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霁月唇边浮起一丝苦涩的笑意,“雁亭,我知道你恨我,我这二十四年来也无时无刻不在恨我自己!”
    上午虽然下过雨,但下午明明已经出过太阳了。然而在这个时候,天上又开始飘起雨丝来。
    殷鹤成不愿再站在这淋雨,他抬头看了眼雨,偏过头对顾书尧道:“下雨了,回去吧。”说完,殷鹤成又朝不远处黄维忠使了一个眼色,黄维忠立即会意,打了伞过来,又吩咐司机启动汽车,做好了离开前的准备。
    显然,梁霁月话还没有说完,顾书尧抬眼打量了眼殷鹤成,没有回答他。
    殷鹤成转过身,抓着顾书尧的手腕往前走。顾书尧知道殷鹤成现在正生着气,现在与他争执反而让梁霁月更难堪,索性跟着殷鹤成回去。不过走之前,她回过头与梁霁月告辞,“您先回去吧。”
    看见殷鹤成和顾书尧离开,梁霁月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她原本想说什么,可一口气没有顺上来,连着咳了好几声,“雁亭”。
    殷鹤成加快了脚步继续往前走,梁霁月则咳得更厉害,最后只听见身后连连的喘息声,那种感觉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
    顾书尧的一颗心也提到了喉咙口,如果这个时候殷鹤成还是决意要走,他们之间的母子情分也是到头了,只是这个关头,她是万万不能劝的。
    顾书尧偏过头去看殷鹤成,殷鹤成的视线望向前方,呼吸却变得沉重起来,他往前走了几步,脚步最终停住了。
    顾书尧也松了口气,她赌对了,她还是了解他的,她知道他不会就这么走。
    忽然吴妈“哎呦”了一声,殷鹤成和顾书尧当即回头去看,好在吴妈将梁霁月扶住了,“太太,太太,您本来就病了,可经不起这样了。”
    梁霁月见殷鹤成回过头,往前走了几步,含着泪道:“雁亭,我不奢求你原谅我,但你千万不要有恨,恨一个人太辛苦了。”
    殷鹤成虽然没有接梁霁月的话,但最终轻轻点了下头。
    眼见着雨越下越大了,黄维忠和一位侍从官打着伞过来。殷鹤成从黄维忠手中接过一把伞,举着伞给顾书尧遮雨,吩咐黄维忠,“你送……回去吧。”他提到梁霁月的时候抬了下头,便带过去了,
    殷鹤成虽然没有称呼梁霁月,却已经说了这样的话。
    望着梁霁月的背影,顾书尧抓了下殷鹤成的手,他的手凉的厉害,她便握得更紧,像是之前的那些争执都不曾发生过。殷鹤成也意外,抬起头对着她笑了一下。
    看见殷鹤成释然,顾书尧也由衷地替他高兴,正如梁霁月说的,更一个人太累了,更何况那个人还是他的亲生母亲。
    殷鹤成替顾书尧撑伞,可他并没有和她回车里,而是揽着她的肩继续往前走去。盛州这边正好有一片湖,此刻下着雨,湖上升腾起一片烟雾,殷鹤成不让侍从官跟着,与她独自绕着湖散步。
    “书尧,我其实也有话跟你说。”他的声音低低的,“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跟我说的话,也在想我们的将来?”
    顾书尧有一段时间最怕“将来”两个字,可这次从他口中说出来,却要踏实很多了,问他:“我们的将来会怎样?”
    “我已经想好了。”他望着湖面出了会神,转过头看着顾书尧道:“实在不行,我们可以收养几个孩子,你如果同意,我改天就让黄维忠去办。现在战乱,外头孤儿也不少。”
    殷鹤成这番话一说出来,顾书尧浑身发了下抖,她实在没有想到他在今天会说出这样的话,“雁亭,你当真的么?奶奶那边怎么办?”
