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者 作者:作者:石录
    by石录(87)
    这是个只有本人才知道答案的问题,问出来就不是让回答的,柏云旗还是没转过头,闷闷应了声,示意自己在听。
    没想到闻海却没给他回答,只是用手机放了首歌。
    很老的歌了,比柏云旗岁数都大,叫《被遗忘的时光》。
    是谁在敲打我窗,是谁在撩动琴弦。
    手机被打落在地,闻海一把接住了朝自己扑过来的柏云旗,两人又倒在了床上,好在衣裳都还算齐整的,他抬手盖住小崽子的眼睛,露出的下半张脸棱角分明,带着细碎的胡茬,不该再叫他小崽子了,原来这人也已是二十七的岁数,四舍五入就到了而立之年。
    问句矫情的。柏云旗捧住闻海的脸,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心情吗?
    闻海想了下:大概和我那会儿知道你要来京城帮柏康干活差不多
    柏云旗皱了下眉,抿紧嘴唇。
    当时柏康这边催得太匆忙太紧急,柏云旗上午接到的电话,下午就赶到了京城的医院,闻海全程就说了两句话嗯好,去忙你自己的事吧和一切小心,注意安全。
    如今看来,这两句话兴许还能从柏云旗嘴里原封不动的还回去。
    其实也不是一回事,你是来挣钱的,我是去玩命的。闻海自嘲地笑了下,这辈子都是穷命,这次过了以后怕是真得你养我了。
    柏云旗看着他:您一定要去卧底?
    闻海反问:你就非要来京城?
    压抑的寂静中,那首歌还在悠悠地唱是谁在敲打我窗。是谁在撩动琴弦。
    小旗,没谁非要去做什么事的道理,我当初不是必须要去读警校,你当初也不是一定要高考,咱俩也不是非对方不可。闻海坐起身,手腕上那只蝎子冲他张牙舞爪,没扣好的衬衣下露出大片大片伤疤密布的皮肤,我做的事哪件都不是非我不可的,凭什么是我,凭什么不是我,哪有那么多凭什么,人这一辈子经不起琢磨的。
    我不是非去不可,但因果走到了这里,总得有人去把它了结了。闻海把手放在柏云旗的额头上,等我回来给你跪键盘赔罪,好不好?
    柏云旗转了过身,没有理他。
    小祖宗。闻海一辈子的好脾气都用到了眼前这位身上,笨嘴拙舌的把能想出来的好话都说尽了,卧底没你想的那么危险,电视剧电影里那些都瞎他妈乱编的,我早年遇到那场也是运气不好撞枪口了,那几率跟用到山洪海啸差不多,你就当我出趟长差,行吗?
    很长的沉默后,柏云旗应了声:您是还想让我说那您尽管去,我双手赞成,绝对支持您吗?
    闻海笑了:说一声听听?
    反正怎么说都是你有理,我拦不住你。柏云旗还背对着他,那你去吧,我困了。
    刚说完这位即将而立,这会儿就跟小孩一样开始闹脾气了。
    那我走了?闻海作势要下床,我真走了。
    他脚还没挨到地毯,还躺在床上的柏云旗声音倏忽间带上了委屈的哭腔:再陪我躺会儿不行吗?我都好久没睡着过了。
    闻海最怕这人给自己来这招,扳过柏云旗的肩膀让他面对自己,果然眼底血丝密布,黑眼圈都掉到了颧骨上,心疼得要命,赶紧说:行行行,咱赶紧睡,我陪你躺明天早上都成。
    柏云旗更委屈了:你不下午六点半的车吗?
    那孙子都跑了三十年了,不差这会儿。闻海这会儿说瞎话半行草稿都不打,乖,睡吧,我陪着你。
    柏云旗这几天没怎么睡过觉,闻海更没怎么睡过,两人都很疲倦,那种疲倦不是肉体的困乏劳顿,而是那条原以为这辈子看不到头的路忽然看见了出口,他们拼命往前跑,却终究差着一步之遥。
    一呼一吸间,柏云旗竟然就头抵着闻海的胸口睡着了,整个人还是蜷缩起来的姿势,搭在闻海后腰的手死死抓着他的衣服,闻海不舒服地动了一下,眼见着那人迅速把手撤了回去护住了脑袋,眼睛却没挣开,怕是下意识的反应。
    他手上的那些绣花针刺挑出来的伤疤都已经淡到几乎看不见了,可离近了还是纤毫毕现,闻海闭了下眼,伸手把人揽进自己怀里,轻声道:没事,都会好的。
    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就算不会好,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总该是有活路能走下去的。
    一觉睡到下午五点多,闻海睡醒时两人的姿势莫名其妙掉了个,柏云旗已经醒了,正低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漆黑幽深的瞳孔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让闻海想起自己从前在边境线上和野狼打的一次照面。
    发觉自己正在看他,那双眼睛迅速盈满了笑意,柏云旗一翻身又把闻海压在了枕头上,鼻尖蹭着他的脸问道:去吃什么?
