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偏执病人的自述 作者:作者:苦司
    苦司(3)
    我只微弱地记得手掌和额头被微凉的东西贴住,身上高热便缓解了许多。
    可能我喃喃地说了什么话,黑暗的脑海里只有我爸我妈频繁地出现,最后我看到了封樾。
    我好像回到了他刚来的那一天。
    我在花店里整理着东西,抬头望见他撑着那把黑色的伞站在雨里。
    专注地、一心一意地看着我。
    我想朝他跑过去,但迈开腿变得很艰难。
    一推门,雨声很大,声音卡在我的嗓子里发不出去。
    我先唤封先生。
    看他还是没有反应,我又叫他。
    封樾
    封樾
    (四十四)
    有人推门走进来,那个人只可能是封樾。
    我偏过头朝那边望,封樾身上穿着宽松休闲的居家服,手里拿了一杯水,还热腾腾地冒着气。
    总算醒了。封樾走过来在床边坐下,把水递给我。
    我试着伸手去接,握到杯壁手指却没了力气,封樾刚刚松开一点,又发力将杯子重新握好,从我手中拿开了。
    他蹙起眉,我怕他不耐烦了,便说:先放在一边吧
    封樾的眉头皱得更紧,不由分说地将水杯递到我唇边,拿被烫热的杯口贴住我干裂的嘴唇。
    还不喝吗?
    我终于在他的催促中微微张口。
    水的温度刚刚好,我一边往下咽,一边瞄封樾的眼神。
    他好像发现了,空出来的手捏住我的后颈,我吞咽得更快了一些,一杯水见了底。
    杯子还没空,封樾却突然抽走放到一边的床头柜上,单膝跪下来,视线同我齐平。
    我愣了下,他在我后颈的手指微微用力,便让我的额头跌过来贴上他的。
    宋音。
    我第一次在他口中听到我的名字。
    你的病好了吗?
    他的另一只手从我的袖口钻入,在那些疤痕上揉按着。
    好了吗?
    我瞪大了眼,感到浑身又开始颤抖。
    您我抬起嘴角想努力地笑,他却嘘了一声。
    你不知道你现在笑比哭还难看吗?
    我感觉我的心脏从山崖上摔下去。
    他站起身走了,连那只空掉的杯子也没拿。
    我想告诉他他有东西忘下了,直到听到那关门的那一声,我可怜的心脏碎成了很多瓣。
    作者有话要说:
    no虐no虐
    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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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四十五)
    我目前的状况仍然算不得太好。
    身上还有一些发热过后的余温,手脚绵软无力,头脑昏沉。
    我几乎想不起来这几天的事情,好像自己还在做梦一样,甚至不太能分辨得出这是我家。
    但有一件事情很准确,我需要去找封先生。
    在不知道他到底关掉了多少扇门的情况下,我慢慢从床上坐起来,脚尖尝试着点在地上。
    适应了一会儿,我撑着床头柜的桌面站起身,一步一步挪动。
    差不多能走得正常了,我才松开手。
    我很轻地推开门,客厅里没有开灯,厨房的位置却亮着光。
    我走出去,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阵烟草味道。
    (四十六)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茶几边上的这个烟灰缸。
    从前我是一个爱抽烟的人,后来被医生明令禁止了,量逐渐减少,烟头都直接丢进垃圾桶,因此这只烟灰缸其实我已经很久没用过。
    而现在它已经满得冒出小山。
    一只一只被摁瘪的烟头混乱地堆着,烟灰盖了一层,边缘还搭了一只燃到一半的烟。
    我想到他抽烟的情态。
    想到他挺拔的身体靠在沙发上,脊柱微贴棉布,想到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中夹着烟,吸的时候上嘴唇和下嘴唇抿一口。
    膝盖下垫着地毯不算坚硬,我跪在茶几边,鬼使神差地将那半根烟拿起。
    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我举起那根烟头,突然想到护士的针。
    伴随了我几乎大半个人生的、尖锐锋利的针头。
    好像就是这黑暗之中的那点火星。
    我抖着手,回想起无数次护士为我扎针的场景。
    曾经我抗拒、厌恶、想要逃避,后来我爱上了这种疼痛伴着冰凉的感觉。
    他们说这一针之后我就会好。
    我会变成一个正常人,不用再留在这个四四方方的房间里,我可以出去透气,像最开始那样在花园里玩一会儿风筝,或者散散步。
    这次我也想像当初那样,只要这根针扎进去,我就能换到一些奖励。
    希望封先生不要再生气,尽管责怪我的过错,但不要再生气。
    我看着这点火星没入皮肤。
    (四十七)
    他手里的那碗粥还好吗?
