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她被摔坏了脑袋,竟然连他也不认识了。本以为要面对清璇的失望与愤怒,可到头来,却发现,清璇竟将从前的往事,都一并忘了。
    既已经忘了前尘,又何来的失望与愤怒?
    *****
    几日之后,举国同庆。
    小皇帝苏炎为了庆祝丞相终于找回了失散已久的妇人,特意在他与沈家小姐大婚那日加封杨桓微“一字并肩王”,准许杨桓入朝不拜,可带兵器。
    杨桓也不可无不可的模样,并未有多激动。
    他只是淡淡笑着,拿了花样给清璇看,温柔的说道:“阿璇,你看这个布料,可还喜欢?你要是中意,大婚的礼服便就用这个料子了。”
    清璇脑没好,想问题还不是很清楚,她小狗一样的,伸手摸了摸料子,屏气凝神,小脑袋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杨桓等了一会,忽然听见清璇严肃的说:“你……不能……叫我……璇。”
    她说话说不利索,连自己的名字叫的也模糊,杨桓失笑,也就由着她去了,他笑道:“嗯,不叫你清璇,那叫你什么?”
    清璇又想了想,利索的开口:“翠花。”
    杨桓费了老大劲忍着笑,又说道:“好,以后叫你翠花,那翠花看看,喜欢那个布料做喜服?”
    清璇又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杨桓在说什么,她皱了眉头,忽然指着一块布料说道:“那个……大牛喜欢……”
    哼。
    杨桓简单粗暴的将清璇指的那块布料扔下去,拒绝:“不行!”
    大牛是个什么东西,本相管他喜欢不喜欢!
    杨丞相不服气,到外面透气去了。
    然而到了外面,杨桓还是高兴不起来。
    因为沈天枢正愁眉苦脸的看着他。
    杨桓很愁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沈天枢说道:“大哥,难道你的心情,比本相还差么?”
    沈天枢也学他的模样深深叹气,语气哀求:“我说妹夫,你能不能把那个明珠给我扔回去,她身为南疆巫族族长的长女,在我大商逗留的时间,是不是有点长了?”
    话音刚落,两人便同时听到了一声尖叫:“沈——天——枢——”
    声音之尖利,连府里面枇杷树上的鸟都尖叫这飞走了。
    沈天枢一脸的生无可恋,却强行挽了一个笑出来,回头,佯装惊讶地看着对面的来人,说道:“呀,这不是明珠小姐么,您怎么来了!”
    明珠哪里吃她那一套,当下便咬牙切齿,说道:“你竟然想着赶我走?我是哪里对不住你了?你就那么不想看见我?”
    沈天枢快服了这位大姐了,他拍着脑袋说道:“我说大小姐,您能不能讲点道理,我哪里敢赶您走啊,这不是和丞相商量么?你看看,你家中虽有几个哥哥弟弟,可是你却是你父王唯一的女儿,你走开这么长时间,你父王不想念你么?”
    明珠被说的哑口无言,可一向骄傲的她,眼中却渐渐溢出了泪水,她定定看着沈天枢,哑声说道:“混账!”
    她难得的没有和沈天枢吵架,转身就走了,利落而干脆。
    可杨桓却看出来了,那个身影里,似乎还有些落寞和失意。
    明珠说的没错啊,沈天枢可不就是个混账么?
    沈天枢还在抱怨:
    “妹夫,你看看,这南疆的顾念,脾气怎生都这么大?我怎么着她了,你还是想想办法,把她送回南疆吧,我真是快要疯了。”
    杨桓经历了与清璇的这么多坎坷,此刻才发现,若是现世安稳,两人无有无虑,才是多么令人称羡的事情,他看着沈天枢,缓缓说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啊。”
    他拍拍沈天枢的肩,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
    沈家后院的水池,是个安静的地方,这里环境清幽,适合想心事。
    南疆的小公主脾气火辣,从前并不喜欢这个过分安静的地方,今日却肯乖乖地坐在水塘边上,一双褪去了鞋袜的小脚,有一搭没一搭的划着水面。
    南疆的女孩没什么男女大防的概念,可杨桓却不能熟视无睹。
    于是他故意轻咳几声,明珠听见了,便将鞋袜俱都穿上了。
    “你是要来赶我走的么?”
    明珠一看见杨桓,便以为杨桓是来帮着他大舅哥为难自己的。
    她说这话的语气像个孩子,杨桓莫名地就想到了之前清璇对自己说的那一句:“你是来陪我玩的么?”
    心莫名的就软了下来。
    他在明珠身边坐下,淡淡说道:
    “你是南疆巫族族长的宝贝女儿,饶是我,也不敢赶你走的,你且安心住着,想住多久住多久。”
    明珠却“嗤”的一声,语气里带了些委屈:“你们对我好,都是因为我是巫族族长女儿的这个身份!沈天枢也是,其实他可讨厌我了,我同他说话,他都不愿意搭理我!”
    她赌气一样,将手中的那颗小石块扔进了湖中,杨桓只听见“咚——”的一声,湖中的水花溅地老高。
    明珠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又拔高了音调:“他还想赶我走!”
    杨桓哭笑不得,连忙替大舅哥解释:
    “明珠,你是不知道他这人,他从小就饱读圣贤书,其实……是个书呆子,人情世故,那是一点都不懂的。他那样对你,其实也并非是讨厌你。”
    明珠将信将疑,狐疑问道:
    “是么?他是那样的人么?”
