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梦金鱼 作者:作者:严雪芥
    入梦金鱼小说(21)
    黎青梦按照地址开进骑楼老街,一拐角,看见了康家的南洋风小楼。
    这天的黄昏非常漂亮,有层次地从天际线蔓延开去,这是最伟大的画家都调配不出的最高级色调,而白色小楼就静静矗立在这样如画似梦的昏黄粉彩淡紫中。
    正对黎青梦的一面,爬满了绿色的爬山虎。一楼院子里静悄悄的,院落的篱笆门开着,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株漂亮的玉兰树裹着蝉鸣。
    她停好车,给康嘉年发消息说自己到了。
    不多时,隐约有下楼的脚步声的声音传来。
    她探头进去,看见了下来的康盂树。
    因为炎热,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工字背心,身材把这件背心撑得很满。牛仔裤松松垮垮,一边下楼一边还在低头系腰带。
    黎青梦立刻装作没看到地把头缩回去,盯着地面上飞出来的玉兰花瓣。
    来了?
    他的声音在篱笆后响起,黎青梦若无其事地回头,看见他撑着矮一头的院门,垂眸注视着她。
    她嗯了一声。
    进来啊,傻愣在门外干什么。
    得到屋主的允许,黎青梦这才抬脚进院子,问道:康嘉年在阳台?
    嗯,他在招呼他同学。所以派我来接你一下。
    哦。
    他低头看她手里的袋子:还拿了饮料?
    这是一种礼貌。
    人家邀请她又是烤肉又是看电影,再加上第一次登门,她手里不提点东西根本过意不去。
    他不以为意,关心的是:那带酒了没有?
    带了。
    康盂树冲她比拇指,转身带她上楼。
    她跟在身后,极力克制自己视线不要乱转,但还是免不了乱飞。
    踏过院子,一楼是一条走廊,地面是那种最典型的南洋风瓷砖,每块小瓷砖上画着米白青黄的花纹,黎青梦忍不住想,光着脚踩上去一定很舒服。
    走廊通到里面的客厅,但还没看清楚,康盂树就领着她上了楼。
    她有些紧张地问:家里只有你和康嘉年在吗?
    如果撞上他爸妈
    康盂树仿佛看出她的顾虑,懒洋洋道;你放心,爸妈他们看康嘉年考得好,一开心抱团旅游去了。家里只有我爷在,吃完晚饭了,在屋子里睡觉呢。
    黎青梦松了一口气,继而失笑道:奖励不应该是带着康嘉年去旅游吗?
    康盂树耸肩:他们就是找个由头出去玩。我以前也是,考得好他们就说吃顿大餐奖励奖励我,结果买了青蟹回来,他俩一人分一个蟹身,我爷爷蟹壳,康嘉年蟹腿。
    他讲到这里一顿。
    那你呢?
    她努力回忆螃蟹的构造,试图找出还没分完的部位。
    结果他嘴角一抽:我负责帮他们剥。
    黎青梦噗嗤一下,笑出声。
    走到二楼时,天台上的烧烤气息已经顺风飘下。
    黎青梦抽了抽鼻子:他们这就烤起来了?
    烤完等天色暗了,就能一边看一边吃。
    这样
    言谈间,两人终于拾级而上到了天台,一个宽阔的平层,除了原本就有的晾衣架,凌乱的绿色植株,此时还搬上了好多凳子,中间是玻璃茶几。
    等天色渐暗,把楼梯间的一关,他们身后的红砖墙面就可以当作天然的荧幕。
    此时天台上挤满了青涩的脸庞,大家正在手忙脚乱地烤肉,叽叽喳喳的,很吵闹。
    但这种吵闹并不烦人,只会让黎青梦感叹想,年轻真好。
    康嘉年被挤在烧烤的最外围,给中心的人递烤串的材料。见黎青梦和康盂树上来,顿时表情肉眼可见地明媚,跑过来将她介绍给众人。
    这是教我画画的姐姐,你们可以喊她青梦姐。她是从京崎搬来的,画画特别厉害。
    她听到康嘉年给她的介绍,有些不太自在,但没表现出来,把手中的袋子递过去。
    你们好。这是给大家带的。
    康盂树抱臂站在她身后,见她把袋子递出,瞬间也跟着动作,长手伸进她的袋子里,单手捏出三罐啤酒。
    啤酒都是我的。
    他仿若一头护食的狮子,凶巴巴的。
    有男生调侃说:这就是你提到过的姐姐啊,刚走来我还以为是盂树哥的女朋友呢。
    他刚说完,就听见有个女生跟着半真半假嚷嚷:还好不是,我还等着毕业到法定年龄就嫁给康盂树!
