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策现在提起这些钱的事情就一个头两个大:“娘,您能别说这些了吗?简直有辱斯文。”
    自从父亲被流放之后,宋家就一日不如一日,开始凭着变卖家产还能勉强支撑度日,可是时间一长,宋家人好逸恶劳的性子就暴露出来了,尤其是他这个母亲,从前目中无人,大伙儿也只觉得她是眼高于顶,可是直到现在宋策才算是看透了母亲的性质,她哪里是眼高于顶,根本就是嫌贫爱富,势力的很,还成天喜欢抱怨,见不得别人比她好一丁点儿,只要别人比她强了,她就能在家里咒天咒地,背地里把人家骂的体无完肤,偏偏她又不敢在外面说什么,懦弱到连人家欺负到门上,她也只敢跟人家弯腰赔罪。
    “我有辱斯文?”赵氏的声音提高了好几度,双手叉腰,对宋策骂道:“我嫁到你们宋家来,成天为你们老少爷们儿操心,我过过一天好日子吗?你爹要有本事,就不会被流放,你要有本事,就不会让我过这么苦的日子,你倒要斯文了,有本事你去中个状元,有本事你去当个大官儿,有本事你让你娘我封个诰命啊?自己没本事还说我有辱斯文。我告诉你,这婚事,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我还等着钱去把我的那对金镯子给赎回来呢。”
    赵氏骂骂咧咧的把宋策给扯了回来,往轿子里塞,宋策也急了,巴着轿子们死活不进去,他是有抱负的,他是有能力的,才不要斯文扫地,若真娶了那个商户女,将来他还怎么在那些朋友们面前抬起头做人?
    “那商户就是个泼皮破落户,舅舅他跟你说了吗?你让我娶她,她家那么凶悍,你还想动她的嫁妆?娘,您相信我,只要给我时间读书,我指定能考中状元,到时候我给你钱,给你诰命,现在你就行行好,让我有点时间读读书,成不成?”
    宋策觉得自己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很不容易了,他自己的天分自己知道,只要能给他时间慢慢的读,将来一定会考中状元,出人头地的。
    赵氏看儿子是真的着急了,知道如果逼的太狠,这事儿成不了,干脆哄着些,轻声对宋策说道:
    “我能不能动她的嫁妆,还不是看你有没有本事嘛。女人骗骗就能对你死心塌地,把心掏出来给你。再说你要是不喜欢这姑娘也没事儿,你还记得秦双和巧儿吗?娘让她们在庄子里等你,你不喜欢这个,回头去庄子里找她们,让她们伺候你,这个亲你先成了,把嫁妆弄到手再说,她要听话你就对她好点儿,要不听话,回头用她的钱纳妾回来伺候你,别说娘没替你打算,全都已经替你打算好了,娘还能害了你不成?”
    赵氏这么对宋策哄骗了之后,就把宋策塞进轿子,对一旁的小厮冷声道:
    “看住你们家大爷,要是跑了,我非打断你的腿不可。听到没有?”
    这边说着话,朱雀街上李家的新娘子出阁了。又是一阵鞭炮声,赵氏站在人群里看着李家嫁姑娘的画面,新郎官意气风发,一身红衣打马在前,后头喜轿子华丽富贵追随在后,一路高撒喜钱,引得路人们争相贺喜。
    赵氏努了努嘴,目光忍不住看向新娘子身后的添箱嫁妆,心道要是那么多的东西直接抬进宋家,该有多好啊。
    *****
    李莞是被陆睿直接抱下轿子的,一路送到了喜房之内,安置在喜床之上,然后便是时不时有人来嘘寒问暖,生怕把李莞累着似的。
    李莞几乎没怎么等待就把陆睿给等到了,陆睿将盖头挑开,跟李莞凑在一起吃早生贵子茶,喝合衾酒,陆睿始终挡在李莞面前,替她挡过了所有对于新娘子的调笑,好不容易把所有宾客都送走,房间里只剩下夫妻两人。
    红烛消融,陆睿来到李莞身旁坐下,夫妻两人四目相对,先前应付宾客时还一套一套的陆睿在面对李莞一个人的时候,竟突然发觉自己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好了。
    “你就打算坐在这里跟我对看一晚上吗?”
