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母不慈 作者:作者:张佳音
    张佳音(62)
    尹明毓看她这看热闹标准的小心翼翼神情,好笑道:在长公主府,能如何为难我?
    也是。文娘子恢复如常,说正经事,你这就要随谢大人外放,不知何时再见,我想为你践行。
    尹明毓便请她来谢家,近来事忙,实在不便出去。
    文娘子立即答应:那便约好了,二十三那日我去谢家拜访。
    尹明毓点头。
    三月二十三,文娘子来谢家拜访。
    此时初春,谢家花园已泛了绿意,文娘子随她走在园中,颇有几分不舍道:原先还以为能借二娘子你的光,赏一赏谢家盛夏时的园景,未曾想你也要见不到了。
    她这话说得,太过伤感。
    尹明毓立时打断,带着炫耀的口吻道:这一方园景怎么比得上江南风光?
    文娘子不解。
    尹明毓倒也不瞒她,直说道:祖母与我同行,自然要慢些,届时顺便赏赏沿途风景,尝尝各地美食,到扬州老家时,也要停留些时日,正是好时节,听说扬州繁华至极,彻夜灯火不休,也不知道是怎样的场景
    这时代,安土重迁,外放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极艰难的事。
    但她语气里的向往太过明显,文娘子也不由地随着她的话畅想起来,先前的沉闷心情便散去,也多了些羡慕,我从未见过诗里的烟雨江南
    尹家祖籍是在南边儿,可到尹明毓这一辈儿,皆是出生在京城,她也没有见过。
    莫说女子,许多男子穷尽一生也见不到多少不同的风土人情。
    尹明毓道:待我停下脚,便给你寄画有当地风景的画,你也与我通信,记得将你写得故事寄给我。
    一说起这个,尹明毓便想起坏心眼儿的谢钦,这么长时间,他统共送过四次信回来,故事还没完,且每每断在紧要的时候,教人心痒难耐。
    他走水路若是不停歇,顺畅的话许是要到南越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空闲继续写下去。
    万一没有空闲,尹明毓被他勾起的兴致吊在那儿,也不知该如何满足,每每想起都忍不住在心里骂谢钦几句。
    她可不希望再见着另一个人,有谢钦一样的毛病,是以对文娘子叮嘱道:你千万送完整的故事给我。
    文娘子不知她为何有这一说,却也答应:自然是完整的,这般远,哪能送未完之作给你。
    偏就有人闲的很。
    尹明毓又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方引着她回东院。
    她的绣品还未收起,就零散地放在屋里,文娘子瞧见,一眼后便移开,片刻后没忍住,又看了第二眼,问:你便是忙这个?
    尹明毓淡定地说:你也瞧见了,我这般绣技,若想绣两样儿东西,是要废些时间的。
    她坦荡,文娘子便也不避讳着,为她指了两处可调整的地方,随即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尹明毓。
    这是什么?
    尹明毓接过来,一眼便瞧见信封上的字父亲安启,落款是戚大娘子的名儿。
    文娘子道:戚大娘子说她不为你送行了,让你到岭南后去节度使府拜访,代她将信交给戚节度使。
    这是为她引见呢。
    尹明毓自与姜四娘子和戚大娘子结识之后,并未再深交,她们想必也知道她的意思,只寻常偶遇寒暄几句罢了。
    未曾想戚大娘子竟然还给她梯子去岭南节度使府拜会。
    不管她用不用得上,这份好意,尹明毓是领情的。
    既然戚大娘子没有亲自交代,尹明毓便也请文娘子代为道谢。
    待到送走文娘子,尹明毓又看了一眼那信封,便教金儿仔细收好。
    谢家主和谢夫人皆拦不住谢老夫人远行的心,日日瞧着谢老夫人风风火火地收拾行囊,皆无奈至极。
    眼瞅着三月就要尽了,谢夫人受谢家主的嘱托,甚至还使起拖延的法子,劝说谢老夫人:母亲,不若过了端午再走,咱们一家子好过个节。
    谢老夫人不干,过了端午还有中秋,中秋完还有重阳节日复节日,我们何时能走?