    顿时,众人哇哇起哄。
    康盂树笑了笑说:我假装你爸给你初中签卷子的恩情倒不必以身相许。
    大家又是哄笑。
    黎青梦也跟着扯起嘴角笑了两声,不是因为好笑,而是心中刚提起的警铃随着康盂树的话消失。
    康盂树说着我去搬投影仪,又下了天台。除了康嘉年,其他人压根不熟的场合黎青梦并不习惯,独自走到天台边,越过快被风干的被单,将远处的海岸线尽收眼底,隐约还能看见他们的被遗忘之地那艘沉船。
    她心想,难道他们就是这样发现那艘船的吗?
    给。
    黎青梦正在猜想时,康嘉年从身后递给她一串刚出炉的烤串。
    谢谢姐姐带来的饮料。他笑着说,只有你带了东西过来。
    黎青梦接过肉串,指着那群热火朝天的人:你不用管我,去和朋友们玩吧。
    朋友吗康嘉年呢喃这个词,有些低落地说,也许比起我,我哥都和他们更像朋友吧。明明我也挺努力想融入大家,但总是会不知不觉被他们忽略。
    其实她刚进来的时候,就敏锐地发现了康嘉年似乎和那些人之间微妙的气场不合。她想起自己从前交的那些狐朋狗友,忍不住劝他:其实你看他们现在玩得那么好,又有几个是真心把对方当作朋友呢?朋友不是一起享乐那么简单,真正的朋友,是能够接纳你困境和不安的人。如果不能接受,那你也不必再对他们示好。这是一个双向选择的过程。
    康嘉年倾听着她的话,表情若有所思:那我是不是应该
    他还要说些什么,康盂树拎着投影仪上来,大家一窝蜂围过去,这场关于朋友的话题也被迫中断。
    大家兴致勃勃地围着康盂树问:我们看什么片子啊?
    康盂树云淡风轻地吐出一个片名:《地球最后的夜晚》。怎么样,没看过吧?
    有人问:这是文艺片吗?
    对。
    不要啊文艺片没耐心看男生哀嚎,我想看好莱坞大片,或者□□港片!
    赞同!
    一呼百应,大家都强烈要求换片。
    康盂树非常独/裁地镇压,深沉道:你们能不能有点出息,成天看些打打杀杀。多学习一下哥,就喜欢看这种有文化内涵的。
    后半句还不自觉加大音量,远处的黎青梦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然而,她压根不关心他们到底要看什么,她的肚子此时正在隐隐作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习惯吃烤串的原因,刚吃没两口就觉得不舒服,现在更是翻江倒海看来必须得去一趟厕所了。
    但她又不好意思在康盂树的家里上,于是压低声音问身边的康嘉年:这附近有没有公共厕所?
    他很快明白黎青梦的顾虑,回道:姐姐可以去一楼客厅那个,我们家人不常用,客人来的话用正好。
    她比个ok的手势,在他们商量讨论到底要看什么片子时,悄然起身跑向一楼。
    解决完后,黎青梦拉开门,被吓了一大跳。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端正坐着看电视机,但却把电视机静音了。
    这难道就是那位传说中,老年痴呆跑去发廊看美眉,又去舞厅找女朋友跳舞的康家老爷子?
    行为是够古怪的。
    要回天台的路径必须要经过他,黎青梦纠结着眼下的场景该如何应对,康盂树就从楼梯拐角处现身。
    谢天谢地,她从来没觉得康盂树来得这么是时候。
    他喊道:还没好吗?电影就等你一个人了。
    黎青梦连忙指了指沙发上的人,口型小声:我该怎么打招呼啊?
    你等下。
    康盂树眉头一皱,上前把电视摁灭,蹲下来对着康老爷子说:爷爷,刚刚不是让你去睡觉了吗,怎么又跑下来了?
    康老爷子的视线迟钝地挪向康盂树,开口说:你还敢管我了!我是你老子!想看多久电视就看多久!你给我上床睡觉去!
    康盂树习以为常地辩解:爷爷我不是你儿子,我是你孙子。
    在旁边目睹这一幕的黎青梦觉得好笑又心酸。
    康老爷子定睛看着康盂树,捧起他的脸仔仔细细看,嘟囔说:你就是我儿子康成邦啊!你当我瞎了吗!
    康盂树懒得再纠正,想着赶紧把人安顿好,楼顶上还有一群嗷嗷待哺的崽子们。
    是是是,只要你乖乖回房睡觉,我就是康成邦。
    康老爷子眉头一皱:怎么就你一个人啊,我儿媳妇呢!
    康盂树一愣。
    黎青梦还在一边看爷孙俩一唱一和,看到康盂树愣住的脸色,实在憋不住想笑。
    但她马上就笑不出来了。
    康盂树悠悠转头,对准黎青梦一扬下巴。
    儿媳妇这不就在那儿站着么。
    第26章
    康盂树的话音一落,康老爷子就随即看向黎青梦,眉头一皱,张口就骂:你当我老糊涂了啊!混帐东西!这么漂亮的囡囡怎么会是我儿媳妇!你居然敢给我在外面乱找女人!
