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站在殷受对面,看着他唇角的笑意压也压不住,最后握拳到唇边,对着夜空笑成了一个摘星得月的傻子,心中柔软塌陷,她真的是欠他太多了,许多许多。
    甘棠大声喊了一声,“阿受,对不起!”
    可惜殷受听不见,但甘棠还是很开心,站在他对面,看着他眉目飞扬心花怒放的模样,亦笑了起来,凑过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见殷受毫无所觉,兀自在那想平复实在太过发散的情绪却不能,唇角压下去又裂开,最后四处看看见无人,索性傻笑出了声。
    甘棠亦觉得心花怒放,叉腰对着他又大喊了一句,“阿受,谢谢你!”
    她发誓,余生她定然让殷受每日都开开心心高高兴兴的,绝不食言!
    第95章 如命
    殷受是不知道甘棠能移动,且跟了出来, 否则估计得伸手把甘棠掐死了。
    甘棠就这么跟在殷受身边, 见证了他走回那颗梨树旁的心路历程,总之他连心里的喜悦都收拾得不露一丝痕迹, 变得波澜不惊看不出一丝情绪了。
    专门刻意防着她的读心术的。
    七年的时间让殷受从一个热烈直接的人变成了现在这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若非她跟出去看见他欢喜的模样,当真要伤心的。
    武庚正围着棠梨木拔草,甘棠让那些新鲜的花瓣变枯变黄,那边平七过来行礼,“寝殿已经准备好了,请王上与储君随小臣来。”
    棠宫妲己住着自然不合适腾出来给他们,是另外一座新的宫殿, 平七在前面领路, 他不怎么想回去,但也知这件事不能让其它人知晓,所以强忍着想去棠梨木下睡的冲动,跟着进了寝殿, 平七退下后才想说话,便瞧见面前飘下了一片梨花瓣,顿时眉开眼笑的接住了,跑过去关了门, 轻轻唤了一声,“母亲……”
    甘棠又落了一片,算是回应武庚。
    武庚笑得露出一口小米牙, 捧着花瓣跑去了案几上,抽出一卷黑色的绢布来,兴匆匆问道,“母亲是因为走不开,才不来大商邑看武庚和父王的么?”
    武庚说着唔了一声道,“是的话母亲落一片,不是的话落两片。”
    聪明的孩子,甘棠乐了一声,摇下了一片花瓣来,随后看了看腕间的印记,也不必他问,控制着花瓣在黑锦上摆出字来,‘大概再过两个月,我就能去大商邑了。'
    武庚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前面的空气,瓷白的小脸红了红,稍稍坐直了些,问道,“母亲您喜欢武庚么?”
    “武庚很喜欢您,常常做梦梦见母亲。”
    小眼神期盼得不行,跟山林里刚出生的小鹿一般,甘棠心软,就想抱抱他,可惜不能,‘喜欢。'
    武庚高兴地站起来走了好几圈,伸了伸手又缩了回去,坐下问,“那母亲喜欢武庚多一点,还是妲己多一点。”
    甘棠哈哈乐了起来,写道,‘两个都喜欢,但武庚宝宝是母亲的心肝宝贝,母亲以后专门喜欢武庚宝宝了如何?’
    话很长,一个字一个字的,但武庚看得咯咯咯眉开眼笑的很是欢乐,有说不完的话,语妲己描述给她的那个沉稳沉默的小男孩一点都不同。
    殷受在隔间里沐浴梳洗,离得远远的,竖直了耳朵也没听见甘棠出声,想来是出不了声用写的,他想看她到底写了什么,却实在又不想这么快原谅她,只好强忍着了,待沐浴完出来,便朝武庚沉声道,“还不去沐浴。”
    宫娥们都被支使出去了,甘棠怕小孩自己沐浴出事,便跟了进去,倒是武庚反应过来,脸红红道,“寻常武庚都是自己沐浴的,母亲不要担心,也不许偷看。”
    是个小男子汉了。
    甘棠应了一下,只站在外头,听着里面的动静,待武庚洗漱沐浴完出来,这才又跟着折回来了。
    武庚还想去案几旁说话,不过案几已经被自家父王霸占了,收到父王严厉的目光,只好乖乖上了床榻,躺下后拉过被褥盖好自己,连续奔波好几日,方才又兴奋过了头,武庚本是想听父王说什么,睁着眼睛不想睡,但敌不过睡意,沾了枕头很快便睡了过去。
    殷受坐在案几前,随手翻着些图册,都是些地州志之流,放在这给人打发时间的。
    虽然殷受根本没有时间精力看,因为他的精力都用来掩盖自己的情绪上了,哪怕他也很想同她说话,同她聊天。
    甘棠从他左边挪到右边,最后索性坐去了他怀里,反正她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只是在她看来,殷受手臂穿过了她的身体,有点别扭罢。
    甘棠在这案几上摆出一排字,‘阿受,对不起。'
    他是要她一句对不起么?
