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关系在学宫中也算熟稔,也许是因为是王遗川领她入学宫,又或者只有王遗川对她的女子身份心知肚明。更主要还是在于王遗川是学宫中容貌最出众的人。
    因着这样浅薄的情谊,锦荣对他的劝告还是真诚地对待,还认真地按照世俗的观点去考虑了一下。
    过去诸国也有女子掌权,女子在外行走也不算稀罕,贵族女子在家中也有教导学识的老师,但像她这样跑到天下学子心目中的圣地,学宫,似乎没有过。
    若是被发现,恐怕是家门蒙羞,父母责罚,婚嫁也有碍。
    但锦荣的家世不同,且不说亡国血脉,不好与人知的秘密身份,再者,和她有血缘关系的差不多都被秦王诛杀了,无父无母,无兄无长,姬氏如今地位辈分最高的就是她了,谁管得了她,谁又敢责罚她。
    更不用去在意了,何况她本就不在意世俗的看法。
    王遗川不知道她转念间想了这么多,而且和他所以为的相悖得不要太远。
    “我有些饿了,我们今日出去吃吧。”
    王遗川被锦荣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断了思维,却也适应良好,“好。”
    别以为学宫地位之高,吃的就是八珍玉食,相反,清淡至极,且少荤腥,猪牛羊一般是不会出现的。
    王遗川没想到,最后锦荣挑中了一家伎馆。
    堂堂学宫第一才子,甚至给秦国暗中出谋划策添了不少乱,日后也是雏凤卧龙一样的人物,脸上的微笑也僵在了嘴角处。
    “这里不好吗?我问过了,国都内吃食做的最好的就是这家了。”锦荣淡定反问道。
    王遗川还能说什么,“……没有。”
    最后证明锦荣说的没错,无论是生鱼脍,还是粟米糕,百果汤,味道都极好。
    还有美貌的琴姬伴奏。
    锦荣望着楼下翠色衣衫显得清丽脱俗的琴姬,垂首抚琴,像是看得入了神。
    王遗川木着脸,饮了一杯又一杯酒,这地方他没少与学宫内相交的好友,但一想到容镜的女子身份,就心情复杂。
    虽不是那种下贱的娼院,但即便号称风雅千金的伎馆,也没那么单纯清白。
    一曲终了的锦荣返头,看到他这副样子,不禁摇头叹道,“遗川真是无趣啊。”
    从王公子,到王兄,再到遗川,锦荣倒是从容淡定,熟稔得让人吃惊。反倒是王遗川碍于种种,甚少有称谓。
    听到锦荣这半句戏谑,王遗川放下酒杯,淡淡道,“在下没有半点欣赏的心思,令阿镜失望了。”
    仿佛争锋相对般,他故意这样称呼,结果他心里先是一跳,与这种小事上和人计较实在不是他的风格,尤其这样亲昵的称谓有些冒犯了,反观锦荣却是无动于衷,让王遗川这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锦荣很淡定,叫什么都无所谓,反正又不是她真姓名。
    或许是为了掩饰尴尬,也是王遗川的真实所想,“琴声再好又如何,生于乱世,不由人。”
    “秦灭三国,不正是结束这乱世吗?”说这话时,锦荣半点没想起自己那个姬姓来,俨然成了一个旁观者。
    王遗川眼底一片冷漠,“即便秦一统,也未必能带来所想要的太平之世。”
    在伎馆的隔间里,又是还未被秦国正式纳入国土的前魏国国都,王遗川也丝毫不忌讳什么
    锦荣认真道出了她所想,语气也甚是平静,“但却是大势所趋,无论谁都好。”
    乱世结束,天下一统,乃是不可逆的大势,无论主宰的是秦王还是别人,这一点锦荣哪怕不试着推演,也能感觉到。
    王遗川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有片刻地怔住,继而缓缓道,“你倒像个世外之人。”
    即便锦荣掩饰得很好,但王遗川依旧是个敏锐的人,察觉到了些许苗头。但说出后,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不禁哑然失笑,这世道还有能置身事外的人。
