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虫 作者:作者:竹叶青seven
    竹叶青seven(30)
    吃完饭,嬷嬷递给我和沈曜一人一个包裹说:干粮备足啊。衣裳都用我们秘制的药物熏过了,寻常蛇虫鸟兽近不了身。我和沈曜同时说:谢谢嬷嬷。嬷嬷说:律依,丛林里露水重,把斗笠戴上。律依进屋拿一个藤编小斗笠出来。我给她戴上斗笠。嬷嬷带我们出寨,到寨子口,她拿出三根黑布条。我说:要蒙眼睛吗?沈曜问:不从来时路走?嬷嬷说:汉人不能知道正常进来的路。我们三人只得蒙上眼睛。走了一炷香功夫,黑布被解开。尽管共生比较怪,李大夫别太记着。嬷嬷拉着我的手说,好好照顾律依。哎,沈曜长得可真好。昨日他明灿灿地走来,倒比天上的太阳还晃眼。我要是年轻个四十岁,一定不会让你的情人离开这里了。然后转身回去了,我都没来得及说沈曜不是我的情人。
    永熙二年三月二十七日,我们离开了西江苗寨。
    路上我问律依:镜湖中水那么浑浊,不像镜子,为何苗人称为镜湖律依说:啊,大人讲过,什么万事如热时炎如水中月,如水中泡如镜中像。沈曜说:进入湖是水中泡,前尘往事是镜中像。倒很得当。律依说:哎呀,我从小听到大,才晓得是这个意思。
    来时两人行色匆匆,时时警惕;去时两大一小不疾不徐,就这样说说笑笑。律依常飘在我们前面,我夸她:你的轻功在中原肯定是第一流的。她笑起来:舅舅不要骗我。沈曜便说:他都不会武功。律依,你不要信他乱哄你。回程心境不同,所见景致也大不相同。
    一连五天莽莽森林遮天蔽日,我去解手遇异兽出没。回来我与沈曜比划:那大蛇通体土黄,头上有两个一寸长的角。律依说:舅舅少见多怪,那是角蝰,偶尔跑进寨子来,通常不咬人的。沈曜说:噢,是角蝰啊。律依强调:有我指点,沿途奇趣多多的。我与沈曜连连点头,诺诺称是。
    又行五日,有嶙峋巨石绵延数里,不见活物。律依说:走得好烦闷呀。蹲在地上耍赖。我和沈曜打个眼色,同时冲上去一人提起她一只小手,让她凌空打秋千,她惊叫一声便乐得咯咯直笑,边笑边说:啊,不荡了,我接着走。
    到第十二日天渐闻人声。官道远远出现,我暗自松口气。沈曜他却有一丝郁郁神色。
    我问:你莫非想念苗域风光?他一笑,说别的:苗域与世隔绝,不止屡屡被外界谬传,而且依你我亲眼所见,穆宗收在《大诏令集》中那个给苗人下的敕也无人理会。若官道能通到寨子里去,再派人管辖,那些苗人才会服中原教化,做一方顺民。
    我驳他:你这想法未免蛮横。又忆起他奔波千里,到底辛苦。刚要转圜,他却往官道正中央一站,对过来的骡马队伍说:停一停,搭三个人走。打头那人说:没有多余的骡马了,后面的骡马都驮着茶叶和盐巴。沈曜抛出一锭五两银元宝:买两匹骡马够了吗?打头那人接过说:够的够的,我这就去并货物。于是清出两匹骡马,我和沈曜一人骑一匹,沈曜身前坐着律依。沈曜在斜前方问:李平你急不急着回利州?我摇头:不急。再日夜兼程,律依或许受不了。还是正常走吧。律依从他怀里探头说:但你们还是可以切近道的,我有轻功,不怕路途险阻。我说:好,那切近道,一月也能赶到利州了。
    备注:业镜意象在唐传奇里用得比较多。
    通常自观明镜能见善恶相。既然善有善报,恶有苦报,那么什么报都不要就是破除了执念,该是中间的无记了。
    第61章
    标题:隐星爆亮
    概要:利州城内遥遥有重瓣红莲炸开,内四瓣外五瓣,绚丽绝伦。
    永熙二年四月二十五日,我们到达谢政忠镇守的檀州后,在客栈中多停了一日。因为律依腹泻。她独自如厕回来,靠墙侧坐铺上,有气无力。我搭她脉,脉滑数。我叫她:律依,张嘴我看看。她恹恹张嘴,我说:舌红苔黄腻,又腹泻,是水土不服。沈曜接口:小毛病。用藿香、羌活、白茅根、炒山楂。我点头:很对。律依却说:我不要喝药嘛。沈曜说:这药里有炒山楂,酸酸甜甜的,不难喝。律依还是说:就不要喝。我摸摸她的头发问:那律依愿意吃豆腐,再随身佩香囊吗?
