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汁收得差不多,向小鸡腿上淋两匙蜂蜜,关火装盘。
    贺坤就着八个蜜汁啤酒小鸡腿和青萝卜丝干贝蛋花汤吃下一大碗葱花油酥炒饭,好似刚刚扶着水池止不住眼泪的是另一个人。邱依野特别上道,就当这件事完全没发生过,照常聊天。
    “诊断书是假的。但却也不是赵司薇准备的那份,赵司薇被拿走的那份上写的是睡眠障碍导致的轻度狂躁。没想到他们胆子这么大,伪造成重度双相1型躁郁症。”
    邱依野是真的震惊了,一开始觉得他们莫不是疯到丧心病狂,但稍微深想就意识到,他们的目标根本就是掀起巨浪,最后被证明诊断书是假的又怎么样,有其它“辅证”在,事件只会愈加扑朔迷离,即使爆料者被判诽谤罪,最多也只是三年有期徒刑而已,与天盛这几天蒸发的市值根本无从比较。很可能到最后董事会依旧认为贺坤要为这次重大损失负主要责任。
    “为什么不立即辟谣呢?”
    贺坤又喝了口汤,“原计划诱使他们拿那份诊断说事,没想到他们比我想的要狠。这样也好,顺手清理不良泡沫资产,天盛的不安定因素也能摸得八九不离十,今天晚上就收网。”
    邱依野点点头,但还是觉得奇怪,“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杜家在天盛的股份不算少,这么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难道他们觉得能逼你离开天盛?还是说……他们准备利用天盛另起炉灶?”
    贺坤看着他,眼里有明显的赞赏,“对他们而言,能把我搞垮是最理想的结果。另外,就像你想的,应该还有不少后手。他们大概以为这样一乱,k市及附近几个分公司就是杜家的囊中之物了。”
    贺坤既然这样说,那必然是有所防备,邱依野便也不再操心。饭后提醒贺坤把药吃了,问他需不需要去公司。
    “不用去。明后天事情会很多,今天养精蓄锐。”
    他们并排躺下,邱依野把贺坤抱进怀里,没过一会贺坤就睡熟了。邱依野在贺坤面前看似镇定轻松,实际上一直绷着神经,此时才真的放心一些。贺坤的黑眼圈很重,邱依野怀疑他至少有48小时未合过眼。对于任何精神疾病,缺乏睡眠都是大忌。
    这半年来邱依野看过很多关于躁狂症的资料,跟赵司薇也时有联络。他并非生来就是贺坤的完美伴侣,但他一直在试图变得更好,让贺坤在他身边能够放松,给贺坤尽可能多的信任和陪伴。
    他看着怀里的男人,用目光描画他微皱的眉眼,一时间柔情满腔。
    正如贺坤所说,之后的两天他几乎脚不沾地,提请董事长贺群召开临时董事会、股东大会,清理内鬼,起诉爆料者,公开发表澄清视频,逐条证明各个“证据”都是伪造,紧接着放出天盛成功收购华氏国际的消息,给一直发新闻与华氏国际谈收购的h市李家一记响亮的耳光。
    另外,春节期间电影版《疯狂潜行者》海外上映,上映名为《hunted: the disguisers》。《疯狂潜行者》在海外的观众基础坚实,票房和口碑一路走高,在欧美几乎隐隐成为年度最卖座外语片。国内迟两周上映,上映首日一票难求。投资此片的天盛和万方集团毫无疑问一本万利。
    这波反击太彪悍,甚至有人在怀疑整个事件都是贺坤自导自演。十年前贺坤拉扯着天盛凭金融证券业重新起家,靠投资影视和科技产业壮大,近几年又收购地产化工电子等实业做支撑,多年积攒的手下人才与手中人脉早被打点。周末两天休市后,周一涨停,周二,也就是事件发生的第八天收盘,天盛的股价已经回到去年同期水平。
    董事和股东也不是傻的,让他们相信这么多年他们是靠着一个精神病总裁挣得盆满钵盈,简直等同于侮辱各位的智商。只是这波动荡太大,胆小的以及暗中跟杜家往来的人难免犹豫。贺坤翘起嘴角,“哪位想走,我绝对不强行挽留,多年的情谊还在,我可以用去年最高价接手股份。”