    “我认真的。”说着,他苦笑了一下,“你之前从帅府一走了之,你以为我们都会好过,可你不知道那段时间是我最难熬的时候,我过得一点都不好。”他想了想,又说:“何况生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也不一定是你的问题。”
    殷鹤成还没说完,顾书尧的眼泪突然就涌出来了,她不想当着他的面掉眼泪,便将头埋得低低的,然后轻轻“嗯”了一声。她除了答应他,也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了。
    他突然侧过身来,将她紧紧拥在怀里。殷鹤成从心底里接受了梁霁月,其实也是接受了他们今后的种种可能,只要他一直在她身旁,她便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顾书尧和殷鹤成又往前走了会,对他道:“她的身体其实不怎么好,可能和从前总熬夜作画有关,脊椎也出了问题。我看她咳得这么厉害,怕是得了风寒,请史密斯医生过来看看?”
    “嗯。”他同意了。
    顾书尧手头上并不缺医生,可让他去做了便是他的心意。殷鹤成不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人,有很多事他其实已经想通了,却还是会碍于颜面,顾书尧要做的便是适时给他台阶。
    殷鹤成对她坦诚:“我之前从来都没有想过还能见她,我很小的时候,不知是谁跟我说的,说她早就死了,那个时候我其实并不确定她是否还活着……”。
    “她很快就要回英国了,能多见两面也是好的。”顾书尧知道梁霁月虽然想见殷鹤成,但并不是很愿意留下来,留在这里估计会不可避免地遇见更多的人,比如殷老夫人、比如殷司令,顾书尧不知道梁霁月愿不愿意见他们。
    殷鹤成的生日就在三日后,在梁霁月走之前,但顾书尧也没有请梁霁月去帅府,或许在旁人眼中这样的阔别重逢需要仪式感,但他们母子的关系才刚刚缓和,内心的感受比外在的仪式更为重要。
    顾书尧在殷鹤成生日的前一天跟他回了帅府,帅府里的人见到顾书尧回来都十分惊讶,可转念想想也不对,少奶奶和少帅又没有离婚,两人看上去感情似乎还不错,回帅府有什么不应该的。
    不过殷鹤成怕殷老夫人对顾书尧还有意见,便提前跟老夫人支会了声,殷老夫人原本的确不太高兴,可殷鹤成心意在这里,她再阻扰也没什么意思。
    顾书尧也知道她之前那样一走了之也太多冲动,殷老夫人面子上也不大过得去,因此顾书尧这次回来特意给殷老夫人准备了好些礼物,并找借口说自己是因为工作耽误了,只口不提从前和殷鹤成争吵的事情。
    见她这次回来态度诚恳,殷鹤成生日在即,殷老夫人也不再追究了。
    倒是五姨太不高兴了,可明面上她也不敢太表露出来,好不容易等到殷鹤成晚上临时去北营行辕的功夫,五姨太主动过来跟顾书尧寒暄。
    五姨太虽然笑吟吟的,但看的出来笑里藏刀,“书尧,你这么久都没有回来,雁亭有一件事你怕是一直都不知道吧?”
    见五姨太神秘兮兮的,又有些不怀好意,顾书尧既好奇也忐忑,“五姨娘,是什么事呀?”
    五姨太叹了口气,竭力掩住自己的得意之色,“雁亭这个月都不怎么在帅府和官邸留宿,听他身边的侍从官说,他经常在一个女人的公寓里过夜,雁亭已经答应过生日的时候将人带回来。”说到这,五姨娘笑了下,看着顾书尧的眼睛问道:“其实,像雁亭这样的男人多喜欢几个女人也是正常的,就算带回家来也不是一件什么坏事,是吧?”
    第186章
    顾书尧没想到五姨太跟她说的竟然是这个,五姨太说殷鹤成这个月来经常在一个女人的公寓里过夜,说的不就是她么?
    只是听五姨太的口气,五姨太似乎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也对,如果当初殷老夫人和五姨太知道殷鹤成搬去她那,怎么罢休?