    律依愿意了:豆腐好吃,香囊如果好闻可以戴。我说:我配的香囊都不难闻。沈曜问:怎么要让她吃豆腐?我解释医理:豆子调和百物,而豆腐乃是豆子的精华凝结而成,所以更能调和她吃下去的东西。加之豆腐柔软,不伤脾胃。再者豆腐以檀州土生的豆子和水做成的,便于律依适应沿海水土。沈曜先出房门:我学你的医术倒只学到皮毛。我去和客栈厨房说。好,我去医馆中给她配香囊。律依,一个人不要乱跑。我也出门,下到客栈一楼。
    穿过客栈院子中,有许多人正堵着伙计嚷嚷:住店!住店!还有没有空房?伙计被那些人团团围住。我只得喊:最近的医馆在哪儿啊?伙计说:出门右拐一里路,有个回春堂。我出门又问人,进回春堂。
    一面墙的药屉前没人。旁边看诊的大夫起身:伙计在后头吃饭,我来给你抓药。我说:苍术、藿香、橘皮、佩兰、艾叶、金银花,劳烦制个香囊。大夫说:哟,内行人。今儿艾叶没有了,能用大青叶替吗?我点头:可以。你的脸色有些疲惫,大夫经过我旁边时,扣我脉门,然后脸色大变:你经脉尽断,早该是死人了?
    我甩开他,摸出一百文大钱催:赶快配药吧。小姑娘水土不服起来,很难受的。有两个人进来,一人是利州口音:......各州乱成这样,皇帝也不管。另一人是檀州口音:李昌佑才四岁,在朝中就跟个吉祥物一样说不上话。前一人问:吉祥物另一人说:噢,吉祥物是我们檀州土话,意思是供着好看,没有用的。前一人说:那倒很贴切。那大夫说:药抓好了。取个香囊倒药进去,扎好口并二十文找给我。
    我回客栈中时,有更多带刀佩剑的人吵着伙计曜住店。进入大堂,舅舅,在这里。律依冲我挥手。我落座,夹起一块豆腐。旁边桌的江湖人说:这一路去利州的人也太多了。另一人说:上次天一教教主石向天与人对战,还是盛临八年与大侠的南咖巴瓦峰之战。有几个人能上乌斯藏的?前一人说:哪有几人?根本没人得见。输赢也是天一教放出来的消息。我都不信大侠会输,毕竟石向天可没有挑过西南十二寨。后一人说:是啊,这次有机会观石向天的利州之战,可不是人人争前恐后一睹为快么?前一人说:嗯,连海上龙王都跟着石向天从东边岛上出来观战了。
    律依问:豆腐汤怎么没有葱?我笑:沈曜不爱吃葱,当然能不放就不放。律依撇撇嘴接着吃。饭后我回她房间中给她佩上香囊,然后回我与沈曜的房间歇息。
    律依的水土不服症好之后,我们骑马赶路又快了些。永熙二年五月五日,我们到利州城外。因为抵达时刚入夜,我们只得在城外投宿。投宿的客栈院子中有株香榧树,足有六丈高,枝叶间挂满香榧果。律依问:这像扇子一样插在土里的大树是什么?我说:是香榧树。我也是头一回见到。果子止咳、润肺、消痔。院中伙计接过我与沈曜手中的缰绳说:咱家这株香榧有三百五十多年了。律依指着果子问:果子可以给我尝尝吗?伙计说:哎,不是不给你尝,是香榧树虽然每年五月开花,次年结果,但到第三年秋,果子才能吃。要等待三年之久。律依吐吐舌头:算啦,我不吃了。进去住店吧。沈曜逗她:只要能吃到,其实等待三年,也不算很久。我们三人进去住店。
    晚间,我在房中一阵莫名的心悸。我摸黑起来,下楼去客栈的院子中。香榧树繁密的枝叶间漏下一点星光。利州城内遥遥有重瓣红莲炸开,内四瓣外五瓣,绚丽绝伦。
    红莲消逝后,星空中玄机曾教我认过的紫微星旁,有颗隐星忽然由黯淡爆至明亮,可与主星争辉。
    李平,你怎么起来了?沈曜在我旁边问。你身负武功,我起来总也瞒不过你。我边说边同他回客栈,有些睡不着罢了。他问:担忧第三场赌局?
    我步上楼梯承认:嗯,赌局一场比一场凶险,按谭青所说,第三场赌局不容易全身而退的。
    沈曜跟在后面说:至少第二场卫彦应该赌完了。
    应该吧。今日是卫彦的生辰。我试想最坏的情况,推开房门,也许他在第二场中受了伤,甚至甚至残疾。但我不在乎。这次回利州,我要同他一起迎接第三场,然后带他回草市镇。
    沈曜关门问:你铁了心不再管我么?
    你早就不需要我了。我坐上自己床铺脱鞋,鹰击长空,龙戏深海,你有你的壮阔人生离奇际遇。往后我能做的,只是去四神庙上香时替你祈祈福。我躺倒。
    不用去四神庙上香,我不信天一教。沈曜在旁边铺上说,明日入城你去哪里?
