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梦金鱼 作者:作者:严雪芥
    入梦金鱼小说(29)
    我爸当时和你反应一样,担心得要死。但是我最后说服他了,我说我之后迟早也要出国,而且要生活很久,提早锻炼很正常啊。再说日本也不是第一次去,之前也去过很多回了,不算陌生。
    那也很厉害
    康盂树没有插嘴,静静地听着黎青梦继续往下讲。
    桌上菜品也陆续呈上,她还点了一壶梅子酒,把它推给康盂树和康嘉年。
    你们要试试这个,这是我第一次在日本喝到的酒。之前和我爸去玩,他不让我碰。所以游学的时候我就发誓我一定要喝酒。但其实在日本,我的年纪也是未成年,不能喝的。不过谁叫我是中国人呢。
    她露出调皮的表情。
    这还是第一次,康盂树在她的脸上看见如此生动的微表情,大概赖熟悉的地方还有回忆的双管齐下,才将她从前的那一面一点点还原现形。
    这一面,是她还没有来到南苔前意气风发的样子。骄傲,活泼,肆意。
    康盂树怔忪地盯着她的侧脸看,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上一堂语文课时,那个龅牙语文老师曾教过他们的一句古诗词。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如果是黎青梦,她不会甘愿做被人欣赏的花,安静地攀在枝头。她注定不平凡,想要周游四海,去做那个赏花人。
    康盂树对此深信不疑。
    黎青梦眼睛亮亮地继续说:其实我本来也有点害怕一个人要呆那么个把月,会不会有什么安全问题。会不会地震,会不会遇到痴汉。但是事实上什么都没有发生。反而成了我记忆里迄今为止最美好的一个夏天。
    康嘉年兴致勃勃哦地问:遇上什么好玩的了?
    很多,太多了。周末学校不上课,我就坐新干线从关东跑到关西,跑去京都玩了。京都一年四季都很好看,春天有樱花,冬天有雪,夏天的时候就是满目的绿,尤其是岚山。从龟岗的码头坐船可以顺着保津川漂流。
    其余两人安静地听着。
    同船的几乎都是日本人,三三两两的,只有我自己落单,那个艄公就招手让我坐到前排和我搭话。我告诉他我是一个人从中国来的,他就一路上都在和我聊天。但当时我只会最基本的对话,听得很费解。然后我和他就开始互相教对方中文和日语。
    黎青梦回忆到这里,忍不住大笑。
    他开口就说,我知道窝爱泥,我回他说,我也知道,日文里叫阿姨洗铁路。
    康盂树突然不爽地出声:那老头不会是看你一个人想占你便宜吧?怎么张口就说这种。
    你思想别那么龌龊,没有!黎青梦瞪他一眼,艄公跟我说,他活到大半辈子,却从来没对谁说过阿姨洗铁路。
    为什么啊?康嘉年猜测,他是老光棍吗?
    没有,他已经结婚了。
    康嘉年费解道:那他从来没对他老婆说我爱你?
    艄公说,那是他的说话哲学,他从不直接用我爱你表达我爱你,而是说今晚月色真美。
    康嘉年恍然:这我好像有听说过,没想到是真的啊。
    黎青梦点头:后来船到嵯峨野的终点站,要下船时,我跟他说再见。但他没说,只是挥了挥手跟我感叹了一句,夏天就快结束了呐。
    康嘉年总结:日本人好奇怪啊,不说我爱你,说今晚月色真美。也不说再见,只说夏天结束了。太抽象了。
    黎青梦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说出自己的看法:其实这两者的本质都是因为恐惧,恐惧不能在一起的事实,只好轻描淡写。
    康盂树没有参与到讨论中,康嘉年注意到他的沉默,cue他说:哥你别光顾着喝酒啊,和我们一起聊天!
    康盂树表情迅速一变,吊儿郎当地回道:我是在回想我会的日语。
    黎青梦一惊:你也会日语?
    会啊。他突然不怀好意地勾起嘴角,张口要说时,黎青梦突然意识到所谓的日语是什么
    你闭嘴!
    肯定是那些小电影里翻来覆去的那些混言秽语。
    她懊恼自己干嘛去接他的话,这人真的没个正经。
    康盂树哈哈一笑:行,不能侮辱公主耳朵,我自罚一杯。
    黎青梦暗自撇嘴,什么公主,无非又是在讽刺她脸皮薄。
    康盂树果真给自己斟酒了一杯梅子酒。
    嘶
    酒精沁到喉管的瞬间,像白酒一样呛人又浓烈,不怎么讨喜。但是那点刺激滚过去之后,就剩下酸涩和清甜,后劲让人欲罢不能。
    黎青梦呛他:公主推荐的这个好喝吗?
