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错了,”卫韫赶紧赔笑:“是我没其他意思,我错了。”
    顾楚生冷着脸回头,领着卫韫一路往前去。走到庭院中央时,他看见楚瑜早早候在那里,她穿着合身的喜服,带着盖头,静静站立在那里,就带了一种让人安定的力量。
    卫韫静静看着那个人,突然就不敢上前去,还是顾楚生开口道:“怕了?”
    卫韫回过神来,笑了笑道:“情怯而已。”
    说着,他走上前去,来到楚瑜身前。
    楚瑜手里握着红绸,他握起红绸的另一端,楚瑜知晓他来了,忍不住颤了颤。
    笼统算起来,这是她第三次嫁人,然而直到这一次,她才第一次感受到那种,欢喜的、圆满的、带着期许和说不清的温柔的情绪。在这个人握着红绸的那一刻,她就觉得,这一辈子,就该是这个人了。
    第一次嫁人的时候,她还年少,莽莽撞撞喜欢一个人,也不知道对方喜不喜欢自己,于是成婚的时候,忐忑不安,又茫然又高兴,还带了些担忧和恐惧。
    第二次嫁人的时候,她心死如灰,那一场婚于她而言,更多只是责任和救赎,她仿佛是完成任务,又从那场任务里,体会出了几分温暖和善意。好像对世界彻底绝望的人,从一片废墟中,扒拉出那么点可怜的颜色。
    而这一次嫁人,她终于明白,一份喜欢,一场爱情,一段姻缘,应当是什么样子。
    她跟随着他的脚步,他如同当年的卫珺一样,小心翼翼走在她前面,似乎随时怕她摔倒一般,走过门槛,他还要刻意停下脚步,小声说一句:“小心脚下。”
    然后扶着她,走进屋中。
    楚瑜低着头,她在盖头下看不见卫韫的模样,却猜想着这个人必然同自己一样,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在场没有两人的高堂,于是他们就对着前方的位置虚虚一拜,然后又转过身,拜了天地。等到夫妻对拜,卫韫静静看着她,好久后,郑重弯下腰来。两人额头轻轻碰了一下,都僵住身子,随后卫韫笑起来,他笑声传到楚瑜耳里,她也忍不住笑了。
    而后长月晚月扶着楚瑜进了洞房,其他人就拖着卫韫去了酒桌。
    一群青年男人喝喝闹闹,就连顾楚生这样的人,都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所有人都有些醉了,卫韫却还是很清醒,顾楚生坐在他对面,眼里有些迷蒙,他见大家都醉了,自个儿突然开口:“其实我两辈子都没想过,我会参加她婚礼。”
    卫韫抬眼看他,顾楚生撑着头,低低笑起来:“我一直以为,我和她的结局,要么白头偕老,要么不死不休。”
    卫韫没有言语,顾楚生有些迷蒙:“卫韫,你好好待她。”
    “顾兄,”卫韫笑了:“这句话,当我同你说才是。”
    顾楚生愣了愣,他抬眼看向卫韫,卫韫面上带着笑容,举起酒杯来:“顾兄,”他认真道:“日后好好待她。”
    顾楚生静静看着卫韫,卫韫迎着他的目光,温和道:“你与她只是错过而已,没在最好的时候遇见对方,那时候你和她都年少,日后好好珍惜彼此,会好的。”
    说着,卫韫将酒一饮而尽。
    “卫韫,”顾楚生终于开口:“你同我说这些话,若他日你回来了,你会后悔。”
    卫韫笑着看着顾楚生:“我有什么好后悔?顾兄,其实喜欢一个人吧,”他想了想,目光里带了笑意:“她喜欢过我,这就够了。最重要的是她过得好。我若能回来,她真要选你,我也祝福。”
    说完,他摆了摆手:“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先回屋去了。”
    顾楚生没说话,他看着卫韫踉踉跄跄离开,好久后,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等到了新房门口,卫韫甩了甩头,抬手闻了闻自己,又哈了口气,直到旁边传来侍女的笑声,他才觉得有些尴尬,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就坐着楚瑜,楚瑜顶着盖头,她似乎也有些紧张,手不自觉抓紧了衣服。看见楚瑜紧张,卫韫竟就觉得放松了许多。
    成婚这件事,他是头一遭,而楚瑜却已经是经验丰富了。第一次接吻时候,楚瑜笑话他的样子他还记得,如今便怕失了颜面。
    他将同别人问来的流程在心中默念了几遍,定了定神后,走到楚瑜面前,按着那些人说的,进来要先问问新娘子饿不饿,这才显示体贴。
    他轻咳了一声,温和道:“你饿不饿?”