    我拉上薄被:去天一教分坛问问卫彦在哪里。谭青领我去过,我找得到路。
    他说:那我送你去了再回营中。
    嗯,多谢你啦。我说,无论第二场如何,只要能再见到他就好。
    人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
    备注:过渡章居然这么长.......
    第62章
    标题:一夜白头
    概要:酒醉之后,万物焚烧殆尽。连同我一起。我很喜欢。
    永熙二年五月六日中午入利州城时,黄梅时节家家落雨。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我们徒步至天一教分坛时放晴。律依说:啊,这是天一教利州分坛吗?她蹿进去。
    一陌生的青年文士在门口静静站着。他撑一把黑油纸伞,而发梢零星沾着雨滴,着一袭灰长衫,束白布腰带,脚踩木屐。只可能是谭青?
    谭青对我一笑:卫彦在等你。单手向身后,做引路姿势。我与谭青并肩入一楼,沈曜在斜后与我一道进来。
    时隔两月,我向身旁人探听:第二场是挑西南十二寨吧?
    谭青简单说:对。
    我问:卫彦什么时候出发的?
    谭青拾级而上:他在长安城中说书的时候。
    那西城门的七瓣掌心雷是他放的了。我紧张问:那第二场的结果呢
    结果很好。他拼着一口气,九天之内连挑八寨,另四寨不战而降。西南十二寨归入我天一教。煞星名振江湖,重回利州。谭青的话语里毫无欣喜,李大夫,你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把一个武学上的天赋奇才弄得三迷五道,不惜为你代赌?
    我尴尬:各人喜好不同,没奈何的。谭青的木屐踩得二楼地面嘎吱作响,并溅起片片水花。我问:哪儿来这么多雨水?这儿为什么不是天一赌坊了?靠窗有蒙布大桌。
    不是雨水,是海水。谭青只回答了我第一个问题,动身挑西南十二寨的那天上午,他出发前和我说向你领过赏了。按影卫的规矩,办好事该当领赏。他道别那晚说过他来领赏。谭青停在原处,你还没猜出来第三场。他第三场要赌回自己的命,而不是你的,自然不能再跟你请赏。我认识他许多年,他太好猜了。他那一根筋的心思不外乎想回你身边。
    我猜过。你说唐柏利用四神信物的漏洞,为第三局想了个对赌神来讲包赢不输的法子。我也只得停住脚步,你从前又说当四神以各自信物执行职责时,那即是神的旨意,连教主也要听令。所以第三场跟教主有关吧?
    沉默跟着的沈曜忽然开口:我们来的路上,有很多江湖人士要看教主石向天的利州之战。
    沈曜,你知道了。谭青说,不错,唐柏很狡诈。第三场他利用赌神令请回在海上龙王岛上做客的教主,送卫彦同教主利州海边一战。消息传出去,武林中人为了观战,聚集利州一隅。
    沈曜说:这法子对唐柏来讲,的确包赢不输。天一教以武功最高者为尊,即使卫彦赢了也会去做教主,不会夺他的赌神位。
    是昨晚开的第三场么?我不知怎地冷汗涔涔,昨晚天上的九瓣红花,绚丽似火。
    谭青是的,昨晚开战。
    我颤声问:那他他输了么?
    他没有输。谭青领我走向蒙布大桌。
    我说:天一教的教主败于六阎罗手下,那是不大光彩的。
    莫非你真以为卫彦无所不能?昔年能与教主石向天一战而还者,唯有齐进。谭青的声音里有尊敬,他若练完天一心法,对上石向天或许有一丝胜算。但他没有,他卡在了第八层。所以第三场赌局从开场那刻起,他就不可能赢。你未得见他与教主决战的盛况。所有人都想见证天一心法的威力,可所有人都知道他会死,只在于拖的时间长短。
    第三场,是平局。他慢慢拉下桌上蒙着的布,平局的意思是,所有人都低估了卫彦,他硬生生地将教主拖到同归于尽,血沸而亡,坠入海中。连唐柏也在我旁边惊叹,他哪里来的求生执念,竟能撑到这种局面?唐柏跳入海中捞起他,然后天上有星大亮。该是四神都为他叹息。
    布下不是桌,是一具石柩。风雨自窗中飘落,湿我前衫。
    你没听懂?那我再说一遍,谭青摸着石棺,有点怜悯,卫彦已经死了。 你骗我。我笑,色神莫与凡夫俗子戏谑。快叫卫彦出来见我。
    我扶他的棺回到分坛。谭青从棺前退开两步,纵然我不能理解,但他昨日中午说,是死是活,他在原地,等你。
    我专心致志地以指起棺钉。沈曜抓住我的右手,指上鲜血立刻顺他腕滴地上,溅起点点血花。
    我左手扼他脖颈,他不躲。
    我盯着他一字一顿:你是不是知道他会死?
    是,我知道他拨开我左手。他喉咙上指印宛然,表情一片空白。我知道第三场赌局会要他的命。沈曜手肘向后,推开沉重棺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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