    杨桓便笑道:“那是当然,这天底下,出了清璇,谁没受过他的气。他如此心性单纯,也不乏是个优点。”
    明珠听了这话,竟然笑了起来,声音甜甜地附和道:“嗯,他这点,其实还挺可爱的。”
    南疆的女孩不像中原的姑娘们知道遮掩,心里有什么,全都说了出来,杨桓也不意外,只和她轻轻说道:“沈天枢倒现在,还没有定亲呢。”
    明珠一愣,看着杨桓,却听见杨桓又说:“他张这么大,从未和那个女孩相处过这么多时日,明珠,你可是第一个啊。”
    嗯,虽然这个问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中原的父母,不会让自家女孩瞎跑,但是撩动少女的芳心,其实这么一句,也便够了。
    杨桓潇洒离去,身后的明珠却愣神,若有所思。
    ******
    然而沈天枢并不知道自己好妹夫“坑”了自己,他很高兴,这两天明珠那丫头居然没来烦自己,他乐呵乐呵的帮自己妹子准备大婚的事情。
    尚书府嫁女,丞相府娶妻,其实是个很麻烦的事情。
    但是杨桓打算删繁就简——毕竟如今的清璇脑袋没有好透,担心太复杂了,清璇撑不住。
    这等了那么久的一天终于来了,他恍若置身梦里,牵着沈天枢送来的红绸,一步一步的走进了丞相府大堂。
    他很欢喜,因为红绸的那一头,是他心心念念的清璇。
    清璇如今还有些孩子心性,红绸握在手里,也不老实,她一会用力的拽一下,发现前面的杨桓没什么反应,只当是杨桓没发现自己在捣乱,便十分得意。
    明珠喜欢热闹,今日杨桓大婚,她作为杨桓的救命恩人,自然是要来参加喜宴了。
    杨桓给清璇挑的衣裳非常的好看,在阳光下走路,衣裳会变化出不同的颜色。明珠没见过,惊喜的尖叫了一声:“哇,新娘子(的衣裳)真好看!”
    许是这句话是在是太热情了,清璇被吓着了,站在原地,死活都不肯向前走一步了。
    杨桓苦笑,也不管什么众目睽睽,于礼法合不合适,他回头走向清璇,拉着她的手,安慰道:“无事,我在呢,别怕。”
    说着,还往她的手里房里一颗蜜饯。
    清璇很自觉,立刻就偷偷吃了蜜饯,果然很甜,她很喜欢。
    周围来参加婚礼的官员皆是拍马屁的高手,一看见丞相对夫人如此爱怜,立刻就说道:“丞相与夫人伉俪情深,实乃我大商之幸啊!”
    虽然不知道自己与清璇伉俪情深与大商幸不幸有什么关系,但是杨桓听了这话,心情果然更好了。
    把新娘子送入了洞房之后,杨桓是要留下来陪客人们喝酒的。
    但是……没人敢灌丞相的酒啊!
    没看见丞相急匆匆的,就想往后院跑?你还没眼力见的拉着他喝酒,你这官还想不想当了?你的脖子——痒吗?
    但是大婚么,是肯定要找一个人灌酒的。
    众人的眼睛瞟来瞟去,定在了沈天枢身上。
    沈天枢被这些如狼似虎的目光看的头皮发麻,他在心里咆哮:你们看我做什么啊!我只是一个无辜的路人啊!
    可是那些人才不管沈天枢是怎么想的呢,拿着酒杯就上去了,一口一个“大喜啊”,“祝你妹子幸福快乐啊”……
    沈天枢被灌的七荤八素,最后连路也走不稳了,他扶着柱子,摆着无辜的手,说道:“不能喝了,真的不能喝了……”
    沈家的下人扶着沈天枢倒后院去醒酒,迷迷糊糊间,有人喂了沈天枢一口醒酒汤。
    沈天枢只当是下人,就着那人的手,喝了一口。
    那人身上有一股熏香,这味道很奇特,不像是中原人喜欢带的香。
    哪怕烂醉如泥,沈天枢还是立刻就想起了被那人支配的恐惧,他自以为自己很大声的叫道:“明珠……”
    但是因为醉酒,他的声音一点都不大,不仅不大,而且因为醉眼迷离,反而显出了一点柔和出来。
    明珠便乐呵呵的低下头,弯腰看着趴在石桌上的沈天枢,说道:“呐,你都认出我来啦?”
    如何能不认得,我就是死了都记得,你这些日子是怎么奴役我的!
    沈天枢不像搭理面前这个疯婆子,索性把脸转了过去。
    酒都是烈酒,沈天枢醉的厉害,脸颊都红彤彤的,明珠看着他的脸了,还当是沈天枢害羞了。
    她便轻柔地在他耳边说道:
    “你们中原的男子,可一点都不干脆呢,你心里想什么,为什么就不能直接说出来呢?”
    我想什么?
    沈天枢很迷惑,我还能想什么?
    明珠却又说道:
    “呐,我跟你说啊,过些日子,我就要回南疆了,我父王催着我回去呢。”
    沈天枢似是睡着了,一动也不动。
    明珠却难得的没有打他,只是将自己的披风解了下来,披到了沈天枢身上,小声说道:“你这个傻样啊。”
    说完,她便如同一只轻盈的蝴蝶,轻快的跑出了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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