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人 作者:作者:千里万里
    千里万里by(39)
    魏青筠手里拿着先前林占愚送他的折扇,并没有应他的话,而是打量了他一番,最终慨叹:自打认识你,我一颗心悬了许久,如今可算能放下了。
    为何?林占愚笑问:我有什么能让你放心不下的?
    魏青筠望着神采奕奕的青年人,脑海中想的却全然是当年犟脾气的小少年。
    他笑着眯起眼:你从小就总说要走。早年间我担心你一个年龄这么小的孩子,出去了会不会被人欺负,要靠什么过活。后来世道太乱,我心里就更怕了,怕你出危险,怕你一走再也回不来。
    你的确能放心了。林占愚抿嘴一笑。他凑近了些:往后你和学颐好好的,我也好好的。
    魏青筠盯着他,最终笑出了声:怎么突然这么懂事了?我还不适应呢。
    突然?林占愚佯装不满失落:我哪里是现在才这般的?你是记性差,还是压根就不在意我?
    魏青筠对他咬文嚼字的行为表示不认同:我在意得很。
    是吗?我可不信。林占愚把洗好的青菜放到菜板上,一边切一边说:我连咱们刚认识那会儿的事情都记得,可我觉得你却忘了。
    开玩笑,我如何能记不得?魏青筠笑着揉了揉林占愚的发顶:那会儿是冬天,我正在背贯口呢,《八扇屏》江湖人,刚背到我左肩头有颗朱砂痣,就听得一阵噼里啪啦响。我一抬头
    他忽然不说了,惹得林占愚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儿,上不去又下不来,赶忙抓住他的袖子问:一抬头如何了?
    只见魏青筠慢条斯理地说:我一抬头,只见呐,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林占愚脸红了:你那时想姑娘想疯了吧?哪来的林妹妹?
    魏青筠伸过手去,用折扇挑了一下林占愚的下巴:如此姿色,想来就算与那世外仙姝相比,也落不了下乘。
    林占愚舌头打了结,半天才憋出一句:不愧是说玩艺儿的,真是嘴不饶人。他把切好的菜放到盘子里,伸手在魏青筠后腰上轻轻拧了一把:收敛着点儿,学颐还在那边站着呢。
    魏青筠瞥了一眼楼下:他和他同学玩得正欢,哪里顾得上咱们?
    说罢,他凑近了些,缓缓贴上了林占愚的嘴唇。
    林占愚推开他,目光在他的眉眼间停留许久,鬼使神差的脱口而出:对不起。
    这是他在心底憋了很多年的话,他知道自己欠魏青筠一个道歉,为的是过往四下飘零的年月里自己少时的任性与妄为,可一直没寻着合适的契机。
    说罢,林占愚不好意思地笑了:师哥,我
    你对不起什么?魏青筠上下打量着他,故意往后退了半步,调侃道:莫不是外头有人了?
    你何苦拿这个打趣我?林占愚往魏青筠的方向凑了过去,低声道:你说过的,我若敢找别人,你必亲手阉了我。我不敢忘。
    哦?魏青筠一挑眉,接着得寸进尺:那倘若我有了别人呢?
    林占愚被他逗笑了,佯装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随你找,我不拦着。只是你休想把学颐带走,狐狸精教不好孩子。
    魏青筠笑得爽朗:说不过你。
    他穿着灰布大褂,倚门站在一旁,直到林占愚炒完菜才说:你还记得吧?前阵子我寄信去香港,想联系何老爷,问问他老人家如今是否康健。
    记得,如何了?后者把菜盛到盘子里。
    那边的人给我的回信今儿下午到的,说他在去年就已经去世。落款人何洇,自称是何四爷的长子、何老爷的侄子,也是何家产业如今的一把手。魏青筠低声道。
    这样啊。林占愚解了围裙:他老人家也是高寿了,善始善终。
    魏青筠没说话,而是端着盘子走了出去。
    林占愚打开窗,冲楼底下喊了一句:魏学颐!吃饭!
    暖融融的阳光照进屋,拂在人身上,暖意无穷。
    白话人正文完
    这个文是架空的,与真实历史无关,关于南京白话的发展经历,其创始人钱天笑先生1937年之前的经历被我放在了乔老板身上,之后的经历被我放在了魏青筠和林占愚身上,在此说明一下
    由衷感谢喜欢这篇文的读者朋友,你们的喜欢是我最大的动力,比心心~
    注:
    公者千古,私者一时。来自《峿台铭》
    第57章 番外1955
    占愚!魏青筠招手喊道。
    火车站人很多,可魏青筠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刚下车的林占愚。
    师哥!我在这儿!林占愚笑呵呵地向他跑了过去。
    望着身边这人,魏青筠时常会疑惑:他当真已有三十多岁了么?为何总还像个孩子。
    出差一趟好累啊。若不是提着行李,林占愚恨不得立刻把人抱住:师哥,你快对我笑一下。一见你笑,我就不累了。
    滚。魏青筠白了他一眼,却不由分说地从他手里夺过了行李包。
    林占愚早已习惯了他这副刀子嘴豆腐心的做派,于是接着问:你给我准备吃的了没有?