    烛光下的李莞周身仿佛晕着光圈,美得不可方物,看着她的脸,陆睿直觉口干舌燥,难得说了一句情话出来:
    “只要看着你,坐一晚上便坐一晚上。”
    李莞抿唇发笑,一双美眸中仿佛将整个房间里的火光全都吸引而入,漂亮的叫人挪不开眼。
    “总觉得这一切像是在做梦。”李莞依偎到陆睿肩头,由衷感慨道:“从小到大,一直都是我一个人,从不敢想象今天的情景。陆睿,你真的不后悔吗?”
    因为经历的事情太过美好,所以让李莞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也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陆睿拥着李莞,在她头顶亲了又亲,说道:“后悔什么?后悔娶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媳妇回来?”
    李莞笑了,伸手在陆睿肩头轻轻敲了两下:“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自己这样的身份有多尴尬,只有完全知道内情的人才能体会。
    “我娶的是你的人,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呢。你爹和你娘的事情,你别总是放在心上,其实说白了,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呢。对也好,错也罢,那都是他们上一辈的事情,咱们生在这个世道,没有办法让所有的一切都公平公正,你也不要因此怨恨,原不是你该承担的事情,你只需做好我陆睿的妻子,其他所有的一切,全都不要管。好吗?”陆睿知道李莞心里还是没底,还在担心自己的身份会不会有隐患,这种担心没有办法说立刻消除就消除,陆睿能做的只是让她放宽心,至于其他的,就交给时间好了。
    第133章
    李莞在陆睿怀中点点头:“这件事最郁闷的就是我爹,可是我们也不能为他做什么。”
    “谁都没法为他做什么,说到底都是感情的事情,谁对谁错,外人根本说不清。更何况,其实我觉得你爹已经放下了,这么多年他一直记挂,也许为的只是想要一个结果,如今结果有了,他应该要放下了。”
    陆睿想起今天去迎亲的时候,李崇那热情的样子,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消沉。
    “我爹是要放下了。但恐怕,他也不会在京里继续留下去了。”李莞自问对李崇还是有点了解的。
    张贵妃的事情是他心头的结和痛,没有结果的时候,期盼有个结果,如今有了结果,他也改变不了任何。李崇本就不是那种恋栈权柄的人,也没有大的志气,当年之所以会考状元,说白了就是为了李莞,是因为不想看着李莞被人轻视,今后找不到好人家。
    如今李莞嫁了人,嫁的又是陆睿这样的身份,所以李崇继续留在官场的意义,对他来说可能并不大,既然没有意义了,那他还会留下吗?
