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姑娘。”
    “颜姑娘下午可有空否?”
    “可否陪同在下去一个地方?”
    李自在问了几声,如玉都不答。
    她现在满是羞恼,沉浸在心事全都被人窥视去了的尴尬中。
    “在下想上将军府提亲,顺道商议三书六礼细节--”
    如玉立即转身过来,“这也太急了罢!”
    “的确是太急了。”李自在哈哈一笑。“在那之前,想请颜姑娘陪同我去一个地方。我想上护国寺寻国师,请他再帮我看看命数......说起来,在梦里国师此时已经故去了,而此刻却仍安好无恙,这也是一相异的点。”
    如玉应了。
    谈及命数,她一样惴惴难安。
    下午是对外开放的时候,护国寺人声鼎沸,前来上香的百姓将大殿前的石子路挤得水泄不通,如玉与李自在并肩走著,看见前头双双对对的男女,便假意踉跄了下,拉住李自在衣袖。
    李自在哎呀了一声道:“姑娘当心,莫要真摔了。”
    “......”
    她似乎发现了他顽劣的一面。
    他们约莫花了两刻钟的功夫才顺利进到大殿,李自在参拜得十分快,他本就意不在此,一拜完便拉著如玉往众偏殿寻去。
    好在并未花得多久时间,才刚打算寻找便在第一处人潮较少的偏殿里看见老国师的身影。
    “国师,”李自在先打了招呼,“说来也是巧,临时来护国寺走走,竟然得幸遇见您。正好小的有事想请教一二。”
    “算不得巧。”老国师微笑道:“老衲是忽然有感,才过来偏殿这的。”
    他这一说,李自在便直言道:“小的想请国师算一算命数。”
    国师笑了笑:“施主福泽深厚,儿孙满堂,其它的老衲便看不透了。施主切莫过于执著命数,不问苍生问鬼神,没有付诸努力,再好的命数都是徒劳。”
    李自在一拜道:“小的受教了。”
    国师并未在李自在身上放诸过多的注意,反倒一直朝如玉看去。
    他微露疑惑道:“此日再观小施主,却又没了前后两世因果,此世之魂,亦此世之身。”说罢一顿,复而又笑道:“总归是好事。祝愿小施主一世长安,福寿双全。”
    这言下之意--
    如玉狂喜,抑制住激动求证道:“国师,您是说,此世不是镜花水月一场美梦,而是真真实实的存在,是么?”
    国师颔首。
    “国师,”如玉简直无法表达此刻心境,“承国师吉言。”她欣喜若狂地朝李自在看去,却见他也正望著她,午后的阳光斜斜透窗照入,照亮了他左侧的面庞,眼里波光流转,熠熠生辉。
    “小施主既然来了,不如也拜一拜。”
    国师微笑留下一句便出了偏殿。
    “嗯?”
    如玉抬头,对上殿前眉眼弯弯的月老像。
    姻缘殿。
    如玉窘然,对李自在道:“笑什么,一道拜一拜呀。”
    “是是是。”
    后头结伴来求好姻缘的几名小娘子掩嘴儿笑道:“你们来错殿儿了罢,应当去隔壁殿呀。”
    “隔壁殿?”
    李自在道:“子女殿。”
    “什么呀!”如玉莫名想到李自在成亲那日说的鹿茸鹿鞭那些胡话。
    李自在笑道:“听见子女殿姑娘脸这么红?”
    “我这是给热的!”如玉瞪了他一眼,搓搓手道:“啊,好热好热。”
    两人出了护国寺,李自在看著夹道两旁参天的古木,长长吁了口气。“只是梦境,真是太好了。没有因为我的不祥命数害了姑娘,真是太好了。”
    如玉胸口一热。
    不是的,是她害死了李自在才对。
    她正想著该如何解释,李自在忽然顿步,在护国寺的入口处停了下来。
    “颜姑娘。”他清咳了几声,又拢了拢被风拂乱的发,理了理衣袖,一脸正经道:“若非关交易,颜姑娘可仍愿与在下成亲?”
    “嗯?”
    如玉想了两遍才回过神他的意思。
    李自在静静看著如玉。
    如玉唔了一声,被他看得有些臊,“勉强愿意了。”
    “那么,”李自在神色柔和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双手递上。“颜姑娘请务必过目。”
    莫不是情签?如玉接过纸,忽然心跳失序,在李自在的目光下期待地摊了开来。
    轰隆!
    一道惊天巨雷劈下。
    如玉呆愣愣地看了那纸条好半晌,眨了眨眼,再眨了眨。
    “李自在,这,我好像识不得字了,这上头两字,写的是什么......”
    李自在略略尴尬道:“借据。”他咳了几声,脸上浮现一抹可疑的红,“这个,在下,阮囊羞涩,姑娘又是名门贵女,便是把我当了,怕是连聘礼的百一都凑不出来。不,连提亲时的薄礼都置办不了......若是等我当上李二当家再来提亲,怕是要耽误姑娘的大好年华了么......”
