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白莲教,青辰自然而然想起了孟歌行。她离开云南已经半年多了,跟孟歌行也有半年多没见面了,可他的模样还是清晰地印刻在她的脑子里。
    那个意气风发,恣意而为,口口声声说要推翻大明统治的人。
    她与他说过的那番关于战争的话,他大约全都忘了吧。如今的所作所为,看来是直奔着这天下的至高皇权而去了。
    分别的时候,他说过大约还要两年的时间准备,可这才过去了半年多……
    “嗯。”陆慎云点点头,“他们起先还只在云南闹事,这些日子,有些北上的趋势。孟歌行很可能已经不在云南了,有锦衣卫曾在贵州见过他。”
    “情况很严重吗?”
    孟歌行是个胆大心细的人,为人执着、聪明、敢打敢拼,与当年大明的开国皇帝很像。可以相见,白莲教的人在他的带领下是如何的势如破竹,这样的人着实会很让朝廷头疼。
    “眼下看应该不是很坏,具体情况得等黄瑜捎信回来。地方官府正在与他们周旋,占不了什么便宜。”陆慎云想起什么,补充道,“这些日子,京城周边也有白莲教的人作乱,你尽量不要离开京城,若是非出去不可,就告诉我,我派人保护你。”
    他的眉尖微微蹙起,目光里露出隐隐的担忧。
    青辰只觉心中微暖,点了点头,“谢谢你,陆慎云。”
    他看着她,忍不住抬起手来,用拇指摩挲了下她的鬓角。青辰愣了一下。
    他很快收回了手,垂下头带着歉意道:“……世道太乱了,怕你出了事。”
    她表示不介意地摇摇头,“我明白……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事,让你担忧?”
    白莲教跟朝廷斗了很多年了,早已是陆慎云熟悉的对手,按说不至于让他如此忧心。
    片刻后,他终于点点头,“蜀王那边好像也有异动……只消息还没有得到确实,无从分辨真假。”
    这才是陆慎云让黄瑜南下的更重要的目的。
    青辰不由皱起了眉头。
    以孟歌行为首的白莲教作乱,本来就够让朝廷头疼的了,若是再加上藩王……大明朝将面临尤其艰难的处境。
    这也难怪,世道太乱,有的人是不得已而为之,有的人就要趁乱分一杯羹。说到底,还是因为朱瑞怠政,徐延把持朝纲多年,致使吏治混乱、官员腐败、纲法明弃不具……把这天下变成了乱世。
    在如此情况下,偏偏山东官员和徐延还在中饱私囊,侵吞国家和百姓的利益。
    看来今年,是个多事之秋。
    “今日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吗?”陆慎云问。
    青辰点了点头,“山东的夏粮好像有点问题,我怀疑他们是以丰报欠。徐斯临前些日子去了趟山东,我试探了他,觉得徐家可能与此事有关。如今赵其然也去了山东,本来我是想找宋大人问问的……他不在府里。”
    听到青辰去找了宋越,陆慎云的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知道大家同朝为官,她与宋越的接触不可避免。可他就是舍不得她在宋越面前受委屈。
    “我帮你查。”陆慎云道,“一旦查到山东与徐家勾结造假,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你放心吧。”
    青辰立刻摇摇头,“不要。只让人查一下就好,不要做其他的事……答应我。”
    徐延不是个好对付的人,搜集他的罪证并不容易。可万一陆慎云真的查到了什么,那参劾徐延的奏章,也该由她这户部侍郎来写。
    万一弹劾不成,猛虎一般的徐延会用如何狠辣的手段来报复撕咬,这不难想象。明湘被强暴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不想连累了陆慎云,这本不关他的事。
    “我先命人去查查……你看起来精神不是太好,平日不要忙得太晚,别太累了。”他柔声道。
    “陆慎云,你也要小心。”
    陆慎云微微一笑:“放心吧。”
    两天后,郑贵妃如约与宋越见了面。
    这些日子,朱瑞的身体情况不太好,厌食、嗜睡,总是一睡就睡十几个时辰。后宫可以说已是在郑贵妃的掌控中。
    盈盈烛火中,她还是那么美艳动人,锦衣绸缎中的身子凹凸有致,婀娜多姿。
    “两个月不见,想你了。”在宋越对面坐下后,她挑眉看他,妩媚地问,“你想我了吗?”