    闻海仰头看他,叹了口气:你大爷岁数已高,想吃你也没力气了。
    我是在正经问您。
    我也是在正经回答嘶闻海被一只不老实的手作妖作得倒抽一口凉气,抬手把压着自己的人给掀翻了,四处看了一圈,鼻子动了动,我们小柏总现在张口闭口都是一个亿的生意了,就天天卧五星级套房里吃泡面?
    柏云旗心平气和地回答:那就请允许我向您推荐这里法国餐厅的招牌菜酥皮洋葱汤和勃艮第的蜗牛,您的贵族蓝血选择。
    闻海无话可说,起身下床拾起扔在地上的工装裤,被子从肩头滑落时露出大片情/事过后的痕迹此人着实是很敏感还很容易留下痕迹的疤痕体质。
    柏云旗抱着胳膊默默看着,心里盘算自己这会儿偷拍不被发现的可能性有多大,眼睛刚瞥向床头柜上的手机,就被背对着他的闻海用一声咳嗽制止了。
    最后两人去了长途车站旁的一家川菜小炒,鱼香肉丝做得不错,麻婆豆腐大概是麻婆他儿媳妇做的,欠了点火候。行动组待遇不错,闻海这几天吃盒饭还搭配着一荤一素,柏云旗连着应酬顿顿喝酒,喝多了吐,吐完了吃泡面,然后再吐,他本来体脂率就不高,这么几通折腾,险些又瘦回高中时营养不良的身段。
    慢点吃。闻海指间转着根一次性筷子,看着对面的人有条不紊地狼吞虎咽,抬手叫来服务员又叫了两道菜,宝贝儿,咱钱是赚不完的,等你像我这样作出个胃病,你就知道什么叫有钱难卖麻辣锅了。
    柏云旗递给他个匪夷所思的眼神,扒饭的间隙中插了一句:您为什么有脸说出让我注意身体的话?
    闻海淡定道:因为人总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把人送到汽车站候车大厅的台阶下面,柏云旗停了车,这辆小跑是柏悦给他配的,九成新的顶配版,闻海轻抚着真皮手工座套,眼神里充满了母爱般的慈祥,忍不住问道:你这能开回去吗?
    职务侵占罪属于经济犯罪。柏云旗手在方向盘上点了几下,您那位陈晓晓怕是要把我就地正法了。
    闻海愣了一下,先是在想陈晓晓是哪位,而后想她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又搞不明白柏云旗是怎么和她认识的,最后才反应过来前有叶茂行,后有陈晓晓,这小兔崽子这么好的记性都用来给自己记仇了。
    下了车,闻海灰头土脸、风尘仆仆的模样完全无缝切入了农民工返乡潮的背景中,人流攒动中,他脸上那条刀疤和手腕上的刺青像是某种宣告,许多一路推推搡搡的男女老少对上他的眼睛,都莫名老实了不少。柏云旗偏过头看他,发现那人眼底已然多了几分险恶的江湖气,打火机的火苗往上一蹿,映出半张阴冷的脸色。
    吐出一口烟,闻海又恢复到了往常的模样,浅笑着对柏云旗告了别,他没说自己要去哪儿,柏云旗也就不问,不仅仅是工作保密,有些事知道了不如不知道,不知道还能留着编排个念想哄自己,了解得越深越没用,除了能让人闲着没事干乱想时觉得这日子快他妈不能过了。
    走出几步,闻海夹着根烟,突然出了声:哎
    柏云旗马上回头:怎么了?
    没事。闻海摆手,没事。
    回到车上,闻海留在车里半盒烟,柏云旗掏出一根放在鼻间嗅了嗅,又塞了回去。车子刚发动时,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停下车抬头看向车窗外,闻海匆匆跑下台阶,难得带了点惶急,看见车子后松了口气,走过去敲了下车窗。
    柏云旗放下车窗,嘴唇动了动,终究是沉默以对。
    还是有点事的。闻海盯着柏云旗,语气干巴巴的,你
    柏云旗眨了下眼:我?