    当然。魏青筠望着他,对自己并不精湛的厨艺毫不避讳:我给你煮了面。
    林占愚笑出了声,说得真诚无比:有面吃也不错。
    这是他们回南京的第六年。此时正是七月盛夏,俩人都没穿大褂,只穿了款式极为简单质朴的短袖和长裤。
    如今他们俩人带着魏学颐住在同一间房子里,如过往的无数岁月一样,每天的琐碎也显得温馨无比。
    自从大前年南京曲艺工作团撤销,咱都归了上海那边。魏青筠问:这回过去感觉怎么样啊?
    挺好的。我作为咱们南京白话艺术的代表,能和那些南派曲艺界出名的演员们坐一块儿交流,我觉得很不错。林占愚笑道:原该你去。两个月前你那些手稿刚出版成书,他们还有人问我关于你的事来着。
    问什么了?魏青筠一挑眉。
    多了去。林占愚仔细回忆:比如你是怎么收集到那么多活儿的,还有你自己的创作灵感来源于哪里。
    魏青筠笑了,接着问:那你怎么说的?
    这还用问?我当然是把你大夸特夸。林占愚笑得颇为顽皮:我说,魏先生向来聪敏勤奋,这可是他十多年搜集思考所成。
    魏青筠无奈地摇了摇头:原本我也不想劳烦你跑这一趟,只是学颐说他这几天要考试,非要我留在家里陪他。
    你是他爹,这么重要的时候,合该陪着他。林占愚说:这是关系到他一辈子的大事。
    我管他什么一辈子两辈子的,他最好别有什么旁的念想,顺利毕业就行。提到这事,魏青筠的专横劲头又一次显露无疑:考试什么的我拗不过他,他既然乐意去,那便让他试试,但只能到此为止。
    林占愚却显得有些心虚,赶忙岔开话题:对了师哥,上海当地的代表与我聊得投缘,还说往后要给我寄信。咱们现在的地址是江苏省南京市了。
    是啊。也是在大前年,苏南苏北行政区合并成了江苏省。江宁,苏州,江苏。我还有点儿不习惯呢。魏青筠的注意力成功被引开:你小乔师哥现在在天津,先前我给他写信,就差点把寄信地址写错了。
    随着魏学颐年岁渐长,越来越不服管教,林占愚已经被这爷俩历练成了和稀泥大师。本着能拖一秒算一秒的原则,他小心翼翼地两方周旋,维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
    然而事与愿违的是,这份平和只维持了短短一个月。
    纸里终究包不住火。八月份的一天上午,魏学颐在跟他林叔商量之后,最终决定跟他爹坦白一切。
    南京工学院?魏青筠以为自己看错了,又贴近了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
    爹,我要去学土木工程。魏学颐生怕他爹一激动把录取通知书撕了,赶紧从魏青筠手里把那张可怜的纸抢了回来:我要去造桥修路建房子,要造出大桥铁路大工程。
    你瞒着我偷偷报了南京工学院?魏青筠的声音忽而提高了不少:我怎么跟你说的?你的路我已经给你规划好了,你想读书可以,但是高中毕业就回来跟你林叔学南京白话。你把我的话都当了耳旁风?