    如玉风中凌乱,看著那一千两的借据。“你向我借银子......娶我?搁寻常人身上,便是卖田卖地卖房子也不会向姑娘家借银子的罢。”
    “这个,”李自在苦著脸道:“我大哥娶阿嫂的时候,就已经卖光啦。实不相瞒,现在李家祖宅已经典当给了我堂伯,那个,我们住在租来的小院......李家,真的穷啊。就连我上京,都是砸锅卖铁来的,姑娘不知,我那驴子中途生了病,我还在庙口做代笔给人抄写了两日的信才凑出钱给驴治腿呢。”
    “......”
    “但,姑娘信我,”李自在信誓旦旦道:“不出两年,必能连本带利还了姑娘的!李家不会占姑娘分毫便宜,也不会占了你的嫁妆去!姑娘等我几年,将来的南方四霸必有李家一席之地。”他眼中光芒万丈。他有十足的把握,加诸在梦里经历的那些,让他预知了许多事,这一回他必能少走许多弯路,比梦里要更加顺利。
    李自在嬉笑道:“姑娘信我,我以浣南四美的名誉起誓。”
    蛰伏得够久,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如玉没好气道:“浣南四美?你不还是个又瘸又瞎的残疾么?哪来的四美!净说些没脸皮的鬼话。”
    李自在补充道:“将来的四美。”梦里的。“所以姑娘可愿借予在下?”
    “一千两便想娶回阁老孙女?”如玉哼了声:“聘礼算上全部花销少说也得三五千之数。”
    李自在瞪大了眼。
    梦里李潇洒给了多少聘金出去?
    “这还只是现在呢。要是我爹被赐封威远侯,到时五千都不够。”
    李自在喃喃念了一声。
    “什么?”
    “户部侍郎的俸碌很高的么?”李自在兴叹道:“宇文侍郎,可真有钱哪......”梦里他们曾经是定过亲的罢。
    如玉撇了撇嘴。“依他现在的身家才娶不起呢。”不过宇文家到底家底摆在那,宇文玨当年要娶她那是高娶了,宇文家自然巴不得促成这段姻缘,便是族亲都会凑足了钱给他。
    她看了看李自在,道:“有人聘礼给再丰也未必是好姻缘。而有人嘛,倒贴嫁妆我也乐意哪。”
    “嗯?”
    “李自在,这是你第二次跟我借银子啦。”
    李自在惊道:“第二次?”梦里的也要算在他头上么?
    “而我的答案依然不变。”
    嗯?李自在偷觑了眼如玉,见她竟无说下去的意思,不禁疑惑地搔了搔脑袋。梦里她说了什么?那梦太冗长,许多片段又都是飞掠而过,除了成亲那时与被赐杀的那幕他记得一清二楚,其它他没有巨细靡遗记下啊啊啊!
    她当时,说了什么?
    *
    没多久李自在便正式上门拜访。
    颜凛收到消息,早早地等在府里会一会他。
    自从上次苏珩父亲过来提亲,如玉告诉他想嫁给李自在开始,他便对李自在这人与李家做了一番详尽的调查。
    而查到的结果,让他非常不满意。
    “爷爷,一会儿人来了,你可别刁难人家。”如玉扯了扯颜凛。上一世宇文玨找了她堂伯当陪客,他也没少为难宇文玨,这次李自在只身一人来访,如玉著实有点担心。
    李二当家在雍京可以找到世伯世叔,一穷二白的李自在就没办法了。
    “怎么会,爷爷绝对不会为难人的。”颜凛微笑说完,转头便道:“去催催碁儿冽儿斐儿还有漱石、韬文、子君,就几条街是隔山还隔海了,拖拖拉拉的。”
    “爷爷!”怎么连堂叔堂伯都找来了!
    李自在一进厅堂,便见颜凛端坐在厅堂正中,他的左右下首处分坐了数名威严的中年男子,后头则站了满满两排的年轻男子。
    这气势,不知道的人还当三堂会审呢。
    如玉见他进来,便拉著他同颜凛行了大礼,而后一一介绍各个伯伯叔叔堂伯堂叔与堂兄弟们,李自在听得暗暗心惊,不得了啊这些人,颜家子弟各擅胜场,不少都是将来数得出名号的风云人物。
    他视他们为未来的丰伟人物,抱著崇敬的心朝众人一一打过招呼,颜凛在前头看得稍微满意了些。
    不骄不躁有耐性,看来即便是南方的没落世族,那也还是世族子弟,举止还是得宜的。
    “李二。”颜凛清了下喉咙,道:“父母双亡?”
    “是的。”
    “家道中落一贫如洗?”
    “这个,”李自在苦笑了下,“是的。”
    “又瘸又瞎?”颜凛挑眉:“一个需要将自己装成废人与疯子好求生存的地方,我又怎敢把玉儿嫁过去。”
    他其实本也差不多装得到头了。“颜阁老,关于这些,请听在下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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