    她登时哭笑不得,这什么跟什么。
    康盂树也一个头两个大,不知道该说老爷子是清醒还是更浑了。
    好说歹说一顿哄,总算把他哄回房间。等康盂树关上房门,迎上的就是黎青梦兴师问罪的脸。
    她盯着他:让你刚才胡说八道。
    迫于无奈啊。他揉了揉眉心,我爸我妈以前吵架吵得凶,我怕说不在老头就以为他俩离婚,更哄不回去我头疼。
    是这样吗。
    没考虑到你在意这个点,我向你道歉,口头占了你便宜。
    算了。
    黎青梦垂下眼,她清楚自己并没有多少被冒犯的不悦,只是她觉得此时应该表现出一点不舒服才是合理的。
    她转开话题道:你爷爷他一直都这样吗?没有正常的时候?
    很少,大部分时候都乱叫。把我叫成我爸,或者把康嘉年叫我,又把我爸叫成康嘉年,是不是听上去很滑稽?
    黎青梦抿了抿唇,知道这其实一点都不滑稽。
    康盂树故作轻松地笑着说:真怕有一天他反过来叫我爷爷。
    黎青梦听着他这个看似很搞笑的玩笑,心头反而堵得慌。
    康盂树忽然问她:你和你爷爷奶奶亲近吗?
    黎青梦微愣,摇头说:我爷爷和我奶奶都走得很早,我对他们只有很小时候的记忆了。
    那我还挺羡慕你的。
    康盂树的视线挪向别处,看向院子里的花。
    比起我爸我妈,我其实和我爷爷更亲。我从前在外面闯祸捣蛋,我爸妈会训我,但老头子不会,他只会把我护到身后,撸起袖子和别人叫板。他当时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我孙子只有我能训,其他人别想瞎欺负他。
    我以前睡不着的时候,他还总给我讲故事,讲的都是他以前当兵时候的事。他背上还有枪孔留下来的疤,好几处。他说,男人无论何时都不能掉眼泪,除非你真的难过到快死了才可以。我就牢记我爷爷的话,从来不掉眼泪。但康嘉年动不动就哭,回回把他气半死。
    康盂树说到这里,笑了起来。
    但后来其实我有偷偷看到老头子流过眼泪,是某天家里全员大扫除的时候。我爷他从房间里翻出一枚胸针,那是我奶生前最喜欢戴的,后来不知塞哪里了,送她走的时候就没能把胸针别到她的胸前。
    然后那个下午,我爷就握着那枚胸针一直发愣,吃晚饭的时候眼睛还很红。不过康嘉年猜测老头子只是想逃避大扫除。
    他说起那句猜测,失笑地摇头。
    他其实很想你奶奶吧黎青梦听他描述胸针这个细节,尴尬道,我还以为你爷爷就是一个很老不正经的人。
    毕竟康嘉年曾经说过,他连失踪都会跑去发廊看年轻小美眉。简直把不正经刻进了DNA。
    谁说不是呢,他本质还是个好色糟老头。康盂树不客气地损道。
    两人就隔着一道门在聊,黎青梦小声道:你也不怕他听见。
    听见也没事,第二天他铁定就忘了。
    话题莫名又绕回原点。
    虽然他只是回忆了只言片语,但黎青梦已然感受到两人之间藏在这些字句下磅礴的羁绊。再回头想起刚才他和康老爷子互动的那一幕,只觉得说不出的难过。
    那个他爱的亲人还在眼前,但他又仿佛不再是那个当初看着他长大,会万事万物都庇护偏爱他的那个人了。
    两人面对面,却硬生生撕裂成两个平行空间。
    光是代入自己想一想,她都觉得那种滋味非常绝望。
    黎青梦滚动喉头,慢慢道:我挺佩服你的,如果是我,我不一定能承受这些。
    康盂树被突如其来的表扬惊到,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子,奇怪道:你爸的病,你不都扛过来了吗?而且那个只有你自己分担。要说不容易,我觉得你才是吧。
    黎青梦长久以来的逞强被他轻易戳穿。
    好似孤立无援的荒野里,有人举着火把来到她跟前,给她点亮了一小片温热,命运的洪水猛兽便被挥到了最角落。
    她有些无措地低下头,压抑住从刚才就汹涌的酸意,摇头说: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
    总之就是,我不一定能做到像你那样温和。如果我爸得了这个病,我说不定会控制不住发脾气,怪他怎么可以忘记我。
    康盂树哦了一声:那这样的心情我也会有。但你知道吗,其实这个病最痛苦的不是家人,不是我们。而是老头子。他微微叹息,他如果知道曾经他最爱的小孙子被他这么无视,回过神来一定会自责到掉眼泪的。康盂树看向康老爷子的房门,所以我反而希望他就这样气人下去。永远不必叫对我的名字,保持这样没心没肺的快乐就可以。
    两人不知不觉叨叨开,天台边康嘉年探出半个身子,喊道:你们怎么还不上来?
    他们齐齐止住话头。
    康盂树往楼上应道:来了接着对黎青梦道,先不聊了,电影该开场了。
    她轻轻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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