    却未发现,锦荣若有所思,绝于红尘之外么?这么说也不对,锦荣的确对复国没有多大兴趣,目前也只是发展墨门,在乱世哪怕是一统之世中保存实力地位,至于更多地,尚在考虑中。
    此次出来游学,不免有寻求答案的想法。
    总要看看这个天下,才能决定该怎么做才好吧。
    忽然,伎馆发生动乱,数道箭矢射进来,还正中座中一玄衣长者的胸口,闷哼了一声便倒下了,应该是死了。
    王遗川面露惊色,“是杜府卿。”
    正是未入学宫前,与他相识的杜府卿嫁女宴上的杜府卿,锦荣未亲眼见过他的真容,但王遗川应该不会认错。
    显然是有刺客,而是段数不低,这世道刺客挺盛行的,但谋杀刚降秦没多久的前魏国杜府卿,就耐人寻味了。
    王遗川虽没有锦荣五感灵敏,能察觉到还有刺客未离去,但以他的聪明不难猜到,他立刻起身道,“我们快走,这里不能久待。”
    趁着混乱,两人离开了伎馆,还没走多远,就看见火光四起,浓烟滚滚,刺客居然还放火烧了伎馆。
    王遗川眸间一利,心中想道,“谁杀了杜府卿,是秦人,还是魏人。”
    虽然是降秦官吏,但王遗川对杜府卿没什么恶感,杜府卿并非为了保全自己,而是国都的百姓,所以他的死才更不单纯。
    却发觉身边的锦荣沉默不语,“你在想什么?”
    锦荣淡淡道,“我是在想那琴伎,不知是否生还。”
    “即便没有放火,杜府卿在那伎馆丧命,馆中人也难逃一死。”王遗川虽平静,却难掩眼中一丝不忍。
    百姓最是无辜,也受人摆布。
    两人走回学宫途中,忽然数箭射来,目标是王遗川。
    瞬息间,变化无端。
    以为只是一件精美装饰品的长剑,此时却斩去了数道泛着冷光的箭,横在离他不足几寸的距离,却是生死之隔,而握着剑的则是微笑的锦荣,语气轻松依旧戏谑道,
    “我救了你一命,你要如何报答我啊?”
    第297章 亡国公主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报。
    这一点当然不符合王遗川的本性,哪怕他看着温和,但骨子里隐藏的傲气锋芒,相处久了都能察觉到。
    也因此给他这个人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风采,
    傲气的人惜命,也不会把自己的命看得太重,比如救了一命,就要他这样的人甘心做牛做马,显然是不可能的,更多的可能是,记在心中,寻求或制造机会将此情还了。
    并非就意味着他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只是这世上的情分没那么简单。
    锦荣之所以会出手,也仅仅是觉得一个只要有合适机会就能影响风云的人,若是死在这里了,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方才之言,谁都听的出来是戏谑。
    “多谢,此情遗川记下了。”王遗川深深看了锦荣一眼,然后,当然是拔剑。
    他可也不是什么文弱的士人,过去学宫中剑术评比也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只是对于隐匿的刺客,没有及时防备,才会差点落入险境。
    锦荣则收了剑,放回剑鞘中,她这次带出来的是一柄轻剑,极薄又偏细,和这个时代的剑截然不同,甚至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剑,也不奇怪旁人都当作是一件漂亮精美的装饰品了。
    但真正见识过它锋芒,且同为有眼力的剑客,自然能看出来,比起寻常笨重偏长的铁剑的优良之处。
    能在瞬间削去数支凌厉的冷箭,削铁如泥的评价也是轻了。
    而拥有这样一柄剑的人究竟是什么人,也有待深思了。