    心思一下子被戳穿,谢夫人便也不遮掩,便又要重提那些劝说之言。
    谢老夫人堵住她的话儿,生无可恋地说:我都行将就木的年纪了,只想回扬州
    谢夫人:
    她没有办法,便看向尹明毓。
    尹明毓揣着手,缓缓低下头,她也劝不通,无能为力。
    一旁,姑太太坐得端正了些,期待地看着谢夫人。
    然而谢夫人的视线直接从她身上略过,落在了白知许的身上。
    姑太太瞬间轻轻哼了一声。
    但白知许连亲娘都劝不通,自然也劝不动谢老夫人。
    于是,四月初一当日,谢家主、谢夫人以及白知许全都出现在码头送行。
    谢家特地为尹明毓他们单独租用了一艘船,船身巨大,高如楼,容纳他们的行囊和随从、护卫。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在装船,谢策小小的人,一下了马车,便被帆船震住,哇了一声,便倒腾地小腿儿冲向船。
    尹明毓第一次亲眼见到这时代的巨大帆船,也没见识,但她还有眼色,一把揪住了谢策的衣领,提醒他,他们还得长辈们告别。
    谢策在马车上已经依依不舍过了,现在全副心神都在船上,硬被留下,小眼睛也不住地瞥向船。
    谢家主、谢夫人:
    谢老夫人洒脱地摆摆手,道:你们不必送了,且回吧。
    她说完,便招呼着谢策,健步如飞地登船,姑太太生怕被她落下似的,道别后也赶忙跟上。
    白知许:
    尹明毓没他们那么没耐心,死死攥着羊的牵引绳,向谢家主和谢夫人以及白知许耐心道别。
    谢家主绷着脸,看向她手里往船的方向奋力挣扎的羊。
    尹明毓邦邦拍了两下羊头,歉道:父亲、母亲,羊没见过世面,您二位莫见怪。
    事已至此,谢夫人摆摆手,你也上去吧,照看好他们。
    尹明毓作出一副受不住力的样子,再次向两位认真行礼,随即转向白知许,叮嘱道:表妹,代我照看父亲母亲。
    白知许幽怨地看一眼甲板上与他们挥手的母亲,柔声道:也劳烦表嫂照看我母亲
    尹明毓答应得毫不滞涩:表妹放心。
    羊将身子抻得溜直,她的手臂也随着向后,尹明毓又抱歉地笑。
    谢夫人见状,叹道:走吧走吧。
    尹明毓又躬身一礼,跟着羊快走几步,转身时又邦邦敲了两下羊头,看着似乎是在教训羊,实际上眼里全是身后人看不见的兴奋。
    还是得右相家的羊,别家羊哪有这见世面的福气。
    就为这,她也肯定要照看好谢老夫人他们。
    码头上,剩下三人仰头望着船上聚首的人,颇有些身形萧瑟。
    良久,谢夫人握着白知许的手,幽幽道:知许,不若舅母给你找好人家,成亲的日子订晚些吧?免得你母亲赶回来不方便。
    家里实在太空了
    第85章
    岭南,南越州城,州衙署
    到了下值的点儿,州衙众官员纷纷从各自办公的厅里出来,互相寒暄道别。
    褚赫不紧不慢地踏出厅门,便被如今代掌刺史职务的刘司马叫住,褚长史,本官在家中设宴,褚长史可有空赴宴饮几杯?