    宋越并不想也没有功夫与她寒暄,只直奔主题,面无表情道:“赵其然六百里加急的信中说,他们要把山东的粮运到各地去卖了。我要你帮我打听一下,这些粮食都从哪里运出来,都要卖到哪些地方?”
    郑贵妃有些不满地嘟了嘟嘴,幽怨道:“阁老还是这么不解风情。美人在前,你却目不斜视,说话还是这么冷冰冰的,唉,也不知如何才能融化你这块冰……你打听这个做什么呀?”
    宋越自顾喝着茶,还是不看她,“我自有我的目的。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的。”
    郑贵妃轻轻一笑,嗔怪道:“两年了,你还是信不过我啊?我为了你,把山东的事情都对你和盘托出了,还不能证明我对你的真心吗?”
    她刻意压低了的声音,显得柔媚而富有磁性。
    他终于转过头,睨着她,“想要我信你,就帮我把这件事办成。”
    静默片刻,她以指甲轻轻刮了刮他的脸,“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什么都听你的……越,我对你好不好?”
    他别开脸,漆黑的双眸望着她,“还有一件事要你帮我做,做完了,我就把你写的情诗还给你。”
    “你真的好无情啊,一点希望都不给……”她怏怏垂下手,叹了口气,“是什么事?”
    他低声与她交待了几句。
    她听了微微一愣,随即笑了笑,“梦?你还真是什么法子都有。放心吧,这个容易,我一定帮你办得妥妥当当的。”
    他点了下头,“多谢贵妃娘娘了……此事做完以后,珍重。不该觊觎的东西,还是趁早放弃吧。”
    她虽然曾经威胁他,但也帮了他,况且她还是一个女人,一个孩子的母亲,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提醒一句。
    “珍重?”她的眉毛微微一挑,目光落到他俊逸的脸上,“怎么好像是告别之言?越,你别忘了,你想要焚烧腐朽,破旧立新,解救百姓于水火之间……这一切都是离不开我的。有我在,你才能得到更多的支持。”
    他轻轻叹了口气,“言尽于此,我先走了。”
    “等等。”她唤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没有关系,这并不影响我们的合作。身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总有一些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与儿女情长无关,我明白的。我跟别的女人不一样,我们可以在另一个层面合作和交流,这一样能让我感到满足。”
    沉默片刻,他才道:“方才与娘娘说的两件事,还请娘娘费心。”
    说罢,就转身推门而去。
    几天后,宋越就收到了消息,山东那边,正要把贪污的粮食卖到周边的四个省去。
    前两个月,夏粮刚收成,市场上粮食价格还不高。这阵子白莲教闹事,倒让粮价涨了,正是他们出手的好时机。等把粮食出手卖了,换了银子,他们自上而下的人就都可以分赃了。
    原本宋越只知道他们贪得不少,却不知具体有多少,这下才知道,要卖到四个省去的粮食一共是六十万石,价值三十万两白银。大明普通一户人家一年的花费不过三十两,三十万两,足可以让他们过上一万年。
    想来这些钱,大头是要分给徐延的,有徐延这个首辅在上面看着,所以才这么多年没有人敢查他们,导致他们的胆子越来越大。
    是夜,宋越便写好了加密的新,让人策快马六百里加急送给了赵其然。
    赵其然看到信后,眉毛简直要拧成了麻花。
    宋越给他的指示,竟然是截了这匹粮食!
    他是都察院佥都御史,向来干的都是稽查别人的活,现在自己要当起土匪来了。
    也就是宋越吧,换了其他的人让他这么干,他鸟都不鸟,回头还得把那人祖宗都骂了!