    五姨太见顾书尧一直不吭声,道:“书尧,雁亭这回要带人回来,你可别……”
    顾书尧笑着打断她,随口道:“这件事我知道。”
    “你知道?”五姨太觉得不可置信,又反问了一遍。
    顾书尧笑了笑,看着五姨太稍显狼狈的模样,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样一来,五姨太更加惊讶了,她惊讶的不仅是顾书尧知道这件事,而是顾书尧的语气和扰度,她实在太不在乎了。五姨太明明记得顾书尧一直排斥雁亭纳小,而如今雁亭又的确有了新欢,她原本以为顾书尧这回和雁亭是到头了,怎么几个月不见,她在这件事上如此沉得下气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顾书尧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想必雁亭也没瞒着她。难道是她现在少了底气,终于知道学乖了?
    五姨太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顾书尧一眼,还是觉得好奇,问顾书尧:“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你告诉五姨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居然能让雁亭这么魂不守舍?”老夫人一向说雁亭有分寸,即使是从前,他也从没有这样一个多月不回帅府过。
    五姨太这个问题让顾书尧愣了一下,她该怎么答?难道告诉五姨太她口中那个让殷鹤成魂不守舍的人就站在她面前?
    顾书尧想了想,只道:“五姨娘,这我还是不说了吧,您要想知道自己去问雁亭吧。”
    五姨太以为顾书尧不乐意,心中窃喜,嘴上却不饶人,“也是,毕竟明天人家都要来帅府住了,你今天不告诉我也不要紧,不过你还是要心胸宽阔些,别传出个少帅夫人容不下姨太太的名声来。再这么说,人家也是雁亭看中的,这一个多月夜夜都宿在她那,是有多喜欢她呀?何况这么多晚上了该有的早就有了,只是差个名声罢了,你可要明白。”说着,她还得意洋洋地瞥了一眼顾书尧。
    五姨太揣测的那些也的确是对了些,顾书尧不与她争辩,只看着五姨太的眼睛答道:“这件事您不用跟我说了,直接跟雁亭讲便是,他如果要带人回来,我绝不干涉!”
    “对嘛,你还真懂事了不少。”五姨太听顾书尧这么说,虽然觉得没面子,却仍撑着场面,将这句话说完了才走。
    顾书尧原本没表露出太多来,等五姨太走了,她终于没忍住,轻轻笑了声出来。只是顾书尧不明白,她扪心自问从前待五姨太并不怠慢,为什么五姨太要这样处处针对她?
    虽然已经快晚上了,可殷鹤成回来还要些时间,顾书尧便先去殷司令那探望。她之前一走了之,作为妻子,顾书尧确实很多事都没有顾及到,如今她能做的便是尽可能地去弥补。
    几个月不见殷司令,他的病情恶化了不少,连照顾殷司令的医生也说:“老司令恐怕很难康复了。”即使是这样说的,却已经很委婉了。
    但也不是那么意外,毕竟躺在床上也快两年了。
    前一阵子殷鹤成还和她提起过,不过那时许是殷鹤成不想让她不安稳,只随口一说便带过去了。
    殷司令躺在床上意识不清,只剩嘴唇半张着保持呼吸。顾书尧站在一旁看着,不知怎的,眼前突然浮现起他年轻时的模样,或许是这段时间听了许多他年轻时的故事,如今顾书尧再去看他时,不再只是一个日薄西山的老父,还是别人曾经口中戎马倥偬的丈夫。
    四姨太弯着腰在殷司令耳边轻轻说着,“定原,你儿媳妇来看你了。”殷司令终于清醒了些,眼睛微微睁开。
    顾书尧也连忙走过去,殷鹤成睁开眼,定定看了她和四姨太一眼,随即又失望地阖上了。
    也就在这一刻,顾书尧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来看望他的不是她,而是梁霁月,殷司令此刻会是什么反应?又或者,梁霁月是否能想象到殷司令此刻是这个样子?
