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 作者:作者:濯淤
    郁小说郁by濯淤(11)
    所以你想想,你的害怕本质或许其实并不是你害怕你自己的懦弱和自私,而是害怕没有人在你身边,对吗?
    周不易有些困惑,他不清楚,他觉得好像可以这样说,但是这样说,让他感觉有点不舒服。
    医生看穿了周不易的心思,说:你先不要去感受。你现在假设一下,你的灵魂分裂成了两份,有一份现在从你的身体里出来了,他是理性和客观的存在,不负责你的主要感受。你现在,要用这个分裂出的灵魂的眼睛来回答我的问题。可以做到吗?
    周不易想象了一下,点了点头。把感性剥离出来,深刻地看自己。
    好,那你同意我刚刚说的吗?你内心的诉求?
    同意。
    这也就是说,在你的内心深处,你缺乏的,是爱。
    是
    而你之所以对爱这么渴望,又这么小心谨慎,其实根源于你的家庭。你的父母并没有给你足够的关爱,你在成长的过程中缺乏了这份爱。
    是
    我们知道,家庭生活是懵懂孩童学习社会经验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场景,而父母的行为则起着言传身教的重要作用。儿童的很多观念和思维方式在家庭生活中已经基本形成一个模式,影响他以后的行为和选择,而这也是在很多心理问题中很重要的原因。
    一般来说,缺爱的孩子,会选择两种行为模式。一种是外向的,因为缺爱,他会变得刻薄,自私,没有同情心,从而在和人交往的时候,总是伤害别人,不在乎别人的感受。
    第二种呢,就是像你这种,向内的行为模式。你选择不去伤害他人,而把刀刃对准了自己,你把自己不被爱的原因归结于自己性格上的缺陷,变得越来越自卑,越来越胆怯,而不成功的人际关系又一次放大了你对自己性格缺陷的认知,从而让你确信,你不被爱,是因为你不好。
    周不易紧紧攥着方卫庄的手,剖开自己的内心是一件比问责还痛苦的事情:是
    好,我们先换一个话题。你知道人的本能是保护自己的,当人必须面对无法承受的创伤时,人的心理会启动防御机制。有一本书《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这本书的主人公在经历了性侵之后,欺骗自己,爱上了对她实行性侵的人,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周不易摇头。
    因为如果不这样想,她会活不下去。受害者有自己的自尊和原则,但是施暴者破坏了她的原则,她的自尊被践踏,原则被打碎,她会深深地厌恶自己,陷入痛苦的漩涡中。但是如果她认为,她是爱这个施暴者的,他对她做的任何事情,以及她为他突破的原则和自尊是因为对他的爱,那么她的心里就会好受很多,她就不会那么痛苦。
    活命是所有生物最核心的欲望,所以其实人为了活着,身体里藏着很多防御机制。心理上的痛苦往往比身体上的痛苦难熬,心理保护机制,是人最后的防线。
    周不易努力理解着他的话,想了一会,问:那我呢?我的防御机制是什么?我不明白。
    你现在变成这个样子,其实恰恰在于,你打破了自己的心理防御机制。如果你有心理防御机制的话,那应该是冷漠,你会不在乎别人的情绪,这样你才不会意识到自己内心的空洞。但你并不冷漠。
    那我为什么打破了自己的防御机制?
    因为你太善良了。或者说,你的道德标准太高了。弗洛伊德把人的精神分为三个部分:本我,自我和超我。超我是人理想中的自己,本我是完全由欲望驱使的自己,或者是说,人的本性。人的自我就是在本我和超我的冲突之中显现出来的。当本我想要按着自己的欲望行事时,超我会对本我进行约束。这就像是法律道德和人性的关系一样,人在法律道德的约束下不至于做出违法犯罪的行为,行成了一个恪守本分的人。
    我说了这么多,你需要自己来总结一下,你的自我变成现在这样的原因。你来试试。医生说。
    周不易的理智在努力运转着,他思考的时间有些长,却没有人来打断他的思绪,等他理清自己的思绪,他说:我的超我是我对自己的约束,而我的本我是卑劣的。超我对本我的约束太强,导致自我发生了失衡。
    医生很惊讶,他说:对!你能理解到这个层次非常好。所以你知道解决方法是什么吗?