    我只听得瓷碗破碎的声音。
    封樾一把抓掉我手里的烟头扔到进烟灰缸里,我望着那根烟又滑出来。
    他握着我的手臂不由分说地将我从地上拉起来,可是我软绵绵的,走不动,又跌回去。
    我不知道他的表情为什么这样难看,这一次护士姐姐们又骗了我,我想要的这么简单的奖励也没有得到。
    封樾抓着我的腰把我扛抱起来。
    脑袋有一些充血的症状,不过几秒之后我就落了地,被他紧紧箍在怀中。
    面前是洗手台,封樾一把开了水,很冰很凉的水珠溅在我身上。
    我那只扎过针的手臂被他牵着放在水柱下,力气大到我动弹不得。
    好冷。
    好冷
    我想起那天夜里的暴雨,封樾从楼道里出来,我望到他凛冽的眼色。
    开始害怕他说要走。
    我好想回身看看他,但瘦弱的脊背好像一把不再有弹力的弓,垂暮地放弃了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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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四十八)
    手臂上灰色的圆圆的那一点,是针头的痕迹。
    好奇怪,他困着我在这水下淋洗一阵,灼热感竟然消散了许多。
    他的怀抱终于松了一些,我转过身,胸膛和他的胸膛贴在一起,他仍旧握着我的手臂,手掌不断摩挲着。
    要去医院吗?我听到他问我。
    我立刻愣住了,眼前仿佛蒙上一层雾。
    医院。
    就好像一个隐秘的开关,碰到我心上一根藏得很深的弦。
    不想去我声音又低又平淡。
    我反握住他的手,唯唯诺诺地抬起眼。
    不用去,不要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由着我握了一会儿,眼睛和我的语气差不多冷淡地看着我。
    我们僵持了一阵,我害怕他的眼神而很快就不敢看他,最终他只说:好,我出去一下。
    我们交缠的手臂松开了。
    他转身离开我,我的脊背便从洗手台边滑开。
    他要去哪里呢?
    (四十九)
    我一个人收拾干净了打碎的碗。
    也是因此我发现那碗粥甚至不是白粥,里面还放了香菇、肉沫等等食物。
    香味和热气依旧散发着。
    玻璃碗的边沿有些锋利,我很刻意地让指腹划过那些不平的尖锐。
    预想中的鲜血没有流出来,我有些遗憾地清理掉地上的凌乱。
    (五十)
    我在茶几上看到了开过的药盒。
    是一些很常见的感冒药,缺的也不多,我想这些应该是在我意识模糊时封樾给我吃掉的药。
    我捏着这些药盒,抱着膝盖坐在封樾曾经待过的地方。
    那一张沙发好像尚且存在他的体温,我蜷缩着身体,额头还热着,脚心却发凉。
    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床单和躺在上面的雪白的我爸。
    我看着他合上再也不会睁开的双眼,又看着我妈走过来。
    我选择了相信她。
    她说那个世界能找到我爸,带我回曾经幸福的家。
    我当时一定早已陷入意志的混乱,竟然相信这样拙劣的谎言。
    我被她用陌生的、不再温暖的双手,推入同样不见天日的境地。
    这就是医院对于我的意义。
    (五十一)
    我不知道封樾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我的梦境里。
    他曾经光临过许多次,这次应该也是一样。
    我还躺在那张沙发上,用别人的眼光来看,那模样大概有些痴傻。
    但我不觉得,我只是在等他,我不在乎。
    可惜只有梦里能等到他来,我遗憾地朝他伸手。
    既然是梦里,那我如果想要什么,是不是几乎都能得到。
    他果然牵上来。
    (五十二)
    那一刻我觉得不对。
    他的手掌是温暖的,又不完全,至少带着夏夜的一丝凉意。
    他打开手中的袋子,拿出药膏和棉签,往我手臂的伤口上涂抹。
    我瑟缩着后退,在身后藏好手臂,我摇着头说您别过来了,他停下了动作,望着我。
    那双眼睛怎么会如此悲哀呢?
    仅仅是因为我拒绝了他微小的请求吗?
    于是我尝试着将手伸出来,在他面前朝他摊开掌心。
    我说谢谢您,他才终于动了动,捏住我的手掌将我拉近一些,却一言不发地替我抹起药膏。
    很奇怪,梦里竟然连这样的凉意都能如此相像。
    直到棉签的头不小心戳在我的伤口上。
    那一刻我真切地感到了疼痛。
    也发现这不是一个梦。
    (五十三)
    人在梦里会感到疼痛吗?
    针对这一点,我有肯定而准确的答案。
    不会的。
    不会的。
    如果可以的话,也许我在现实生活中,也会是一个所谓正常的人。
    我总是觉得人某种程度上是可以操控梦境的。
    当你遇到危险的时候,也会想要回避,想要改变这个梦境原本的走向,这种情况下多半能成功。
    那假如我有很想要做的事情呢?