    众人早习惯了贺坤的强势,贺坤越刚他们越放心。只这一句,嘈杂变作窃窃私语,最终大会议室终于彻底安静下来。贺坤眼神扫到杜恩隆的脸上,没什么温度的看着他。
    杜恩隆心里不是不怕的,可是想到后面的安排,终是演技爆发了一波,冲着贺坤露出含义不明的笑。
    k市分公司确实正经历着高层变动,而且随着股市震荡资产大量流动,原本只是独立核算,现在越来越有脱离天盛控制的趋势。然而这波混乱并没有持续太久,贺坤安插的人手开始动作,把杜家营私的巨额亏空翻出,运作后直接要求申请破产注销分公司。
    杜家没想到贺坤能这么狠,憋着劲启动了最终计划。
    徐往来砸门的时候贺坤在邱依野的怀里睡得正香。他这几天太亢奋,被邱依野哄着才躺下来。在邱依野的手臂环过来的时候,贺坤忽然发觉身体和精神都极度疲倦,不出五分钟就陷入深眠。
    邱依野听到电子女声报告徐往先生在门外等,试图抽出来胳膊去给徐往开门,却没想到沉睡的贺坤有所觉,半醒过来。他显然对睡眠被打扰非常生气,一把抓住邱依野的手腕将他拉回床上。这一把用了十成力,若对方是个小孩子,很有可能被这一把扭成骨折。
    邱依野倒在床上后半天没有动静,贺坤在朦胧间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彻底醒过来。他赶紧放开邱依野的手腕坐起来,“你怎么样,伤到了吗?对不起我……”
    邱依野抬起另一只手摇了摇,“没事……”
    “怎么没事!”贺坤瞪大了眼睛,邱依野手腕上浮出明显红肿起的手印。
    这手印对贺坤的刺激非常大,他眼中显出痛苦的神色,抓着被褥的手绷起青筋。
    邱依野赶紧起身抱住他,像哄孩子一样从上至下抚摸他的后背,“我没事,真的没事,只是个小意外,你最近太紧张了。”
    过了有将近十分钟,贺坤慢慢平静下来。报告“徐往先生在门外等”的电子女声再次响起。
    徐往在门外等了半个小时,往日老谋深算世外高人的形象就要崩坏,焦急得想直接踹门,邱依野一开门他就骂道,“贺坤你tmd跟小情人干事就不能考虑下状况!也不看看这什么时候?!”
    贺坤走到邱依野身边,气压低到负值。徐往看到贺坤脸上瘆人的寒气,狠狠的瞪回去。
    “你说什么?你管邱依野叫什么?”
    邱依野毫不怀疑徐往若是没答好这个问题贺坤就要揍人了,然而徐往也在气头上,显然没准备妥协。邱依野在心里给自己擦把汗,退开一步道,“贺坤这几天没好好休息,刚刚睡得沉没醒过来,不好意思让徐先生久等了。有要紧的事是吧?你们先里边坐?”
    徐往的气并没消,连带着甚至觉得邱依野一脸明事理的样子狐媚得可恶,可是到底正事重要,瞥了邱依野一眼向客厅走去。
    走过贺坤身边时,就听贺坤在他耳边极度阴沉的说道,“邱依野是我爱人,你最好能牢牢记住这一点。”
    徐往没理他,径自坐到沙发上。
    贺坤正想发作,被邱依野轻轻拍了拍肩膀,“徐先生肯定有特别重要的事。我去泡点茶,你们先聊。”
    贺坤与徐往十年的交情,知道定然是大事,可是当真生气,坐下来时一脸森冷。
    徐往心口那股气过去,也明白自己刚刚好险,在贺坤刚睡醒时直往他心头肉上怼,真是太冲动了。他清了清喉咙,“华同出事了。杜李两家下了盘好棋,之前的动作都在扰乱视线,他们真正想要的是华同。”
    贺坤皱了眉,“华同?”
    华同,天盛旗下最重要的子公司之一。不只关乎规模和效益,关键在于它在长三角地区的战略地位:华同是上下游企业间资金流转的枢纽,失去对华同董事会的控制几乎等同于丢失一条,甚至几条线。
    徐往道,“他们趁这几天乱,吞并了几个中小股东的股份,李家也参一脚,现在比天盛母公司高出5.2%。”
    “我们这边算龚林婧手里的了吗?”