    有酒喝,下官自然有空。
    褚赫来者不拒,直接便答应下来。
    褚长史爽快。刘司马捋着胡须哈哈大笑,一抬手,请。
    褚赫便随着他出了府衙,期间刘司马又请了几位州衙官员,众人皆欣然同往。
    刘司马邀请褚赫上马车,褚赫婉拒,骑着马慢慢跟在众人身后往刘司马的宅子去。
    南越州,乃是岭南主州,但因为位置、地形、环境、各族杂居等多方原因,京中皆以为,定然是闭塞又穷困。
    褚赫来此之前,亦是这般以为,可他一进入南越州,便发现这座州城之繁华虽与京城乃至于江南各大州城都相去甚远,但它绝非穷困。
    或者说,贫富差距极为明显,普通百姓与褚赫认知里的相同,但本地掌控权势的地头蛇又阔绰非凡,几乎可以说是骄奢淫逸。
    州衙在南越州的正中,所在的街道便是南越的主街道,宽阔可容三辆马车并行,两侧皆是商铺酒肆饭馆。
    但这条街道还不是州城最繁华之处,南越州最繁华的地方在州城东。
    刘司马的宅子在城东南,他们一行要从府衙前的十字街向东而行,而这一条街,将城东分割开来,东南皆是本地有些名望势力之人居住之所,东北有南越州最大的客栈、酒楼,还汇集着青楼、歌馆、赌坊极尽享乐之能。
    褚赫惯常吊儿郎当的,也没有多少上进心,之所以来岭南,也是打算用三年任期在岭南各处游玩儿,三年后再调至别处。
    左右他的好友出身于世家谢氏,好友的父亲位居百官之首,调任对他来说并不难。
    褚赫到任后,原先的南越刺史有自己的亲信,不用他,他也不在意,整日里闲散着四处游玩儿,便是发现了南越州的奇怪之处,却也没有深究的打算,散漫至极。
    而他初来时,州衙众人也都带着审视的眼光看他,并不与他多接触,直到见到他果真不务正业,才稍稍放松了些,但依旧是防备的。
    对褚赫来说,也就是他既领着俸禄,又可以不用多做事,自然也不会去强求融入州衙之中。
    他长得好,性子洒脱不羁,慢慢也结实了些酒肉朋友,在此过得十分惬意。
    但南越刺史的忽然更换,州衙官员们知道他与新刺史是同科的好友之后,便终止了他不务正业的生活。
    有些地位低微的,对他奉承颇多,另外一些人,像刘司马,便是热情中藏着试探。
    褚赫骑在马上,看着眼前路过的一些高大宅门,心里不禁嘀咕:谢钦好端端的天子近臣不当,跑到岭南来作甚?
    前方,刘司马的马车停在一处写着刘宅的宅门前,褚赫也顺势勒马,翻身下马。
    刘司马笑容满面地邀请道:褚长史,请入内。
    褚赫面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一拱手,随即也伸出手,道:刘司马先请。
    刘司马今年已经五十余岁,先前不甚搭理褚赫这个年轻官员,此时却伸手握住褚赫的手腕,相携而入,以示亲近。
    酒宴已经设好,一入堂内,便邀请众人落座,褚赫的位置就在刘司马旁边。
    他们一落座,刘司马便对褚赫道:褚长史,本官还邀请了几位客人,你不介意吧?
