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慎醒了。
    姚泠玉起来换上出门的衣服,拢好头发,除了一只手表,身上什么首饰都没戴。唇色暗淡,素面朝天,也没什么气色。
    保姆第一次见她这样出门,疑惑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别去了?”
    “马上就回来了。没事。”
    “那贴个暖贴吧?你小日子刚走,得注意保暖。”
    “嗯。”
    下楼遇到胡岫,他刚从段正文的书房里出来。
    “姚夫人。”胡岫点头招呼道。
    姚泠玉微笑道:“这么晚了,路上注意安全。”
    “是。”
    姚泠玉在小客厅里等了一会儿,段正文才出来。他眉头紧锁,似有千头万绪难以解决。姚泠玉看到了,却装看不到。坐在车里,说想接而握来住几天。Ⓗαitαиɡωeи.čoℳ(haitangwen.com)
    段正文“嗯”了一声,“快过年了,叫几个孩子都来吧。”
    姚泠玉笑道:“我问问,他们不一定乐意,毕竟还要上班呢……”
    “也没几天了……”路灯光线交互,段正文脸上晦暗不明,“让江慎也回来养伤吧。今年难得都齐全。”
    姚泠玉心里直跳,面上却不敢露分毫,笑嗔道:“你这人,大姐多想着孩子,你不让人家母子团聚,非把孩子拉到这里来?大姐又不常来。”
    段正文看了她一眼,“母子团聚?我以为你并不在意这个。”短暂的沉默后,他道:“你对阿勐也不甚用心。”
    从前每次见到段勐,她都会想起当年的不情愿,想着这些年的母女分离。若她还能像寻常的母亲对他倾注母爱,那要置她的女儿们于何地?
    “你这个做爸爸的多关心他就是了。”姚泠玉收了笑容,平静道。
    “我们的事,与孩子无关。他不是你的儿子吗?”
    姚泠玉反问道:“大人的事,真的与孩子无关吗?”
    一路沉默。到了医院,自然有领导殷勤地带他们过去,路上更是详细地说明了江慎的伤情。
    姚泠玉的双手插在衣袋中,并没有认真去听医生的话,她心中盘算着见到大姐和江慎,该摆什么样的表情,说什么样的话。
    她不想来的。只是怕段正文多疑,平白无故地再起风波。还真是老了,都知道怕了,她心中摇头暗笑。
    进了病房,医生当着段正文的面,再次确认了江慎的伤口恢复情况。拿了脑部CT片讲解,说还有一点淤血,不是什么大问题。
    江虹寸步不离地守着儿子,眼中的忧愁都快溢出来。段正文也不如他在家里时的冷静,身体前倾,十分在意江慎的病情。
    到底是谁的孩子谁心疼。
    领导们鱼贯而出,姚泠玉站在门口,努力减轻自己的存在感,不愿意去打扰这一刻的家庭团聚。
    还是江虹看到她,想起她家而握也受了伤,问了一句。姚泠玉便道伤不重,明天就能回来了。
    “儿女都是债。”江虹指指江慎,脸上既痛心又骄傲,“领导都没有叫他去,他自己主动申请去。要不是撞到树上拦了一下,不就被泥石流冲走了?”
    江慎终于开了金口,“妈妈,这是我该做的,没什么好说的。我可是拿舅舅做榜样的,是不是,小舅妈?”
    病床里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而随着江虹身体僵硬地移动,她也终于看到病床上的全貌,尤其是江慎。
    只一眼,她突然大脑一片空白。
    当年他离开的时候,才15岁,半大的孩子,只是一点点像江穆。如今,竟有七八分像了!
    她保存的江穆的照片,几乎都拿给了一沁。剩下的几张,轻易也不翻阅。她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不知道,他会怎么看她……
    她连照片都刻意回避的面孔,突然就这样出现在她面前。姚泠玉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前头想的词也早想不起来了。
    段正文缓缓直起身,朝姚泠玉招了招手。姚泠玉垂着视线走到他身后,手被他握住。
    “你向你舅舅学习,自然是没错的。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
    江虹急道:“什么时候了说这些话?让你学的是精神,不是让你去……”
    姚泠玉的手猛地一抽动,段正文紧紧攥住。他对江虹道:“好了,让他养伤吧。”
    “我什么时候归队?”江慎问道。
    “急什么?先养好伤。”江虹看向段正文,眼神不满。
    不知道后来段正文和江虹说了什么,江慎还是被接回西山别墅了。
    ——
    折腾到半夜,姚泠玉回到房里已经身心俱疲。等段正文回来,她被吵醒,纳闷道:“我以为你睡在书房了?”
    他躺到床上,顺手掏过她,“我和阿慎聊了几句。”
    姚泠玉困倦,闭着眼睛含糊道:“有什么不能明天聊的……”鼻端是他的睡衣,还有淡淡的酒味,她微微睁开眼,“你喝酒了?”
    “药酒。”
    姚泠玉知道那些药酒。她也经常会喝一小盅烫过的加味八珍酒,滋补气血。可是,他喝了酒,又不去加班,只能来折腾她。
    “我困死了,你回书房去……”她推拒他,转身想逃。
    他温热的手掌,在她微凉的皮肤上滑动,不悦道:“身上怎么也这么凉?中药还是要喝的。”
    “不喝……嗯……你好烦……”
    被子底下,他的手指已经插了进来搅弄,姚泠玉的体温开始上升,呼吸也急促起来。
    “你没戴套……”她提醒他。
    “有了就生下来。”他无所谓道。
    姚泠玉骂他有病,“都该抱孙子的人了……”
    段正文压在她身上,听到这话“嗯”了一声,“阿慎的婚事今年定下来怎么样?”