    “算上了。即使我们能争取到王溪伦,也还差1.7%。”
    贺坤和徐往都沉默下来:王溪伦是块硬石头,能不能撬动不好说,更别提还缺1.7%——这种时候恐怕0.1%都难找,而且协议注资肯定会受阻。最坏,也是现在最可能的结果,他们将失去对华同董事会的控制。
    邱依野把茶壶茶杯的托盘放在茶几上,“刚刚听到你们在说华同,股份差多少?”
    徐往微微皱眉,贺坤也有点意外,邱依野未曾主动对天盛的事表示过任何兴趣。他并未多想,直接告诉邱依野差5.2%。
    邱依野低头倒出三杯茶,“那还是不太够……我只能转给你2.5%。”
    徐往的眉头松开,发现生机一般看着贺坤,“你给过他股份?”
    贺坤则看着邱依野,“你怎么会有华同的股份?”
    徐往反应过来刚刚犯傻了,“对啊,不可能,华同的股东名单里没有你的名字。
    邱依野拿着自己的茶杯坐下来,“嗯……是没有我的名字。股份持有者是蒙祥有限责任公司,法人是包猛。”
    徐往眯了眯眼,“我记得这家公司,主营高级羊毛羊绒制品,去年五月接手陆江在华同的股份。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邱依野耸耸肩,“蒙祥是我跟朋友一起开的公司,”他看向贺坤,“记不记得有次在屋顶看星星时,我跟你说过我有个老家在内蒙草原的发小?就是包猛。因为他们家不满意当地的羊毛羊绒收购价,我们大学时一起创建了蒙祥。其实吧,这些股份早晚都要给你,基本都是用你的钱买的。”
    看贺坤一脸的不相信,邱依野喝了口茶继续道,“你去年给我的钱,我交给朋友去做对冲基金,运气不错挣了不少。五月初你们的分公司朝亚信贷出事,连带着也有人唱衰华同,帮我做基金的这个朋友跟陆江有点私交,听说陆江要举家移民想把手里的股份转让,而当时我在拍潜行者联系不上,他就帮我以蒙祥的名义接了过来。”
    徐往震惊了,“贺坤你包人到底有多大方?!”
    贺坤盯着邱依野,“里面没有你自己的资产?”
    “呃……当时我自己是垫了不少。不过你下半年转给我的和转给我的再挣的已经把我垫的填平了。所以不用有负担,我就是帮你运作一下,华同这些股份都应该是你的资产。”
    徐往是搞财务的,自然知道这说法大大的有问题,但他宁愿邱依野真的傻到这么想。进门时还腹诽邱依野“红颜祸水”,现在觉得邱依野绝对是“旺夫贤内助”。“你确定包猛同意你把这些股份转给天盛?”
    邱依野点点头,“包猛从最开始就知道这些股份不是公司资产,而且随时可能转手。那我现在联系我们的财务了?只不过你们缺5.2%,还不够吧?”
    贺坤沉默了很久,终于道,“我能解决王溪伦,剩下的部分不用担心。”
    徐往走后,贺坤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邱依野本来十分开心可以机缘巧合帮到贺坤,但看到贺坤沉默的背影,又忽热有点不确定。他也走到窗边,“贺总,商量个事儿呗?”
    贺坤转过头,看着邱依野的目光沉沉的。
    “你看,我没拿你的房你的钱,只接了一部烽火和麦凯威投资的电影,那份合约是不是可以失效了?我的意思是,就当我没被包养过?”他很短的顿了一下,一语双关道,“在事业上帮帮自己男朋友挺正常的吧?”