    三天后。
    根据郑贵妃提供的线报,赵其然让人同时在四条运粮的道上设了埋伏,只等运粮的车马一到,他就把人都打晕了,劫走了粮食。接着,他又按照预先设置好的路线,分批、多次将粮食运回了京城。
    粮食被截了,山东利益链条顶端的人无不人心惶惶,山东巡抚立刻派人去追,却是什么也没追回来。粮食一旦到了京城地界,他们就只能望而兴叹。
    实在没有了办法,山东巡抚这才派人通知了徐延。
    徐延六十多岁了,活到了这把年纪,已经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心里起波澜了。可这件事,让他莫名有些心慌。一是因为内部出了叛徒,而且这个叛徒的层次还不底,二是他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到底想利用这批粮食做什么文章。
    冷静下来后,他立刻命亲信去了趟山东,与山东一起追查截粮之人,不久后收到了消息。
    粮食,是赵其然截的。
    赵其然是宋越的人,宋越截这匹粮食,显然是想以此为证物,牵出他们这一串人,让他们伏法。
    是夜,徐府。
    用完晚膳后,徐延便把儿子徐斯临唤到了自己的书房,将此事与他说明。
    徐斯临皱了皱眉头,“真是宋越?”
    几个月前,他去山东,正是去跟山东的人谈这笔粮食的分成。原本这事是有旧例可循的,他也没参与过。可是他想要明年要入阁,少不得要争取很多官员的支持,所以这一次,他其实是去跟他们谈价的,他愿意让出一些利益来,好换取支持。
    “错不了。”老狐狸徐延目光如电,眼球浑浊,“你以为赵其然截了粮,有本事做到了无痕迹吗?宋越固然聪明,可他再聪明,也只有一个人,身边的人到底差了些。”
    沉思片刻,徐斯临望向父亲,“那此事,爹可有什么应对之策?宋越手中握有证物,山东那么多人,保不齐有那么一两个怕死鬼,会把事情抖出来。到时候徐家恐怕……”
    “证物?”徐延反问,“什么证物?”
    “粮食啊。”徐斯临不解,“这么多粮食,如何解释得清。”
    徐延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剪了下灯芯,“我问你,现在那批粮食在谁手里?”
    徐斯临一个激灵,很快反应过来,“爹的意思是……”
    “宋越想以此为由拉我下马,参劾我贪污。”徐延老奸巨猾地笑笑,“可粮食在他手里,到底是我贪,还是他贪,还得看山东那些人的证词。”
    “爹是想让山东的人反咬宋越贪污?”
    “不错。”徐延笑笑,“三十万两白银,足以定其死罪。更重要的是,在世人眼中,他一直是仁义正值,清高不阿的。如今突然间贪墨了三十万两,那名声,也就彻底坏了。你不明白,他们这些人,最怕的不是死,而是声誉尽毁。”
    “这一回,我不但要让他死,还要让他遗臭万年。”
    言毕,徐延突然想起了一桩二十多年前的往事。
    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个四品小官,任职都转运盐使司同知,私售盐引、贪墨盐税,从中攫取巨大的利益。这件事被一个从七品的经历发现了。
    那从七品的经历很年轻,才二十多岁,只生了一个儿子。
    经历写了他贪墨盐税的奏章,想要暗中呈给皇上,结果被他截下来了。不只截了下来,他还把贪污盐税一事嫁祸到了那年轻人的头上,使其成为了自己的替罪羊,被关入了大牢受刑。
    后来,他又买通了狱中的人,严刑逼供,致那经历惨死。在那人尸体入殓的当晚,他派了几个杀手潜入那人家,又将一屋子的家眷屠杀殆尽,一把大火烧掉了死人和他们的家。
    在徐延眼里,那是一次极其漂亮的栽赃,是一次完美的化险为夷。
    二十多年后的今天,他面对同样的局面,也打算采用同样的办法。
    第159章
    烛火照印着徐家父子两人的脸。
    徐斯临闻言,微微蹙起眉头,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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