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像当时商量如何给生物协会重重一击一样,谨慎而详尽地设想了许多可能,不断地咨询,不断地讨论。
    “结婚啊……”宋丰丰小声说,“听上去感觉不错。”
    喻冬回过神来看他:“你想结?”
    宋丰丰:“想。”
    喻冬:“跟谁?”
    宋丰丰:“跟你。”
    他拉过喻冬的手,在他手指上亲了几下,完全不管周围是否会有人看到。
    临近过年,喻唯英过来了一趟,专程给喻冬送来了那家广告营销公司的管理资料。
    等交接工作完成,喻冬就会正式成为这个公司的管理者。
    而公司也会彻底与喻乔山及喻唯英断开所有关系。
    喻唯英拿过来的文件都带着浓浓的烟草味道,喻冬接过来的时候不由得皱了皱眉。
    “你在这里过年?”喻唯英问。
    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他犹豫片刻,又问:“你跟……宋丰丰住一起了?”
    他没再称呼宋丰丰为“流氓”了。
    “住一起了。”喻冬点点头,“去我们家里坐坐?”
    “不用了。”喻唯英皱了皱眉头,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像是混杂着不甘、厌恶、困惑和尴尬,“他家里人同意?”
    “还没有彻底同意。”喻冬说。但是宋丰丰现在已经每周可以回一趟家了,只是喻冬还不敢跟他一起过去。
    喻唯英像是预想到这个结果似的点点头:“你说,何必呢?你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喻冬心想这个人果然已经学得跟喻乔山一模一样了。
    有什么“好处”,喻冬不是说不出来,他只是不愿意去回答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本身就已经过分怪异:你爱一个人,或者一个人爱你,有什么“好处”?
    喻冬不知道喻唯英是怎么问出这句话的。
    见他沉默,喻唯英找到了新的理据:“说不出来就是没有。我知道你向来不听我的话,我也没把你真的当做自己的弟弟。但是爸的身体真的不好,你没必要这样气他。你把他气成这样,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他看似诚恳,但喻冬立刻明白了这种态度之下的潜台词。
    喻冬也很诚恳:“喻唯英,你完全可以放心,真的。我对你和喻乔山的企业没有一点点的兴趣。我事业心不强,也不想用自己的生活和自由去换取什么利益。我想要的东西可以自己去得到,不需要跟任何人祈求。”
    “他是你爸爸,这怎么算求?”
    “他也是你爸爸。”喻冬看着喻唯英,“你敢说你从他那里拿股份,拿管理的权限,真的从没有求过?”
    喻唯英不吭声了。他脸上的亲昵和诚恳消失得一干二净,站在喻冬面前的只是一个冷冰冰硬邦邦的陌生人。
    沉默片刻之后,喻冬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他:“你妈妈这辈子认识了喻乔山,又有什么好处?”
    摘下了面具的喻唯英没有立刻回答。他咬着一根烟点燃,靠在车门上,朝着冷清清的蓝天吐出一口烟气。
    冬季的蓝天在这个城市里并不罕见,只是蓝得不浓烈,疏淡的颜色让人看着都觉得有一丝丝耸动的冷。
    “其实我还羡慕过你。”喻唯英突然说,“有一瞬间,羡慕过一点点。”
    喻冬不吭声,抬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阻挡烟气。
    “你特别像我以前做过的那种梦。”喻唯英扭头看着喻冬,露出了笑容,“很聪慧,很自由,有人爱,也爱着别人。我也是做过这种好梦的,谁不喜欢呢?这样的生活……钱不用很多,认识的人也不用很多,烦恼和快乐都有一点,但熬着熬着说着说着,也就过去了。”
    他看着自己的左手。
    无名指上的婚戒已经摘下,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我不懂你现在的好,你也没办法理解我想要的东西。”他指着自己,“我小时候过的那种日子……喻冬,你从没有接触过,也不会想接触的。”
    喻冬冷冰冰地笑了笑。
    如果喻唯英没有提起从前,他们或许还可以状似熟悉地谈几句。
    但他不会忘记,是喻唯英展示出来的信件,令自己在愤怒和激动之中,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他是故意的,喻冬知道。喻唯英太懂得怎么刺伤喻冬了,正因为他和母亲尝过背叛、伤害甚至欺侮的痛苦,所以他才能准确地使用手中的武器,轻易击伤当时什么都不懂的喻冬。
    其中的恶意,喻冬每每想起都觉得心生惊悸。
    如果不是这几年在兴安街度过的日子令他逐渐恢复,喻冬根本不相信自己能够站在喻唯英面前,这样和他交谈。
    喻唯英还在说话。
    “你一直享受着我没有的东西。当然这不是你的错,错的是……别人。”提到“别人”,他眼角微微眯起,那并不是一个善意的表情,“但我有什么办法呢?我才刚回到他身边,我必须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很乖、很听话、很顺从的人。这样才能够以最快的速度获得他的信任。”
    所以他必须要把喻冬赶走,必须要让喻冬成为忤逆的那一个。
    “你说的自由我不理解,也没必要理解。”喻唯英把烟扔到地上,踩灭了,“喻冬,你比我幸福。你可以做梦,我不行的。我什么都要从别人手里求,从他手里求……我怎么敢做梦?”