    贺坤看着他,呼吸越来越重,伸出手把他圈在自己和落地窗的纱帘之间。
    纱帘被扯落,飘盖在激越缠绵之上。
    “你说得对……都对……”
    邱依野还有四场戏,已经耽误剧组好几天的进度,不好再拖下去。他把事情交代给耿子荣和包猛后离开b市。同时,贺坤也登上飞往h市的航班。
    贺坤从锡华大厦出来,进车还未坐稳,手机发出刺耳的嗡鸣。他的心猛的一痛,眼前模糊显出雪花。闭了闭眼,他心跳乱到没意识到呼吸艰难,手指微颤着打开笔电,代码调出卫星地图。
    象征邱依野的小点是静止的红色,然后突然熄灭。
    植入体内的传感器失去生物电信号。
    第80章
    有那么十几分钟,贺坤自主意识模糊,晕眩恶心到想要呕吐,呼吸急促而且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坐在前排的王晟夕听见声音回过头,惊恐的看见贺坤正掐着自己的脖子抽搐着倒在座位上。他第一次亲眼目睹贺坤发病,慌乱的想要打开车门,却被司机潘叔制止。“这里不行”,他说着,启动汽车加大油门向停车楼驶去。
    潘叔把车停在高层的监视器死角,下车到后排座位,从暗格里找出来一个白色小药瓶,倒出来两粒,却被贺坤一把推开。这种药强效催眠,而他不能睡。
    贺坤像从水里面爬出来一样,虽然还是呼吸不稳,但意识已经回来大半。他让潘叔从他的包里拿出来一个黄色透明小瓶,取出一粒药片,吞下后强迫自己按节奏呼吸,渐渐冷静下来。他们直接要邱依野的命没有用处,邱依野现在一定还活着。
    贺坤闭着眼靠在座位上,额头上还有未消的汗珠,西装的前襟因为刚刚吃药时拿不稳水而被洒湿了大半。
    王晟夕也满背的汗,被吓的。他跟着贺坤大风大浪这么多年,从未体会过刚刚那样天都要塌了的感觉。正当他微微松口气的时候,听见贺坤开口道,“查邱依野失联的细节,沿g92向南找。联系黑伞,我要知道杜恩隆最近接触过的所有人。”
    孙嘉进门,看见贺坤站在房间中间,遂走上前去。“你找我?”
    “你去见过杜恩隆。”贺坤用的是肯定句,声调冷硬。
    孙嘉之前被贺坤好好“警告”过一回,电影拍了一半被突然撤资,被逼着承诺不再去接触邱依野。那之后孙嘉再也没见过贺坤,今天听说贺坤要见他,他还特意去了造型师那里一趟,没想到一上来就被兴师问罪。
    他硬是作出个无所谓的笑,“对,我是见过……”
    话还没说完,就被贺坤一把掐住脖颈向上提起来。孙嘉心中大骇——贺坤眼里的光不正常,他毫不怀疑他说错一个字贺坤就能让他断气。他睁大眼睛无法呼吸,从嗓子里挤出声音,“贺坤你疯了?!”
    贺坤的目光像是利矛,直直插入孙嘉的眼睛,“你跟杜恩隆说什么了?”
    孙嘉忽然想起贺坤有精神病的传闻,本来他嗤之以鼻,以为就是不入流的煽动手段,现下不由自主信了几分。他来时只打算跟贺坤耍花枪,此时却是万万不行了。
    他因为缺氧开始头晕,急忙拼命道,“杜恩隆问我见没见过你失控,我,咳……什么都没告诉他!”
    “只这样?你提到过邱依野吗?”
    孙嘉心中大为光火,用力抠挖贺坤捏着他脖子的那只手,“他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每次来找我都是为了他!我恨不得从来不知道这个人,恨不得所有人都从来不知道有这个人!”
    贺坤盯着他看了几秒,似是在判断他说的是不是真话。最终松开手,“关于我,还有邱依野的事,你最好全部烂在肚子里。”说完再不看孙嘉,大步向外走去。
    孙嘉跌坐到地上,对贺坤的最后一点期待粉碎成尘。他咳出眼泪,却笑起来,“贺坤,我们再没关系了是吗?”
    贺坤没有回头,已经触到门把手。“对。”
    “好,好,好!贺总仁至义尽!”他抹去脸上的水迹,“好聚好散,那么最后告诉你一件事,我在杜恩隆那里看到了你的司机刘胜。”
    贺坤的手并未从门把上放下来,半转过脸,“你新电影资金的百分之三十下周一前到账。”
    贺坤的手在颤抖。他怕途中发病,带走对此有经验的潘叔,把刘胜换给了邱依野。保镖不会想到要防着他指派的司机,怪不得邱依野失踪十分钟后保镖才发现不对劲。
    更坏的是,刘胜或许已经猜到,邱依野对他而言远不止是个情人。
    邱依野醒来后意识到自己躺在冷硬的水泥地上,不太出乎意料的被捆住手脚蒙着眼。过了一小会当感官都清醒之后,他感觉小腿内侧有一丝疼,那旁边的皮肤上似乎有液体流过并干掉,方心知不好,皮下植入的传感器很可能已经被探查到并剜除。
    邱依野第一反应是担心贺坤,贺坤前些天情绪不稳,不时处在发病的边缘,这两日刚刚好一点,若知道他不仅失联还失去体征传感器信号,怕是承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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