    听到这话,楚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卫韫僵了僵,有些不自然道:“你笑什么?”
    楚瑜不好告诉他,当年顾楚生进来第一句话也是这个,后来同他招供了,是别人告诉他进来这么说显得老练的事。于是她摇摇头,小声道:“没,就想到些好笑的事。”
    卫韫有些不自在应了声。过了片刻后,他也忘了到底要做什么,便干脆走过去,僵着声道:“那……我掀盖头了?”
    “嗯。”
    楚瑜低低应了声。
    卫韫抬手握在盖头上,他突然就有了那么几分害怕,也不知道这份害怕来源于哪里,好久后,他深吸了口气,才缓缓解开盖头。
    盖头下露出楚瑜的面容,她画了淡妆,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轻轻一扇,仿佛是刷在人心上。
    卫韫愣了愣,楚瑜久久不见他回应,便抬起头来,有些好奇道:“怎么了?”
    卫韫没说话,他就静静看着楚瑜。
    此刻的人眉眼弯弯,和当年一身嫁衣驾马拦了一支军队的女子有那么些许相似,又大为不同。
    她眼里汪了温柔的秋水,带着欢喜和明朗,他呆呆看着她,好久后,又听她问:“怎么不说话了?”
    “阿瑜……”他单膝跪下来,将头埋在她身前,低着声音道:“我终于娶到你了……”
    楚瑜听着他的话,内心彻底软了下去,她抬手扶在他发间,温和道:“抱歉,让你久等了。”
    “不久,”他摇着头,像个孩子:“你来就好了,多久我都能等。”
    楚瑜低笑,卫韫靠着她:“我从十五岁……听见你在凤陵城时候,我当时就想……我大概是喜欢你了。”
    “我一直在等,一直在想,一年又一年。”
    “还好,”他闭上眼睛:“我等到你了。”
    “要是等不到呢?”
    楚瑜忍不住问,他低笑起来:“等不到,便等不到吧。”
    “不是每份感情都要被回应,”卫韫声音朦胧:“我不小了,我明白这个道理。”
    楚瑜没说话,她沉默着,感受这一刻,整个房间里的平静和安定。
    他们喝了交杯酒,两个人就躺在床上。楚瑜有孕,也做不了什么,于是他们就靠在一起,静静说着话,说着说着,又亲在一起,亲了一会儿,又继续说。
    直到卫韫困到不行,沉沉睡去。
    他从陈国赶到洛州,又从洛州直奔华京,他从头到尾,几乎都没好好睡过。此刻睡在她身边,终于感觉自己安稳下来,便抑制不住睡了过去。
    楚瑜静静看着他的睡颜,他在她面前,似乎一直像个少年一般,干净澄澈,毫无防备。她静静看着卫韫的面容,许久后,她低下头,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
    他们似乎很少说爱,因不必言说。
    第二天清晨,楚瑜还在睡着,卫韫便醒了过来,他轻轻起身,到了院子里,顾楚生已经等在那里。他领着卫韫上了马车,平静道:“我已经通知了长公主,长公主在宫中,我们过去,等她安排好所有事,我送她和楚瑜出去。”
    卫韫点点头,跟着顾楚生进了大殿之中。大殿之上,长公主坐在高位上,与周边大臣一一嘱咐着什么。那些臣子有些年轻,有些年迈,面上却都十分坚定,没有丝毫慌乱之色,似乎外面铁骑对他们没有半分影响。
    顾楚生微微一愣,有些诧异道:“诸位大人……”
    “我等前来听长公主吩咐,”为首的老者开口,正是内阁首辅高文:“无论生死,我等都将辅佐陛下皇子,与华京共存亡。”
    顾楚生没说话,这些同僚他是十分熟悉的,这些人上辈子同他斗,这辈子同他斗,斗了已经足足两辈子。
    如今在场的,许多是高文的门生,也有许多是他的人,如今朝堂之上,他与高文呈龙虎之势已久,许多人都知道,未来若他不死,必将接了高文的位置。
    他静静看着高文,他印象中,高文一直是个不太讨喜的老头子,然而此刻站在这里,这个老者却没有一丝退缩。
    顾楚生沉默片刻后,终于道:“张辉领人在外面,说要接梅妃和陛下出去。”
    “张辉这贼子!”