    “不留便不留吧,左右那都是他的选择。咱们支持就好。他这一辈子过得也够苦了,是时候为了自己活一活了。”
    陆睿伸手抚上李莞的青丝乌发,李莞靠在他的怀中,只觉得心中没有一刻有现在这般平静,窗台的烛光剪影里,两人缓缓依偎在一起。
    世间之情字,是最复杂的一个字,也是最简单的一个字。
    两情相悦,情字平顺;一方无心,情则变债,过多的纠结并不能给一段并不属于自己的感情带来好的结果,反而裹挟一生,为情所困。最好的做法就是,有情人,更加有情的在一起;若是无情,便潇洒放手,给自己也给对方一片重新选择的海阔天空。
    李莞三日后回门,果然没有再见到李崇,只有李崇留下的两封书信。
    一封给李莞,一封给陆睿。
    李莞坐在李崇的书房里,缓缓将信展开,李崇留给李莞信件的字里行间,全都充斥着一个父亲的忏悔,李崇在信中把自己如何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让李莞孤苦无依的长大,受人歧视,不得不自己坚强的事情说出,又把自己对张氏的感情简略叙述,信件最后,他说自己为情所困多年,到了这一把年纪才有所顿悟,所以他辞去一切官职,要游历山水,追寻属于他自己的人生。
    陆睿走来拥住李莞的肩膀,替她拭去眼泪,说道:
    “岳父把你彻底交给我了,从今往后,你可得什么都听我的了。”
    李莞破涕而笑,将自己的那封信小心折叠好放入袖中,然后要去拿陆睿手里的那封,陆睿眼明手快,将信高高举起,故意逗李莞。
    “这是岳父写给我的,上面都是怎么对付你的办法,怎么能给你看呢。”
    “我才不信,你给我看看。”李莞才不信,跳起来就要去抢。
    两人在房间里你追我赶,欢笑声自李崇书房传出,西窗外风景宜人,秋风渐起,天高云阔,两人依偎在窗前,看着满园秋色。
    平安殿外,一阵秋风吹过,张贵妃缓缓拢了衣领,康德帝便已拿了披风过来替她披上,张贵妃回头看他,依偎而去,旁边的案几之上,也有一封信件被展开,是豁达,是原谅,是告别。
    “早知道事情能这般平和解决,我又何苦躲他这么多年,直接说清楚了不就好了。他也不是那斤斤计较的人。”张贵妃靠在康德帝肩上,如是说:“咱们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却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说过,原就是我们不对。”
    康德帝抬头看向天空,幽幽一叹:“我们做的不对,可他也太执着了。本来就没他什么事儿,咱们俩好好的,他不横插一杠子,咱们后来也不至于那么麻烦。”
    张贵妃叹息;“错了就是错了,你强词夺理也没用。”
    康德帝什么都不怕,最怕的就是贵妃生气,闻言妥协:“好好好,我强词夺理。但我也对他仁至义尽了,他想辞官,我想都没想就同意了,连半句都没追究,到现在御史台那边还在跟我要原因呢。还有那天晚上刺客的事情,种种证据都指向了皇后,这一回朕可绝不能轻饶她了,你有的时候就是太心软,整个后宫这么多女人,每一个你都觉得对不起她们的话,那今后咱们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之前张贵妃确实不愿意在后宫引发争端,所以就算平日里受点委屈也就认了,毕竟皇上的一颗心都被她霸占了,其他女人心中不服也是有的。
    可这回皇后却洞悉了李家的事情,背地里对李莞动手,若非陆睿警醒,发现有人盯着李家,一直派人跟在菀姐儿后头保护,这回在白马寺,说不定真就要葬身在皇后派出的刺客手里了。
    张贵妃觉得皇后要是对付自己,她无话可说,受着便是,可皇后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菀姐儿动手,所以这回,她再也不想忍耐了。
    他们前人造的孽事,就让他们前人自己承担,跟那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凭的遭受磨难已经够可怜了,在这些事上,一定要保护好她才行。
    太平年间,千家万户,各有各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人不过沧海一粟,任是王侯将相,任是平民百姓,一生追求的不过太平二字。
    一世平安,一生太平。
    正文完
    第134章 番外1
    五年后
    镇国公府后院正鸡飞狗跳,两个小家伙简直要把房子掀翻似的,大的那个手里拿着一杆小号的红缨枪,身后挂着帅旗,威风凌凌的喊打喊杀,小的那个有样学样,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大衣服,披在身后,在地上拖着走,手里拿了把木刀,两人从假山跑到凉亭,从凉亭跑进回廊,一路上撞翻了多少丫鬟手里的食盒,多少嬷嬷手里的茶水,引得怨声载道。
    李莞和郝氏从祠堂出来,明儿就是小年,祠堂里得布置一番,供桌什么的也得商量着放,就听见外头叽叽喳喳的打闹声,李莞不用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扶着脑袋叹息。
    两个小团子从旁边窜出来,一个撞到李莞腿上,一个直接被郝氏揪住了衣领,小的那个走路每往前看,只顾着往前冲,可不就给揪起来了嘛。
    “祖母,放开我,放我下来。祖母,我知道错了……”
    小的那个手脚并用的挣扎,奶声奶气的像郝氏求饶。
    大的那个见情况不妙,拔腿要跑,被李莞眼明手快的扣住了肩头:“哪儿跑去啊?”