    周不易说:放宽超我的约束,去做一个道德标准不那么强的人。
    对,换句话来说,做个不那么好的好人。医生开导完,站起身,说:我说了那么多,你还是需要时间去理清自己的思绪的。当你再次陷入难以挣脱的情绪中时,学会用自己的理性去思考问题,能够感受痛苦是一件好事,但别在情绪的漩涡里呆太久。
    说完,医生就要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头,对周不易说:还有,人类的本我大多都一样。
    周不易有些呆,他坐在那里,感觉自己的大脑第一次开始正常运转了。虽然这个剥离掉感性的过程很痛苦,也很煎熬,他的大脑一直在给他做负面提示,但他在尝试,他在努力地用理性去思考自己的问题,深入地去看自己行为的原因。
    方卫庄见周不易此刻陷入了沉思,不敢打扰他。不得不说,专业的就是专业的,说得他一愣一愣的。他说不出什么评价,但反正就是好。
    方卫庄默默退了出去,去给周不易做午餐。医生这么一说,他对周不易的了解更深了。原来他是渴望别人爱他的。那他现在爱着他,是否能够一直陪在他身边呢?
    回到病房的时候,周不易还维持着刚刚自己出去时的那个姿势,方卫庄默默地把餐盒放在一边,看着他。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周不易突然开口。
    方卫庄立马回答:什么问题?
    我旁观的事,做得对吗?
    方卫庄知道他说的是之前他说的那两件事情,他认真地思索了一下,答道:可能我这么说是自私的,但是我希望你可以快乐。至少你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就像医生说的,你做一个不坏的人就行。没必要对自己要求那么高。
    可是我总觉得,心里过不去。周不易说:我知道自己可以不必做一个好人,我也知道我不可能是一个好人,但是,每次想起来,它都会折磨我,让我觉得自己根本不配拥有美好的东西。
    方卫庄听他的话,其实很欣慰,至少,他愿意表达自己的想法了。
    但是人都得先自己快乐,才能给别人带来快乐。情绪是能感染的,你如果一直痛苦,一直用负面的思维思考问题,那你面对别人的时候,也无法做出积极的选择。你快乐,是对所有人好。
    方卫庄接着说:而且,一个人并不是生下来就什么都不怕的。每一次的悔恨都会变成下一次行动的力量。你可以自私,可以懦弱,但总有一天,你可以鼓起勇气,去做你不敢做的事情。
    是吗周不易的底气有些不足。
    是。方卫庄抓住他的手,说:我有时也不勇敢,会退缩,但是我们都可以的。前提是你要先摆脱痛苦,摆脱这个困扰着你的死循环。只有这样,你才能往前走。
    周不易看着他,问:那你会陪着我吗?
    方卫庄愣了愣,他不确定自己能否一直陪着他,但至少,他会陪着他,直到他可以去寻找幸福。
    会。
    我值得吗?
    值得。你也要相信自己,你是值得拥有这世界上的美好的。
    第18章
    周不易出院了,他在医院住了十天,方卫庄也在医院里陪了他十天。
    给他做心理咨询的医生是楚医生,出院的时候,楚医生给他留了联系方式,说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情都可以找他。
    周不易道了谢,和方卫庄一起回到了学校。
    一回去,大家都围了上来,问他怎么样?情况还好吗?
    周不易收拾着衣物,说:我已经没事了。谢谢你们的关心。
    你没事就好,我们这些天天天担心你的情况。龚窦说。
    周不易又道了谢,他看着龚窦他们,在心里鼓励了一番自己,从今天开始,他想要重新开始。开始努力交朋友,好好地生活,快乐地生活。
    周不易下意识地捏着放在身前的手,说:谢谢你们的关心,麻烦大家了。明天我请你们去花家小炒吃饭吧。
    好啊。她家饭菜好吃,但因为我总是一个人,没人陪我聊天,去了几次就没去了。我去我去!龚窦说。
    许正阳和沈青也一一同意。周不易没听见张傲发话,心里有些紧张,他往前走了几步,离张傲近了一些,他问:张傲,你去吗?
    我有事情,就不去了。张傲说。
    周不易有些失落,宿舍里突然落入了一种尴尬之中。
    龚窦见了,上前拍了张傲一下,说:就你天天忙。
    说完,他又对周不易说:没事,等下次他不忙了再请他去吃也行。这次就先我们四个去。
    好
    第二天,四人一同去了花家小炒,花姐笑着过来和周不易说了几句话,把他们带到了一个小包厢。
    这地方不错。许正阳说。
    让你不早来?我上次拉你你不来。龚窦说。
    上课的日子不该老往外面跑。许正阳说。
    嗐,你就是思想太古板了。太听话了点。
    这不是古板,这是守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许正阳说。
    好啦好啦,我不和你大学霸吵。龚窦转移目标,问周不易:听说方卫庄在医院照顾了你十天,你们真的不是亲戚吗?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这个问题,周不易也曾经想过很多次,可最后还是没有得到答案,自己到底哪里值得他对自己那样好。
    周不易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嗐,这可能就是真正的友情吧。太羡慕了。龚窦说着感叹了起来。
    周不易笑了笑,并没有作答。他不知道为什么方卫庄要对他那么好,但既然他对他好,他也要加倍对他好。之前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从来没有为方卫庄做过什么。
    不一会,方卫庄端着盘子亲自来上菜了。毕竟是周不易请室友吃饭,他得见见这个场面。
    哇,方大厨,真不错。留下来一起吃呗。龚窦说。
    方卫庄看了眼周不易,周不易看着他,眼睛里闪着期盼的光。
    方卫庄心里一动,说:行。反正现在人也不多,我收拾一会就过来。
    好!龚窦说。
    几人坐到了一起,方卫庄拿了一把椅子坐在周不易旁边。
    吃饭的时候,方卫庄见周不易不怎么夹离自己远的菜,就帮他夹了一些放到他碗里。
    周不易喜欢吃番茄炒蛋和红烧肉,方卫庄就给他多夹一些。
    剩下的三个人,咬着筷子眼巴巴地看着方卫庄那副体贴又不值钱的样子,陷入了沉思。
    所以,他真的不是你的弟弟吗?龚窦咬着筷子,问。
    方卫庄觉得这话好笑,说:什么弟弟?你在想什么?