    高文怒骂,卫韫讥笑出声:“谁是贼子,还不明白吗?”
    这话让在场人都沉默下来,许久之后,高文淡道:“纵然陛下无德,那也是陛下,哪怕有废立之事,也得保住皇室血脉。”
    “张辉不会动我与陛下。”
    长公主淡然出声:“此番他来,便是想接走我们。诸位,华京此次被困,怕本就是陛下一个局。用华京为祭品,让北狄平了此次诸侯之乱,各位大臣还不明白吗?”
    在场都是九曲玲珑心的人物,听着长公主如此直白开口,哪里还能有不明白的道理?高文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哀叹出声:“祖宗基业啊!”
    “高大人不必再感慨了,”顾楚生道:“当务之急,是先送梅妃和陛下出去,保住皇室血脉,日后再做打算。”
    说着,他抬头看向周边众人:“谁愿与我一起护送梅妃和陛下出去?”
    大家看着顾楚生,一眼不发。顾楚生皱起眉来:“出去才是活下来,你们死守在这里,有什么意义?!”
    “顾大人,”高文叹息出声:“您带着陛下和梅妃先走吧。我们想留在这儿。”
    “一个国家该有这个国家的气节,北狄可以攻城,也可以杀了我们,可我们不能毫不抵抗,就将国都拱手让人。我等将在这里,与众将士和百姓死守华京。”
    顾楚生愣了愣,他未曾想过高文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高首辅……”
    “顾学士不必再说,”高文摆了摆手:“武将是国家的热血,文臣是国家的气节,保护陛下和皇子是顾大人应当做的,我等无用之人,就留在这里,陪着百姓和华京吧。”
    “可是……”
    “顾大人。”
    长公主出了声,止住了顾楚生急切出口的话语,她抬起眼来,冷声道:“可都准备好了?”
    “好了。”顾楚生的话有些虚浮,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便见长公主站起来,她身着金凤华裳,一步一步从高台之下走下来,而后她转过身,朝着那些臣子深深作揖道:“诸位大义,臣妾谢过。”
    “梅妃娘娘,”高文眼中带着欣慰:“请好好保重。”
    “高首辅放心,”长公主应声道:“我会照看好陛下和皇子。”
    说完,长公主转身道:“走吧。”
    得了这一句话,所有人便跟在长公主身后,走出了大殿。
    楚瑜是被晚秋叫醒的,这时候晚秋已经收拾好了所有东西,她摇醒了楚瑜,温和声道:“夫人,王爷让您收拾行李,去宫门前等他。”
    楚瑜愣了愣,有些不明白道:“王爷可说什么了?”
    “未曾。”晚秋垂下眼眸,楚瑜笑了笑:“那便去吧。”
    她让晚秋给她梳了妇人的发髻,带了金色的发簪,面上笑意盈盈,仿佛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新妇。
    她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去了宫门外,她在宫门外侯了一阵子,便听宫门开了。她欢喜探出头去,才发现来的并不是卫韫一人。
    一群人浩浩荡荡,送着长公主和轿撵中的卫韫出来,而顾楚生和卫韫一左一右,拢袖跟在长公主身后。
    长公主到了门口,带了赵玥上了龙撵,所有人跪了一地,而后顾楚生和卫韫走了过来。
    “这是做什么?”
    楚瑜直觉不对,抬眼看向卫韫。
    “等一会儿,顾楚生先护着你和长公主出去。”卫韫笑着道:“你别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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