫再打了……”
    “好好好,我听阿难姐姐的,我不与她计较,姐姐别费力气了,我给你疗伤,你会好起来,你会好的……”茳芏焦急万分,盘腿就地而坐,抵住银飞练掌心帮她运功。
    有了茳芏的保证,银飞练又去看商榷,光是抬个头就好像耗尽了她全身精力,连眼眸中的恳求都有气无力。“上师……”
    “自作多情,你以为自己有多大的面子,竟敢指使我做事。”商榷挥袖转身,只留给濒危的银飞练一个深红背影。
    “上师……”
    怀中的人儿渐渐没了气息,茳芏仰天大叫一声,轻轻放下银飞练尸身,双腿灌气,追上商榷,右手成爪锁住她一边肩膀。
    “她救你一命,你却转身就走,也太绝情!若不是你,阿难姐姐早就跟我走了,是你害死了她!”
    商榷肩膀一抖,抖开龙爪手,转身与之对视,双目无波无澜,“是我要她替我挡的么?是我不让她跟你走的么?她自己找死,怨不得旁人。”
    茳芏还要理论,商榷忍无可忍给了她一拳,茳芏还与一掌,拳掌相抵,茳芏倒退几十步,震惊不已,深知商榷的功力已经到了非自己能比的地步,她之前一直没尽全力。在如此滔天内力面前,茳芏知晓自己没有胜算,故不曾再追。
    一直到山脚,商榷才现了原形,催动后却没有及时发挥出去的内力在她体内喧腾不休,她也没有压制它们的念头,任其在体内乱窜造次,直至搅得她经脉尽碎肺腑俱裂,再加上方才又硬接下茳芏一拳,表面无恙,内息实已混乱,血从眼耳口鼻流出,大滩大滩地滴落在烧成碳灰的草地上,红得扎眼。
    就走到这儿吧。
    行到密林里,商榷直直跪了下去,再没力气踏出一步,抬头望天,实则望不到天,只能瞧见比血还要红亮的火焰沿着边缘树木一路烧过来。
    挺好。火舌舔上袈裟一角时,商榷笑着落泪,这世上终于有人真心为她。落泪中崩溃,她却在那人死后才开始爱她。
    带军赶去山巅支援的溪岚和抱着银飞练尸体下山的茳芏在此处会合,二人目睹商榷在火海中打坐,为火海所吞噬,一时间唏嘘不已。
    “这场火带走了太多。”得知茳芏痛失故人,溪岚不免感慨万千,她转身吩咐麾下,待火势初歇,便用山涧水将林子外围都浇湿一圈,防止死灰复燃坑害整片林子。
    “七娘!”监视都城里墨台揽月动向的颜倾辞也赶了过来,上来就抱住溪岚,后怕地松开她道,“华年带回来的军队这次损失惨重,还活着的成了俘虏,大多有烧伤,一时半会儿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我派人找遍林子都未寻到华年,有人看到她被一群黑衣人带走了。”
    “墨台揽月的人?”溪岚问。
    颜倾辞面色沉重地摇头。
    “那是?”溪岚有不好的预感。
    颜倾辞将一封请帖递给她,溪岚接过拆开,颜倾辞道:“是表姊,她控制了皇宫,派人送来这个给我,还要我们明日午时前往宫廷一叙,单枪匹马,不准带人。”
    看清请帖内容的溪岚陷入沉思,“慕尘珏……她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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