    王遗川眼眸微暗,手中的利剑却毫不留情的一转,划破了与他缠斗的刺客脖颈。
    锦荣早已退到一边,袖手旁观,反正刺客对付的又不是她,和她有什么关系。可惜不断出现的数名黑衣刺客将他们包围,也不打算放过刚才令他们失手的锦荣。
    王遗川应付着众多刺客,又有意留出心神注意锦荣那边,锦荣为他挡下冷箭时他并未反应过来,自然也看不出什么,或许能从她的显露的剑术知晓是什么来历。
    当世有名的剑师门派就那么几处,反正他是再也不相信,是哪家跑出来的贵族小姐了。
    刺客的目标主要是王遗川,所以大部分还是围攻他,夺他性命,对付锦荣的也就三名刺客,招招致命,显然是精心训练出来的刺客。
    奈何锦荣压根就不拔剑,刺客也沾不了她身。
    忽然,两名刺客仿佛心有灵犀迫住了锦荣左右方,第三名刺客直接一剑袭向锦荣后背要害处。
    王遗川瞳孔一缩,下意识拼着右臂受伤,也冲破了这边的围攻,
    一剑为锦荣挡下了偷袭,并直接将那刺客斩杀。
    锦荣回首望他,并无什么惊讶,眉轻挑了一下,语气和之前同样的轻松随意,“看来,我们两不相欠了。”
    王遗川皱了皱眉,显得容颜更加清冷,但他已没了多余的心思,决定速战速决,否则拖延太久,只会更难脱身。
    学宫第一剑术高手可不是风吹来的,哪怕受伤,也能解决了这些刺客。
    待血腥味散去后,王遗川忽然道,也带了些疑惑,“你为何不动手?”
    锦荣歪了歪头,“我一向不喜欢杀人。”
    看着地上躺着的几具尸体,她如玉的面容上没有半点同情怜悯之色,王遗川不禁怀疑此话的真假性。
    可惜,他猜对了,锦荣的确是随口说的,否则那些曾亡命于她手下的人才是真的想哭。
    但又谁叫锦荣此时这副样子纯良十足呢,身上又无半点血腥气息,甚至比王遗川本人还要显得纯净善良些。
    王遗川不再多想,而是回到刺客这件事上,谁派来的他心里已经有了底,他不假思索道,“我们不能回学宫了,现在就离开国都。”
    锦荣竟也没有多问,反而轻松地道了一句,“好啊。”
    王遗川猜的不错,不到两天,他和锦荣二人的通缉令和画像就传遍了前魏国国都,那日他若是回去了,恐怕面对的又是一波围攻。
    而秦军也在五日后,顺利地接管了前魏国国都,甚至开始抓捕学宫中的反秦学子,至于那些大贤,碍于名声,秦军也不敢动,只能围住学宫,以观秦王的命令。
    谁知道十几位举世闻名的大贤,竟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坊间有传言,是秦王不满这些大贤不归顺秦国,而暗中下了大狱,因此光是秦国国都内抗议的学子就有数百,秦国上下更没有心思去管一个曾给秦天下一统添过麻烦甚至颇有名气的士子逃到哪里去了。
    反正天下都快是秦的了,天下之大,莫非秦土。
    已经离开魏国的王遗川听到老师还有多位大贤失踪的事,心下更是一沉,不仅从刺杀中险逃出生,还被逼得离开学宫,亡命天涯。
    如今的局面令王遗川挫败感更甚,真说起来,他也不过是个连二十都没到的年青人,如何与一国之君,甚至是未来的天下之君作对。
    王遗川把自己关在暂住的旅馆关了一夜,清晨,再出来时,气质已变了不少。
    虽有些落拓的青茬,但目光不复外露的凌厉,而是更加明亮。
    锦荣对他的变化并不感到意外,王遗川可不会是在这样的大浪中折戟的人,反而变得更出色了。
    究其道理,那便是王遗川不认为秦王可为天下之主,秦国强悍,赵魏楚国衰且君主昏庸不假。但论治理天下,秦王真的能令天下人心服么。就像王遗川毫不怀疑自己的判断,秦国国祚未必能延绵太久。
    除非天命在秦,能令秦国出一位真正的圣明之君。
    锦荣咬了一口新鲜的果子,又伸手递了另一个,“你要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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