    褚赫论起官级,是下属,刘司马府中的宴席,他自然无权介意,当即便摇头表态。
    而两人话音一落,宾客便相携入得堂内,明明走在一起,但能从双方衣着饰品上轻易区分,这是两方人。
    其中一方,着白衣,衣摆绣有蝴蝶;另一方衣着鲜艳,皆戴着各种各样的银饰。
    他们一入内,刘司马便热情地起身迎上去,其他官员也都站起身。
    褚赫的视线在众人身上划过,倒也没有端着架子不起,然后经由刘司马介绍,方才得知,这是南越州两大族蛮族和侥族的人,白衣是蛮族,彩衣为侥族。
    褚长史,我给你引见,这位是蛮族的三当家胡金。刘司马先指向蛮族打头的是为三十多岁的男人,随后又介绍侥族打头那位二十出头,一脸青涩、傲然的年轻男人,这是侥族少族长樊柘。
    除了那侥族少族长是举人之身,其余都是白身,但是对官府中人的态度丝毫不见谨慎畏惧,甚至没有多少尊重。
    褚赫自然知道这是地头蛇,但他再是吊儿郎当,也是进士及第,是大邺的探花郎,从来就不是没有傲气,没道理像这些地方官员一般客气,是以只是态度平平地与两人点点头,算作认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不甚热情的态度,教侥族年轻的少族长脸上有些不愉,蛮族的胡三当家却是神色如常,连连夸赞褚赫年轻有为。
    刘司马重新请一行人落座,那两位白身竟然安排在其他地方官员之前,在场众人竟然还都若无其事的。
    褚赫面上不显,却留了心。
    异族之乐奏起,美貌的异族女子鱼贯而入,翩翩起舞。
    胡三当家说,这是他带来的舞姬,还谦虚道:褚长史从京都而来,定然见多识广,我们这偏远之地的歌舞,在褚长史面前班门弄斧了。
    宴上众人皆是一副沉醉之态,褚赫也饶有兴致地瞧着,如此异域风情,美极,谦虚了。
    刘司马和胡三当家对视一眼,随即笑道:褚长史若是喜欢,大可带一位回去伴在身侧。
    褚赫轻摇折扇,心念一转便没有拒绝,且做朋友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美自然不能昧着,是以便坑了还未赶到的谢钦一把,笑道:咱们刺史大人极善音律,想必也喜欢这异域风情,不过他是世家子,那才是见多识广,本官是自愧不如的。
    众人一听他提起新刺史,眼神交换。
    侥族少族长则是瞧了一眼中间的舞女,道:南越境内,有南梦一族,依附于蛮族,皆是绝色之姿,想必能得谢刺史青眼。
    胡三当家瞥向他,并未否认,却也邀请褚赫去族中做客,并且顺势问起新刺史的为人喜好。
    这才是他们今日宴请的目的。
    褚赫饮了一口酒,便摇着折扇将京中对于谢钦的溢美之词说了一通,顺便还吹捧了刺史夫人几句,什么大家出身、温柔娴雅
    他一副知无不言的模样,推杯换盏之间便教在场众人都对谢钦有了些印象。
    一位才华横溢、金尊玉贵的世家子,这种人,怎么可能在岭南待住呢?
    约莫吃些苦头,再碰些壁,先就受不了此地,急着调回京城继续享乐了。
    三日后,南越众人眼中吃不得苦的谢钦,终于抵达南越州城外。
    南越州州衙的官员以及附近的县官提前得到消息,皆早早等在城外数里,迎接新任刺史。
    约莫半个时辰左右,官路之上出现了滚滚烟尘,十几骑护卫开路,威风凛凛地飞驰而来,待到了众官员前方几丈远处,一同勒住缰绳,齐齐地停住。
    护卫们齐刷刷地下马,打头一护卫长向刘司马和褚赫抱拳行礼,告知刺史的马车一盏茶便至,随即拉着马退至两侧,凛然而立。
    这便是世家谢氏,出场便不同。
    南越州诸位官员面面相觑,眼中皆有震撼和惊异。
    唯有褚赫低着头,暗笑谢钦比在京中还要端着世家做派。
    不过也正常,京中皆识得谢家,识得谢家子,倒是这偏远之地,坐井观天,需得震慑一二,免得瞧不起世家子。
    一盏茶后,一行极长的车队缓缓出现,最后停在众人眼前。
    马车门推开,先走下两个气度如同大家千金一般的貌美婢女,缓缓走下马车,恭敬立着。
    片刻后,众官员以为本该风尘仆仆的新刺史曲身走出,气质清华,长身鹤立于马车前,冷然地扫过众人,唯到褚赫时方有一丝停顿。
    下方,众官员皆因他的容貌风华而惊愣。
    这时,褚赫率先躬身行礼,出声打破僵局,下官拜见刺史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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