    不过顾书尧也只是想了一下,便打住了。顾书尧之前就已经旁敲侧击地问过梁霁月旁的,梁霁月的态度比她想象的还要坚决。
    毕竟梁霁月和殷司令的那些渊源、那些纠葛她都知道。梁霁月和殷鹤成母子想见都那样艰难,何况是和当初下定决心两不相见的前夫了。
    顾书尧从殷司令那离开后,又去大厅看了眼殷鹤成生日宴的准备情况,因为眼下的局势,并没有怎么操办,只请了关系亲密的朋友、亲戚到来。
    这件事殷鹤成本交给潘主任负责,顾书尧大可不必操心,只是因为那是他的生日,她不想出任何岔子。
    等顾书尧过目完,殷鹤成正好也回来了。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他见她还在大厅有些吃惊,“书尧,你怎么还没睡?”
    她偏着头,看了他一眼道:“你没回来,我睡不着。”
    殷鹤成笑了出来,走到她面前,搂着她的腰往楼上走,“我现在回来了,上去睡吧。”这是她回帅府他们一起共度的第一个晚上。
    待卧室的房门关上,顾书尧迫不及待地跟殷鹤成道,“我跟你说件事,憋了一天了,你走了,都不知道跟谁说去。”
    殷鹤成见她眉眼中还带了些笑,于是问她:“什么事呀?”
    她走上前,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歪着头看着他笑。“今天五姨太跟我说……”
    殷鹤成鲜少见她这样,也饶有兴致地打量她,“跟你说什么?”
    “她说你头一回被一个女人迷得魂不守舍的,还要带回帅府来。”
    殷鹤成稍稍皱了下眉,即刻便掩下去了,望着她笑道:“不是已经带回来了么?”
    顾书尧“啧”了一下,凑到他耳边靠近了道:“我就当她在夸我了。”
    “夸你什么呀?”
    “夸我本事好呗,赶都赶不走!”顾书尧瞥了一下嘴,学着五姨太的口气道:“人家也是雁亭看中的,这一个多月夜夜都宿在她那,是有多喜欢她呀?”
    哪知顾书尧话还没说完,便被殷鹤成一把给抱起来了,压倒在床上暧昧道:“那你说你是哪种本事好啊?我怎么觉得还不够好。”
    顾书尧自然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她实在没想到人前那么正儿八经、不苟言笑的一个人怎么也说得出这种浑话,脸刷地就红了,“你好歹也是个总司令,在外头天天扳着一张脸,要是让你的部下听去了……”
    殷鹤城听她这么说,忽地笑了一下,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只对你一个人说,你得替我好好保密。”
    第187章
    听殷鹤成这样说,顾书尧忍俊不禁。她的嘴角弯起,唇红齿白看得人只想吻上去,哪知殷鹤成刚靠近,她便将他一把推开,“一身的烟味,先去洗澡!”
    既然说了先做什么,后面的事情自然也是答应了。军校这个月就要招生了,他才开完会回来,一屋子将领抽了不知道多少烟,他身上的烟味的确是过于重了。
    殷鹤成从衣柜里拿了睡袍去浴室,顾书尧翻了个身,枕着手趴在床上,看着他的背影嘱咐道:“雁亭,以后少抽点烟。”
    殷鹤成已经走到浴室门口,回头看了眼她,然后“嗯”了一声。
    顾书尧顿了一下,补充道:“对你身体不好。”顾书尧其实记起了上一次让他戒烟的情景,那时候她说的是抽烟对孩子不好。
    顾书尧轻轻叹了口气,下床从柜子里拿出准备好的红酒和高脚杯来,十二点一过便是他的生日,过生日总该与寻常不同。
    顾书尧之前一直在想该送他什么礼物?他最想要什么?或者是什么事情会让他最高兴?
    那个答案是什么,顾书尧心里很清楚。顾书尧也想在这一天给他这个惊喜,她甚至可以想象到他听到那句话时的笑容。
    顾书尧原本还报了一丝希望,可前几天她的例假才来,这个世界上远没有那么多的巧合与惊喜。
    顾书尧看着那两杯红酒出神时,殷鹤成已经洗完澡出来了,看了眼红酒笑道:“原来你还做了准备。”
    顾书尧见他出来,回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钟刚好指向十二点。顾书尧端了酒杯去迎他。她已经将刚才的情绪掩盖了下去,笑着说:“生日快乐,我可是第一个贺你生日的人。”
    他接过酒微笑着和她碰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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