    伤害自己的,伤害别人的,通通都在梦里解决。
    可是做不到。
    因为没办法感到疼痛,醒来之后只会觉得还不满足。
    只要我在梦里遇到我爸我妈,拿起刀对准自己的欲.望反而会变得更加强烈。
    那是我没有做到的。
    因此在这一刻,我从他手中将自己抽回来,我感到眼眶里蓄满泪水,我拼命摇头说我不要。
    不去医院我应该是说了这些。
    我看着封樾紧紧收拢的眉头,我想他总算也要离开我了,离开这个奇怪的、不可收拾的病人。
    不去,不要我不想,我不想
    求求您
    我用手背和手掌来回地抹着眼泪。
    求求您
    第11章
    (五十四)
    被拥抱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我觉得这是一个笼统的问题。
    所谓笼统,就是很难分类,无法形容。
    但是假如非要我说,我会告诉你我此刻的感觉。
    拥抱,好像一种填充。
    另一个人把你抱进他怀里,就像把一团棉花塞进你的心口填住,然后血不再流。
    所以这才是不用去医院的原因对吗?
    封樾同我说:这样就不用去医院了。
    (五十五)
    我缩在他怀里,头靠着他的肩膀。
    刚才他在暴雨里出门,全身被淋得半湿。
    因此他脱掉了上衣。
    上身肌群结实有力,人鱼线延伸进裤腰,被一条皮带狠狠卡着。
    他皮肤微凉,是我喜欢的温度,我贴得很近,但双手却交叉着蜷起来,不敢抱他。
    我们就这样坐了很久很久。
    在没有开灯的客厅里,风把窗帘吹得很鼓,一起一伏像在呼吸。
    他一只手撑在沙发上,另一只手握着我的脚踝,很偶尔地捏一捏。
    一直到窗外雨声减弱,好像逐渐听不到了,他才伸手拍了拍我的背。
    进去吧,睡觉了。
    说完这句话,我合上眼,他的手也不动了,手掌就那样覆盖着我的脊背。
    这样会温暖一些。
    我想。
    再让我留一会儿吧。
    (五十六)
    我翻出了放在柜子最深处的那些药。
    其实我已经停药很久了,是因为我认为自己逐渐稳定。
    但实际上没有,不是吗?
    我接了一杯温水,就这一把花花绿绿的药,他正好进来问我拿东西。
    看见我仰头吃药的动作,他愣了一下,而后认真地告诉我:药是不可以乱吃的。
    我知道。我皱着眉咽了水。
    有些糖衣在温水中化开了,很苦。
    他不再说什么。
    昨天折腾了几乎一夜,早晨起来他脸上难得有些倦色,坐在餐桌前吃东西时也不太精神。
    我问他:今天您要去公司吗?
    他捏着一片面包的手指顿了顿,说:是,晚上有一个临时的会,不用等吃饭。
    我有些遗憾地说好。
    吃好早餐我在门边送他,临走时他抓了一下我的手。
    翻过来,看了一眼被烟头烫的点,低着眼,提醒我:去给自己上药,晚上回来我会检查。
    我当然听了他的话。
    (五十七)
    一天没去花店,等我到时苗舒竟然已经开始打扫卫生,他见到我也是一愣,问:宋老板,你感冒好了吗?
    我迟疑一下,说:差不多了。
    苗舒答应了一声,又垂着头做事情,好像前几天那些混乱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我望着他忙碌的背影,还是忍不住,走上去,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感冒了?
    苗舒朝我扬起一个笑脸,你的租客打电话告诉我的,当时我还想上来看看,不过他说他可以照顾你。
    嗯,我没想到封樾还联系了苗舒,谢谢你,我已经好多了。
    (五十八)
    上班的一整天苗舒都表现得很正常。
    他认真地完成他的工作,甚至比之前更有热情。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了,难道现在的年轻人失恋之后反而会振奋一阵吗?
    但我还是想和他解释一下。
    晚上到了点要关门,我正想去找苗舒,他先来找我了。
    那模样一看就是有事想说,他站在门边畏畏缩缩地看我剪花。
    我装模作样了好一会儿,他还不进来,我便放下剪子,无奈地对他说:过来吧,和我说话你很害怕吗?
    不是苗舒摇摇头,在我对面坐下。
    苗舒是很需要这份工作的,我知道。
    他缺钱,需要自己挣生活费,所以才过得有些辛苦。
    因此我说:不管你想说什么,我不会炒了你。
    我看他眼里亮起光,差点要被气笑了。
    那他犹犹豫豫的,我能请你喝一杯吗?
    我有些好奇像苗舒这样的好孩子能带我去哪儿喝,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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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苦司(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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