    大的那个回头,讨好兮兮的喊了声:“娘,我不跑,您别抓着我,疼。”
    李莞手里不仅没放松,反而越发用力:“你还知道疼?小爷你不是刀枪不入,金刚不坏吗?这点疼就受不了了?”
    “哪儿能啊,娘,您别揪着我,还有祖母您把弟弟放开,瞧瞧他那小脸儿,您再不放手,都快憋死了。”
    大的那个口无遮拦,郝氏一个反手,就把小的直接抱在了怀,没好气的说道:
    “呸呸呸,大过年的也不嫌晦气。”郝氏嘴上这么埋怨,手里可没少查看怀里的小的,生怕自己力气大,真把小的这个给勒出问题来。
    “娘,您别听这小子的,真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两个淘气包出来,我是制不住他们的,回头等他们爹回来制他们。”
    李莞如是说,话音刚落,郝氏手里那个小的就怕了:
    “娘,我们错了,您别告诉爹爹,爹爹的板子打的可疼可疼了。”
    俩小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爹的手板子。大的那个虽然也怕,但到底大一点,这时候还想着教训小的:
    “陆齐瑞,瞧你那贪生怕死你的德行。咱们是陆家儿郎,只有战死,没有怕死的。我那……哎哟……”
    陆齐垣大义凌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在脑袋上狠狠敲了一记,拧眉回头:“谁呀,谁敢打小爷?”
    刚一回头,整个人就蔫儿了,只见陆睿冷着一张脸,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
    “你老子我。”
    四个字瞬间让刚才还霸王似的小爷缩了头,不敢再支一声儿。
    李莞看见他回来了,才算松了口气,陆齐垣就大气不敢喘了,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说了一句:
    “我,我去找祖父去。”
    陆睿冷哼一声:“好啊,你去把你祖父叫来,我倒要看看是不是他这么教你们的。”
    陆齐垣还想说点什么,被从郝氏手上跳下来的陆齐瑞拉住,哥儿俩嘀嘀咕咕,只听陆齐瑞道:“哥,你别害了祖父,回头连累祖父过来给爹训。”
    就连个四五岁的娃娃都知道,这国公府里谁最凶。祖父平日里在外头人五人六的谁都不怕,可回到家里,只要爹爹一开口,祖父就没声儿了。
    两个小子凑在一起长吁短叹,倒是真老实了不少。
    陆睿今天心情不错,不打算跟这俩小子为难,让人带下去之后,就从李莞手里接过空篮子:“得给俩小子找个严厉的先生了,成天这么下去,将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混世魔王呢。”
    夫妻俩往院子里走去,陆睿递给李莞一封信。
    李莞擦了擦手,惊喜问道:“我爹的?”
    这么些年,李崇信倒是没少寄回来,就是总不见人。
    “哎哟,你说他这成天光寄信,也不知道回来看看咱们。”说着话将信打开,陆睿早已看过,从旁说道:“岳父这些年都在边境游走,看大漠黄沙,看长河落日,他说他在那里找到了人生的方向,边境居民因为他的到来,生活发生了变化,他觉得很有成就感。”
    李莞有点不能理解:“唉,反正都是当教书先生,在京城教和在边境教又有什么区别呢。”
    陆睿见李莞把信合上了,说道:“这封信是两个月前寄出来的,你发现没有?”
    李莞不解,重新低头看,信上的日期确实是两个月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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