    姚泠玉头昏脑涨,“关我屁事,你找大姐商量去……”
    段正文咬着她的胸,力道突然温柔了许多,“好。”
    ——
    姚泠玉早起,先做一套瑜伽,冲个澡,再下楼吃早饭。坐下来时,身上温暖的馥郁香气扑鼻而来,发尾微湿的潮气在他手背上一拂而过。
    段正文的眼睛便跟着她落座。他吃完,对她说,“江慎的腿不能动,你叫保姆注意一下。中午会有护工来照顾。”
    “嗯。”姚泠玉应了一声。
    吃完,姚泠玉随保姆去给江慎送病号饭。她是这里的女主人,自然要亲自慰问一下的。
    他的腿被固定着,不能动。保姆在他背后塞了好几个枕头让他坐起来吃饭,他认真地道谢。
    保姆问他有什么爱吃的,不爱吃的,回头让厨师注意一下。江慎说都可以。
    姚泠玉站在窗前,拿着长辈的论调让他有什么需要就说,不要客气。
    江慎微笑道:“不知道我换下来的衣服在哪里?”
    姚泠玉:“又脏又破,换新的就是了。”作战服都是成打发的。
    “口袋里还有东西。”
    保姆想起来,“有的有的,昨晚跟车来的一个护士给了我一个袋子,说是……换下来的。”她过来还没几年,不太清楚里面的关系。
    “阿姨,你叫我阿慎就好。”
    “哎哎,我这就去拿。”
    保姆离开后,屋子里又安静下来。姚泠玉仍然面向窗外,视线却盯着窗户倒影里熟悉的面容。
    江穆吃饭时也这样,坐得笔直,吃得很快。每次她还没咽几口,他就吃完了,然后看着她吃。她被看得烦躁,就发小脾气。再说吃那么快对肠胃也不好,总想把他吃饭的毛病改正过来。可到最后也没改过来。
    她看着这相似的动作,一时有些恍惚,竟有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感。
    “你在看谁?”他突然问。
    姚泠玉一惊,“什么?”
    “你在看我?”
    “没有。”姚泠玉眨眨眼睛,离开窗边,“你慢慢吃,没事我先走了。”
    “我没法儿放餐盘。”
    “保姆马上就来了……好吧,我等你吃完。”
    没一会儿,他就吃完了。
    姚泠玉走近了,刚要伸手拿餐盘,他又说要喝水。她只得再走过几步,拿水壶倒了杯水,送到他手里。
    江慎拿到水杯,一口一口,喝得极慢。姚泠玉等得百无聊赖,不小心瞟到桌上的药盒,“你是不是该吃药了?”
    江慎慢慢眨了一下眼睛,“我忘了。”
    药盒上怎么吃,吃多少,标得详细。她把他早上该吃的药捡出来,拖走餐盘,放上药,“我再给你倒一些水,把药吃了。”
    “好呀,谢谢小舅妈。”
    姚泠玉的手一顿,还好不是滚烫的水。“你不是10岁了。”她平静道。
    “我以为小舅妈已经忘了,所以特意提醒提醒。”
    她忘记谁都不会忘记江穆!!!
    她知这孩子心中有怨,却不稀得辩解,“有不痛快的冲你爸去。”她还不痛快呢!
    江慎却笑了,笑起来更像江穆了。只是江穆笑得疏朗,眼中没有半点心机,江慎笑完眼神却深沉沉的,“昨晚爸爸和小舅妈亲密得很,我还以为日久生情,我得改口叫小妈的。原来只是演得好吗?小舅妈的演技比之前长进了呀,我都瞧不出来了。”
    姚泠玉很不想听他说从前的事,别过头,不去看那张太过相似的脸,“你一个小孩子,应该多关心自己,不要管闲事。”
    “小孩子……我还是小孩子吗?”
    姚泠玉俯身和蔼道:“你比一沁还小两岁呢,在我眼里当然还是个孩子。”
    江慎看着她,也附和了她一个笑脸。等她拿着餐盘转身欲走,背后,江慎亲切道:“我的衣服内口袋里有样东西……”
    “保姆已经去拿了。”
    江慎:“小舅妈不会想让别人看到的……”
    姚泠玉皱眉不解,望向他。江慎的笑容慢慢隐去,还是那句,“我以为小舅妈已经忘了,所以特意提醒提醒。”
    电闪雷鸣间,姚泠玉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她再不复之前的从容淡定,焦急地低声道:“你还没吃够苦头?你到底要做什么?”
    江慎这下真心实意地笑了,“原来你知道我的苦是为谁受的?那还跟我演这些戏?!”说到后面,竟有些咬牙切齿。
    姚泠玉害怕他真在衣服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赶着要去察看,只能匆匆道:“你要作死就自己去死,我可不欠你的。”说完赶紧出门去找保姆。
    还好,保姆并没有私自翻看江慎的衣服,原样送了过来。姚泠玉接过来貌似简单翻了两下,实际上已经动作极快地从胸口内袋里掏出了一张相片,握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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