    他不得不承认:是挺好喝。
    她嘟囔:这个哪算惩罚,便宜你了。
    怎么不算?康盂树舌尖轻舔掉上唇的酒渍,我说的自罚一杯,意思就是再怎么好喝,我都会忍住只喝这一杯。
    她翻他白眼:那多浪费,我就是给你们点的。
    之后,黎青梦又陆续分享了一些她在日本游学时候的事情,这顿饭吃得很漫长,却又好像很短暂,嗖一下就过去了。
    就在康嘉年要计划如何度过在京崎的最后一个晚上时,黎青梦表示自己得离开一下。
    我有点事,你们去吧。
    她说过自己有点事要处理是真的,不是当时为了留下来和他们一起玩的托辞。
    康嘉年提议道:那干脆我们陪你一起去啊,晚上你一个人行动多不安全!
    黎青梦摇头:没事,我自己可以。
    康盂树直接道:你约了人?
    黎青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实事求是地说:我没有约人,但我确实要去见一个人。
    康嘉年遗憾地啊了一声:那我们确实不方便跟着去
    她点头:我完事了就来找你们。
    望着黎青梦离开的背影,康嘉年百爪挠心地好奇。
    你说她会去见谁?我怎么感觉是个男的不然干嘛要避着我们?
    康盂树面无表情地把账单拍给康嘉年。
    不关你事,去买单。
    *
    黎青梦的确是要去见一个男人。
    但是是一个老男人她的那位大伯。
    更确切地来说,也不一定非要见到他。她的目的只是为了还钱。
    她没有忘记自己曾经在地上捡起过他施舍的四百块。
    黎青梦发短信问过他的银行账号,没回。试着添加对方微信,没被搭理。只能上门用最直接的方式还给他。
    来京崎前她还给他发了条短信,说明来意,但是迟迟没有得到回复。
    那就这样吧。
    黎青梦把五百块放进信封里封好,其中多出来的一百算作利息,拜托小区里的物业代为转交。
    整个过程很快,只是因为小区在郊外富人区,一来一回折腾不少时间。
    尤其是熟悉的堵车,黎青梦坐在出租里,望着高架上一排静止不动的闪烁车流,忽然很不习惯,也觉得很烦躁。
    在南苔的街头,根本碰不到几两四个轮子的车。一辆小电瓶就能走街穿巷,把小县城逛完。要论南苔的大小,可能也就京崎的一个区那么大吧。
    在高架上堵半天,黎青梦受不了计价器不停跳升的数字,毅然提前下车,步行走了两公里的地铁,给康嘉年发消息问他们在哪。
    康嘉年回说:【我们在逛街】
    黎青梦心里诧异,心想早上还没逛够?
    她问:【你们又去哪个商场了?】
    【没有啊,我们就是字面上的逛街!】
    康嘉年说着发来了一个定位。
    随即他回了一条语音:你不在我们俩都不知道去哪里,就随便走走啦,你快来找我
    们字没说完,语音到了十秒,估计是手滑就发出来了。
    她有时候发微信也是这样,明明按着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就卡断了,且一定会断在十秒的长度。
    康嘉年果然又补了一条语音。
    黎青梦点开听,惯性还以为是他,耳边却传来截然不同的低沉声音。
    你不用动,来接你。
    嘈杂的街头,康盂树的声音骤然钻进她的耳朵,顺着血液横冲直撞地跑进心房。
    无法控制的,她的心在人来人往中突突地就跳了起来。
    第37章
    你不用动,来接你。
    短短的七个字,让黎青梦有了一种久违的归属感。
    她在京崎已经不同往日,不会在这里有人期待她,也不会有人在这里担心她。
    现在走在这里,就像街头的一缕孤魂野鬼。
    但是康盂树的这句话,一下子将她从阴风阵阵的窄道拉回吵吵闹闹的人间。
    而且,说出这句话的人还是对京崎完全不熟的康盂树,他才来过这里几回,还装出一副地头蛇万事我来罩的样子。
    黎青梦在街头对着手机傻笑起来,回了个好,把地址的定位发给他们。
    她刚才查看了一下康嘉年发来的定位,离她不远。
    但他们来得却比预计得还要快
    黎青梦刚在便利店坐下,点了碗关东煮,就在窗前看到了康盂树和康嘉年。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康盂树抢过康嘉年的手机,给她发语音问人在哪。
    黎青梦想着反正关东煮还没吃完,生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她把自己隐到他们的视角盲区,接着发消息说:【我就在这里啊。京崎有两个栈桥路,你会不会导航导错了?】
    然后,她就看见康盂树的脸色一慌,左右看了看,的确没发现人,连忙低头开始捣鼓手机。估计正在查。
    黎青梦坐在窗边托腮看着他,燥热的夏夜,他不断伸手往后捋着头发,身体左右摆动着,背过身去看路牌时,她看见汗沁湿了他的白T,现出一圈背肌。
    黎青梦突然意识到,为什么会来得比她预计得要快那么多。
    在这闷死人的夏夜里还要走出这么快,怎么会不流汗呢。
    干嘛那么着急,是怕她多等吗?