    喻冬保持着沉默,但眉头已经微微皱起。
    “我羡慕过你,但也只是羡慕而已。”喻唯英转身打开了车门,“各有各的活法吧,你不用可怜我,我也没想过可怜你。希望你记住今天说的话,别争,别抢。”
    喻冬:“快走吧你。”
    喻唯英开车离开了,喻冬站在路边跳了跳,暖和暖和双脚。话不投机,他没兴趣思考喻唯英的内心世界,转身走了。
    来得及的话,他或许还可以买到宋丰丰最喜欢的老陈记脆皮烧鸭。
    过去的生活,过去的一切关系,他已经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切断了。余下的所有精力和时间,他只想支付给与爱人共度的每一刻未来。
    喻唯英回到家,已经是夜里了。
    他坐在车里没动,只是看着眼前亮着灯光的别墅。
    喻冬的东西已经都搬走了,包括他母亲留下来的家具和物件。喻冬没有遗漏任何一件,全都搬到了自己家里。
    他真干脆。喻唯英心想,怎么能这么干脆?他实在想不通。
    在车里呆了一会儿,他掏出手机,拨了一个没有存在通讯录里的号码。
    这已经是一个空号了。
    喻唯英呆了片刻,连忙重拨。然而无论他重拨多少次,机械的提示音仍然没有丝毫改变。
    他沉沉叹了一口气,肩膀松懈,靠在座椅上。
    我不羡慕。他对自己说:这就是选择,人面对选择,总是有失有得。
    别墅的门打开了,他看到母亲走了出来,正望着自己车子的方向。
    揉了揉脸,喻唯英打开车门钻出去。他脚步轻快,似是并没有任何心结。高高兴兴地牵起母亲的手,他告诉她:“都解决了。”
    “这我可解决不了。”喻冬拿着电话大声抗议,“你说的那个人我根本就不认识。那是婚纱设计师,我怎么可能认识婚纱设计师啊张敬。你清醒一点!”
    张敬:“你不认识,可是郑随波可能认识啊。郑随波不是在日本吗?这个设计师是他那学校的客座讲师。你帮我问问行吗?等他回来我给他送新鲜钓起来的大鱿鱼。”
    喻冬眉毛一挑:“哦?”
    他快速洗干净手,把张敬说的婚纱设计师的名字记下,打算一会儿再联系郑随波。
    张敬和关初阳的婚礼正儿八经地开始筹备了,关初阳说一切随意,但张敬憋足了劲,想满足她任何要求,给她一个最圆满的惊喜。
    宋丰丰今天回家看弟弟了,但是宋英雄夫妻俩要去吃酒席,他说好了会回来跟喻冬吃晚饭。
    等到喻冬给郑随波发了邮件,又处理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抬头一看,已经八点半了,宋丰丰还是没回来。
    他给宋丰丰打电话,宋丰丰在那头鬼鬼祟祟地应他:快了快了,就回来。
    喻冬只好随手打开一部电影看。文艺片令人瞌睡,爆米花片又没什么惊喜,喻冬最后选了《角斗士》,津津有味地欣赏起男性的雄健肌肉来。
    有滋有味地看到一半,门锁响了,宋丰丰探头探脑地走进来。
    喻冬坐在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电视上的光影晃动,照亮他的脸。
    “你没吃?”宋丰丰看着桌上盖着的饭菜,“一直等我吗?”
    “等你吻我。”喻冬说。
    宋丰丰连手里的东西都没放下,拎着大步走了过去,俯身亲吻喻冬。
    喻冬喜欢他身上未消退的寒冽气息,他还摸到了宋丰丰头发上一层湿乎乎的水珠。
    “下雨了?”
    “有一点。”宋丰丰和他挤在沙发上,亲昵地蹭他的脸,“好想你啊。”
    喻冬觉得他今晚怪怪的。
    “拎回来什么?”他看着宋丰丰手里的袋子。
    “蔡姨让我拿回来的。”宋丰丰把一袋猕猴桃放在桌上,“她说你喜欢吃这个。”
    喻冬吃惊了:“她怎么知道?”
    宋丰丰回忆了片刻:“因为我说过吧。”
    想了一会儿,他脸色微微变了:“我以前好像跟我爸说过。”
    喻冬看着他:“他今天跟你说话了吗?”
    “说了一句。”宋丰丰学着宋英雄讲话的腔调,“又惹哭你老弟!”
    喻冬心想,一句也好啊。今天一句,下次还会有第二第三句。所有的事情都是这样,一点点一点点好起来的。
    俩人在沙发上亲了一会儿,喻冬让宋丰丰赶快去洗澡洗头。
    他打算把饭菜加热再吃,顺便将猕猴桃洗洗。才刚把袋子里的水果倒出来,里头顺势滚出一个用胶带贴好的小纸袋。
    喻冬拿起纸袋,发现这是一家非常有名的珠宝行。
    他一把抓紧了纸袋,心头怦怦地跳。
    应不应该装作不知道?他捏得出来,里头是一个小盒子,装戒指的那种,跟张敬之前给他们展示的一模一样。
    还未想好,身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以极快的速度纸袋抓走了。
    喻冬:“……”
    宋丰丰把手背在身后,呆呆地站在厨房里看他。
    喻冬:“我……我看到了。”
    宋丰丰:“先忘掉先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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