    你注意身体。闻海舔了下嘴唇,好好休息。
    好。柏云旗点头,我等你回来。
    嗯。闻海连忙跟着点头,好好。
    他低下身在柏云旗嘴角吻了一下,起身拍了下车顶,转身迅速隐匿在了人流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
    几个《无间道》的梗终于用上了,圆满。
    第112章 卧底
    十天后, 一个邋里邋遢的男人蜷缩坐在樟庆市鼎鼎有名的堕落街街拐角晒太阳,对面蹲了个流浪汉,眼神冒光地看着他手上的半根香烟, 藏在破棉袄里的手蠢蠢欲动,男人冷冷扫了他一眼,挑衅似的深深吸了一口,转瞬吐出了花哨的烟圈。
    妈的。流浪汉往他脚边啐了口浓痰,趁男人还没站起身,脚底抹油地跑了。
    据非官方统计,全国各地有多少大学起码就有多少条所谓的堕落街, 网吧酒吧小吃街美容美发一条龙服务, 承载着大学生们大半的生活费支出并有力的拉动着周边地区的GDP, 处处声色犬马,纸醉金迷,堕落算不上, 逛一圈能穷成狗是真的。
    而樟庆的这条堕落街就名副其实的多, 这里左邻化工厂, 右接垃圾站, 两边的污水废料在此处的水沟里来了兄弟姐妹喜相逢, 发生了某种微妙而剧烈的化学反应, 人就不说了,滚滚的臭气熏得耗子都死了一片,但要命的野猫野狗都不愿意走进来履行一下自己身处食物链的职责,任由那堆小东西烂成了一块块腐肉,终于爆发了烈性传染病, 本就所剩不多的原住户死的死, 跑的跑, 最终把这里变成了一处死地,正经人待不下去的地方,自然就成了不那么正经的人的风水宝地。
    天色已经暗了,近来据说是跑来了那个大毒贩,风声紧得很,缉毒局一天搞三回突击检查,连带着扫黄事业也有了较大的进展,放在平常这会儿正是各种活色生香出来活动的时候,现在却人迹寥寥,倒真有了几分暮沉的死气。
    男人又抽了根烟,看了眼手机,把烟头往地上一丢用脚尖碾灭,顺着手机上的地址往几百米外一个码头仓库走了过去,路上接了个电话,那边的人唯唯诺诺地说:凡哥,话兄弟都给你带到了,但这笔买卖太大,咱这大树倒了没地乘凉,我看有点悬。
    凡哥避开来来回回在身边跑的小孩子,一把抓住其中一个的手,把自己的钱包给抢了回来,不顾那兔崽子在身后的破口大骂,继续不紧不慢地走着,说:哦,那就不做了。
    啊?那边的声音陡然高了八度,什么?不做了?!
    是,不做了。凡哥笑了声,做什么,大不了咱一起进去,进去就进去,哪儿的黄土不埋人,不就一颗枪子儿的事。
    那边传来一声明显低沉沙哑很多的笑,电话就断了。
    到了仓库,那里已经站了还几个人了,说起来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掮客,还有个直接是某个大哥的亲信手下。要做歹爷这笔生意的大有人在,不光是为了钱,是歹爷此人太过神出鬼没,在内地这群没见过大世面的小鱼小虾眼里已然活成了一个名不副实的传说,哪怕是这会儿当了丧家犬,也有不少人巴望着他能东山再起的,这雪中送炭的情谊当然远比锦上添花要来得深。
    闻海现在应该叫张凡明,他的打扮毫不起眼,牛仔裤和旧T恤,踩了双脏兮兮的球鞋,上面沾了圈污泥,面色憔悴,头发上满是睡桥洞睡出的碎草屑和泥点子,无论是神态还是动作都带着长时间奔波逃亡的警惕和疲惫,混在一帮要不凶神恶煞要不财大气粗的人之中,完全是看不见人影的泯然于众。
    他左右看了一圈,稍稍打了个哈欠,直接顺这个破木板箱蹲了下去,一幅马上就要睡着的可怜样。
    嘈杂之中,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操你妈!条子来了!
    人群瞬间大乱,有要拔枪的,有要跳窗的,有喊保护歹爷的,张凡明掀了下眼皮,不紧不慢地站起身,转身从相当隐蔽的一处侧门离开了,刚走出去没几步就被人迎面拦住,拦他的男人人高马大,足足比他高了半个头,一身精壮的肌肉,粗着嗓子问道:干什么的?!
    张凡明懒洋洋地说:来看猴戏的。
    男人笑了:猴呢?
    不是都在里面闹呢。他往仓库里面指了指,转过头叹了口气:弟兄都是顶风带着诚意来做生意的,您们这么搞,买卖不成就算了,伤交情。
    男人不屑地看了眼仓库,说:歹爷要的可不只是一点货,里面那些东西太嫩,都成不了事。
    张凡明这才有了点睡醒的反应,眼神迅速从男人脸上扫过,轻轻点了下头。
    辛苦了。男人意有所指地看向闻海身上的腰包,我带您去见歹爷。
    歹爷要的不是货,是人。闻海立刻明白了男人话里深意,看来歹爷还真是老当益壮,贼心不死,这次放出风声要买货,一是要解他自己的燃眉之急,二是要探一下桐城周边的底,最好找到能为他所用的人,事半功倍地在当地扎住根。
    这样一说,怪不得他这个假身份格外得歹爷的青眼。
    被男人带到仓库的地下室,在那里等他的不是歹爷,而是当地缉毒局负责和闻海来接头的线人,那线人四十好几了,也是见过大风大浪在刀尖上滚过的命,被歹爷的人拿枪指着脑袋,哆哆嗦嗦地瞪着神色悠哉的张凡明:凡、凡哥,他、他们说查不出你底细,有弟兄说、说你是官家的人
    哦,哪位弟兄说的,站出来让我看看。张凡明不紧不慢地扫了围着自己的一圈人,两片嘴皮子一碰谁不会说瞎话,您说我是条子,我还说我自个儿是刑警队长呢,要不我带您们去我办公室走一圈?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那线人怕是也被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答话给吓住了,眉毛一抽,立刻点头哈腰地说:误会,都是误会,凡哥从前帮着孙哥在外地跑活,当地的弟兄不认识也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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