    一连串的念头争先恐后涌出,黎青梦顿时无地自容,自己居然还悠哉悠哉地在这里耍人。
    她撇下关东煮,买了两瓶冰水匆匆地向他们跑去。
    啊!姐姐来了!
    康嘉年被抓走手机,只能无所事事地四处观望,第一时间发现了跑过来的她。
    黎青梦有些心虚,不敢与康盂树对视,犹豫一番,还是诚实地道歉:我刚才在便利店,其实看到你们了,想跟你们开个玩笑有点过分了,对不起。
    她把两瓶水推过去:你们快喝,给你们赔罪的。
    康嘉年傻乎乎地接过去说着这有什么,没事。康盂树却没接。
    他眸色深黑地盯着她。
    于是,刚抬起头瞥他的黎青梦碰到这股眼神,立刻又把头垂下了。
    她暗自懊恼自己怎么就这么失了分寸地开这种玩笑,不应该的。人家出于礼貌来找她,她怎么还得寸进尺,把从前的那股任性劲漏出来。
    在心里数落自己的同时,黎青梦忽然听到康盂树噗嗤一下笑出声。
    被我吓到了?
    黎青梦惊讶地重新抬眼。
    康盂树一把接过她的冰水,拧开盖咕咚咕咚往下灌,无所谓道:这样你也被我耍一次了,我们扯平。然后把冰水扔过来,帮我拿着,给你的惩罚。
    黎青梦一声不吭地接过冰水握在手心。
    这么乖?康盂树挑眉,似笑非笑道,那下次随便开吧,还挺划算。
    你真不生我气?
    生气干嘛。人安全就行。他懒洋洋的,语气有几分莫测,怎么,你去见的人都不等我们到就走了?留你一个人?
    黎青梦摇头:我没见到他。
    康嘉年不满道:我靠什么人啊,你为了他都把我们甩下了,他居然还鸽你!
    黎青梦接收到康嘉年义愤填膺的眼神,余光瞄到康盂树蹙起眉的表情,本不欲说的话突然有了开口的冲动。
    这么久以来,她从没和任何人泄漏过一点点她遭遇过的难堪。
    她以为自己万事都可以忍耐的。
    忍耐到最后,忘了最开始,她其实很希望能有一个出口。
    但她知道,成年人的世界没有人会愿意倾听这些废料。那些受困的情绪只是自己的,讲给旁人听,说出去了还不如别说,匮乏的安慰或者转脸后成为流传的谈资被广为嘲笑,下场将会比沉默不语更加难堪。
    这个过程就像坐在一架正在向海面坠毁的直升机上,倾诉就是拿着伞降落,却摔进嶙峋的岩石,那么还不如继续老实地坐着,坠进海平面,忍受着被海水淹没的那种窒息。
    但是这一刻,她对上康盂树的眼睛,情不自禁站到了直升机的边缘,拿出蒙尘的降落伞,试探地往半空张望,有一种向下跳的冲动。
    可以跳吗?
    你会接住我吗?
    她在心里诘问自己。
    在和康盂树沉默的对视中,她似乎听见了他说的当然。
    黎青梦长长地松口气,慢吞吞地开口。
    我今天去见我叔叔了。上次我爸查出病之后,我来京崎找过他,堵在门口问他借钱。我今天就是来还这笔钱的。她从包里掏出那张来时就带好的欠款单,但现在我不欠他了。
    康盂树看清上面的字据,不可置信道:400块?他在搞笑吗?
    黎青梦摇头:他也有自己的难处,能给我这些,我也要谢谢他的。只是他没给我当面道谢的机会。
    你还要谢他?你傻了吧?
    到底谁傻呢。如果按照世俗的标准看,那个愿意把所有钱拿出来借给别人的人才是傻子吧。黎青梦意有所指地看着康盂树,很轻地又重复了一遍,傻子。
    喂!
    他不是笨蛋,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不乐意地嚷道。
    康嘉年又一次听得一头雾水,这两人怎么有那么多小秘密,他有一种自己不是灯泡却胜似灯泡的多余感
    尤其是康盂树还把人拉到了一边,两人用他完全听不到的语调对话。
    还没问过你,我之前借你的那笔到底够不够还?
    黎青梦顿了一下,点头说:够的,已经还清了。
    真的吗?
    黎青梦嗯了声,转移话题:你有带火机吗?
    干什么?
    她扬了扬手中的欠款条:没用了,我要把它烧掉。
    康盂树在口袋里摸了摸,还真的摸出一只残留的。
    他伸手说:拿来,我帮你烧。
    我自己来。
    扯。你用过几次火机?小朋友就别玩火了。
    从公主又变成小朋友。
    黎青梦听到这个称呼一愣,手中的条子就被康盂树拿去了。
    他走到垃圾桶边上,单手捏着条子,一边擦亮火机,点燃欠款单的一角。
    火焰开始燃烧,和着夏夜的热风卷起纸边,慢慢向上在空中消散成星火。火光映在康盂树漫不经心的脸上,如同在他的脸颊前烧起了一场小型的淡黄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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