    我早就想跟您说了,白话是您的事业,不是我的。魏学颐理直气壮地反驳:反正我就是要去南京工学院。我小时候跟我叔说好了,以后要造大房子给他住,给千千万万的人住。做人不能言而无信。
    什么时候的事?你这小兔崽子,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魏青筠立刻站起身,从墙根抄起扫帚就要往魏学颐身上打,却被闻声而来的林占愚拦住了。
    师哥,师哥你干嘛?林占愚还扎着围裙,原本正在厨房里给这爷俩做饭,没想到眨眼的工夫这便鸡犬不宁起来。
    于林占愚而言,两边他都心疼。没办法,他只能先赶紧从魏青筠手里把扫帚夺了过来:学颐考上南京工学院了,这是好事。你怎么还气成这样?不应该呀。
    叔,你快劝劝我爹。见林占愚给他帮腔,魏学颐立刻开始添油加醋地诉苦:刚才他差点儿打死我。
    自作主张的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是吧?老子就是要打死你。魏青筠的火更大了,甚至开始放狠话:林占愚,你别拦着我。今天不把他腿打断我就不姓魏。
    林占愚立刻解了围裙,伸手抱住魏青筠的腰,转头给魏学颐使了个眼色。小伙子立刻明白了他叔的意思,飞快穿上外套蹿出了门。
    正在这时,魏青筠终于挣开了林占愚环抱着他的胳膊,气呼呼地坐回了椅子。
    师哥,儿孙自有儿孙福,别把自己气坏了。林占愚搬了把椅子过来坐到魏青筠身边,心疼地望着他:学颐是个好孩子,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不会做出格的事,更不会让九泉之下的嫂子失望。你得对他放心才行。
    魏青筠掏出一根烟点上,冷静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可是
    他叹了口气,抬手抚着林占愚的眉眼,低声道:我本来打算让他拜你为师来着。
    他这话中掺杂着遗憾与委屈,落在林占愚耳朵里让他不由得心尖一颤。
    林占愚低低地笑了起来:师哥,你放心,我这辈子待学颐永远如亲生子一般,拜不拜师都一样。
    不一样。魏青筠摇摇头:除了想让他传承咱俩师父的艺术,我还有一份私心在。师父师父,终归是带了个父字。我得让他知道,于他而言你我并无分别。他往后如何孝敬我,也要如何孝敬你才是。
    林占愚望着他,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心想:古人说人心易变,今日才发现原来并不全然如是,至少这么多年过去,眼前人护着自己向着自己的心意从没变过。
    魏学颐已经出了门,他再无需顾忌,于是他解了围裙,起身跨坐到魏青筠腿上,轻轻落下一吻。
    起来。魏青筠笑着推开他,佯装不满:好啊,直到今天我才看清你。原来你和那臭小子是一伙的,净知道瞒我气我。
    没有,我哪里舍得惹你生气,都是没办法的事情。林占愚俯身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呢。
    他话音刚落,忽而响起了阵阵敲门声。林占愚不情不愿地起身开门,却发现站在门口的正是刚刚才被他赶出去的魏学颐。
    叔,我爹不生气了吧?魏学颐可怜巴巴地站在门口:我饿了,我还没吃饭呢。
    林占愚转头看了一眼显然怒气未消的魏青筠,赶紧把魏学颐往外推:听话,去食堂吃。
    我才不想去食堂。魏学颐小声反驳:食堂最近换了个厨师,做的菜油水大放盐多,口味太重了,实在是齁得慌。还是你炒的好吃。我在外头都闻见老豆腐的香味儿了。
    林占愚强忍着笑意,转身把魏学颐拦在身后,冲着那位懒得正眼瞧他俩的人说:诶,问你呢,你还生气吗?
    魏青筠冷哼一声,起身进了里屋,把门摔得震天响,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
    林占愚笑得开怀,见魏学颐还在犹豫,他伸手把对方拽进来,嘱咐道:饭菜都在锅里,想吃什么自己盛。我去看看你爹。
    让林占愚没想到的是,魏青筠坐在书桌前,竟然已经取出了几张信纸:小乔这个乌鸦嘴,我得让他来南京一趟,好生骂他一顿。
    乔鲤收到信没多久就过来了,充当了好几天靶子。小半个月过去,这场斗争以魏学颐的胜利而告终。
    少年从小没离开过自家父亲和林叔,原本想读了大学也在回家住,然而秉持着眼不见为净的原则,魏青筠说什么也不愿意。
    这位老父亲想到自己过去十多年的苦口婆心悉数付诸东流,气得好几天没搭理他俩,但还是在大半夜偷偷跑去魏学颐的小房间,往少年的行李里面塞了几张钞票。
    开学前几天,得了魏青筠的默许,晚饭后林占愚对魏学颐说:咱俩出去走走。
    啊?魏学颐吓了一跳。
    没别的事,就是想着你快开学了,往后不能天天看到你,挺舍不得。林占愚笑了:怎么,不想去?
    没有没有。魏学颐赶忙连声否认,他迅速收拾起碗筷:我刷完碗就去。
    林叔,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在昏黄的路灯下围着小广场溜达了好几圈,魏学颐实在按捺不住好奇:是不是我爹有事让你告诉我啊?
    闻言,林占愚停下脚步。夏末秋初的时节,站在江南温和舒适的晚风里,他用了几秒钟工夫默默回想了一遍自己过往的小半辈子。
    晚风吹得他稍长的头发轻轻飘荡,他的面容看起来沉静而从容。
    学颐,没有旁的事,只是林叔想跟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他终于开口:
    我认识你爹比你娘认识他还早,我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虽是个作艺的,当年在旧社会的时候是下九流,可他从不贪财也从不攀附权贵,向来被人尊为儒伶,是个有风度有文化的人,是个良善诚实的好人。他前半辈子过得不容易,也到了该享福的时候。你如今不是小孩子了,往后有什么事得多和他商量,多听听他的想法,少给他添堵。总归他是全心全意为你的。
    林叔,这些我都明白,您放心就是。只是,让林占愚没想到的是,魏学颐竟抬眼望着他:你不想跟我说些别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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