    没,就是觉得你对我们小周也太关照了。我想吃那个茄子,方哥,帮我夹点。龚窦笑嘻嘻又有点贱兮兮地说。
    方卫庄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不给他夹。
    龚窦一时间觉得有些尴尬,茄子离周不易近,周不易于是给龚窦夹了过去。
    龚窦困局得解,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不易真好!
    方卫庄无奈地笑了笑,也给龚窦夹了一块茄子。许正阳和沈青也学着他们,一下子把龚窦的碗塞得满满的。
    龚窦看着自己碗里的菜堆,说:我知道自己很受欢迎,但这有些承受不起了。
    吃吧你就。沈青说。
    饭桌上的气氛很愉快,周不易很开心,自己终于主动走出了第一步。
    吃完饭,周不易想留下来帮一下方卫庄,龚窦他们就先回去了。
    周不易在后厨帮着洗盘子,脑子里突然蹦出来龚窦刚刚问的问题。于是转头看了一眼方卫庄。他确实也很想知道,为什么。
    仔细想想,他们其实一开始并不熟,第一次说话是在男生宿舍的楼顶上,此后,他们的缘分开始了,慢慢走到今天,周不易都不知道他们怎么就变得像现在这样亲密。
    他可以把这些归功于方卫庄是个大好人,看不得有人寻死。可是,不知道是不是他自作多情,他对别人也没这么好。但是他可以肯定,换作任何一个想要寻死的人,方卫庄都会关心他,但是,他会不会像对自己一样对待任何一个想要寻死的人呢?
    想到这里,他发现自己似乎不太能接受方卫庄对别人这样好。他不想他带别人去他的秘密基地,也不想他关心别人到牺牲自己的生活。
    哈?看吧,卑劣的灵魂又显露出来了。周不易心情变得有些低落。
    方卫庄洗完手擦干后,见周不易头都快低到洗碗的盆里去了,轻轻走到他身上,摸了一把他的头发。
    周不易抬起头,看着方卫庄,周不易的头发被弄乱了,有点像鸡窝。
    方卫庄坐到他对面,拿了一副塑胶手套,问:我刚刚还以为你在用脸洗盘子呢。
    周不易摆了摆头,把被方卫庄薅得遮住眼睛的刘海摆到一边。
    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走神了。
    什么事?方卫庄问。
    周不易沉默了一下,说:我在想,你今天为什么不给龚窦夹菜。
    我为什么要给他夹菜?
    可你帮我夹菜了。
    那你们两能一样吗?方卫庄说完,又有些害羞,低着头不让周不易发现。
    我们哪里不一样?周不易听不懂方卫庄的话,继续问。
    方卫庄当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支吾了一会,说:你和我更熟。
    那你和他熟起来,也会给他夹菜,给他做饭吗?周不易问。
    那当然不会。他给钱我才做。方卫庄抬起头看着周不易,他从医院回来之后,话确实是多了一些,就是总问得让人没法回答。方卫庄有些恨周不易这木头脑袋。
    好了好了,问这干啥?快洗盘子。方卫庄匆忙遮掩了过去。
    嗯周不易见方卫庄不想说了,也不再问了。但他发现,自己似乎开始害怕,害怕方卫庄对他的好不是独特的。
    晚上,他看见沈青和方卫庄一起上了宿舍的顶楼。周不易心里升起一阵剧烈的不安感。他知道这样不对,但他的脚步还是偷偷地跟上了他们。
    他们两站在顶楼中间,一开始沉默不发,吹着夜晚微凉的风。周不易躲在墙后,偷偷地看着他们。
    这里怎么样?周不易听见方卫庄的声音。
    沈青感受着风的吹拂,说: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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