    殷受面色更冷,七年前他就发过誓,绝不轻易原谅她。
    甘棠又写了一句,‘阿受,我爱你。’
    殷受有些绷不住面皮,勉力将心头那股热意压了回去,问道,‘你现在是什么模样,有无什么困难,需要我做什么。’说爱他,他也不能太放在心上,否则又要给她骗一次。
    他能开口说话就不错了,甘棠伏在他面前眉眼弯弯,见案几上有笔墨,便从他身上下来,坐去了一边,试着操控它,殷受神色虽冷,但拿过砚台给她研磨,她废了张绢布,他默不作声铺开第二张。
    甘棠就是想亲他啊,莫名就是觉得他长得俊美,一如既往。
    甘棠写道,‘阿受,好想亲你这么办。'
    字还不够娴熟,但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了,殷受唇角几不可觉的弯了弯,没说话了,想亲他,她自管亲便是,他还拦得住她么?倒是他,想抱一抱她都不能,甚至只能通过她写字的方向手法,判断她在他的左手边,角度很奇怪,像是穿过他一部分的身体了一般。
    她为何不直接坐来他怀里,他想抱抱她。
    殷受在脑子里勾画她的模样,心里防御低了,漏了陷,甘棠接受到了,在他唇上吻了吻,又在他额头上亲了亲,写到,‘我亲过好几次了。’
    殷受走了神,回过神后懊恼不已,肃了神色道,“我同你说正事,你可有困难。”
    甘棠想了想摇摇头,反应过来殷受看不见,遂写道,‘没有,世间像我这样的独独我一人,再加上大家看不见我,我几乎是无敌了。只是以后去了大商邑,可能时不时需要回棠宫来栖息一下这棵树王,但是我是阿飘,速度很快,大约三五个时辰便可一个来回,不打紧的,若是以后在大商邑能找到合适的树,以后便不用奔波了。’
    甘棠写着问了一句,‘听说你把王宫里的树都砍了,梨园的还在么?’
    殷受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在的。’以后他在大商邑栽满棠梨木,不愁找不到好树种。
    甘棠听到了他心底的想法,忙写道,‘不得扰民。’
    殷受察觉自己一不小心便溃不成军,心里既无奈又气恼,他凭什么听她的,往后他得拿出做夫君的威严来,先前都是太宠她,宠得她没心没肺,才会被她毫不留恋的丢在一边,只是今日久别重逢,不适合摆脸色,还是改日再说罢,殷受便问道,“你这几年都在做什么。”成了游魂飘荡事件,不能与人说话,也没有同伴,该是吃了不少苦了。
    甘棠嘿笑了一声,在绢布上飞快地写道,‘四处游历,看看子民们的生活如何,我很高兴,至少在棠地,没再发生易子而食的事情了,实在穷得揭不开锅的,能去各地官府手下做个匠人,干活填饱肚子,孩子实在养不起,送去孤舍便可……也没有人杀人祭祀了,便是祭祀我,也只是捏个泥像拜一拜,顶多摘点棠梨叶棠梨果孝敬一下,没有多大动静了。”
    殷受并不想听这些,但看她笔下如有神,写得飞速,能想象得到她眉飞色舞高兴得模样,又觉得该感谢她这样的喜好目标,许是她对棠地子民的挂念感动上天,才让她存留到了现在,也因着这样的挂念和担忧,让她在这七年里有事可做,不至于孤单寂寞得发疯。
    不能吃东西不能触摸实物不能与旁人交流,只能四处游荡。
    她该是也吃了不少苦,便原谅她罢。
    殷受往她身边靠了靠,想象着两人挨得极近,该是交叠在一处,心里便熨帖满足,比起她永远消失在他生命里,现在的情况接受起来就容易很多,人不能贪心太多,得她相伴,足以。
    甘棠还在写,‘而且我打算写一本书,叫《寻找夏朝》,整理我发现的遗迹和遗物,以供后人传阅,免得千百年以后,有人置疑夏朝不存在。’
    做什么都好,只要在他身边,殷受低声问道,“你寻常都吃些什么,在哪里睡觉,饿不饿,冷不冷?”
    她现在的魂体是不大能感受得到温度的,也不需要吃东西,只有生命力消耗到最低点的时候,会非常难受,不过自从腕间的印记开始稳定后,已经不太会出现这种情况了。
    甘棠写道,‘不会,别担心,再说以后我就与你睡一个被窝了,太晚了,阿受我们上床榻去说罢。’
    殷受点头,把武庚抱到最里侧,自己躺在外侧,床榻很大,四五人一道睡都嫌宽敞。
    殷受斜靠着,问道,“妲己知道你的存在么?”
    甘棠写道,‘不知道。’妲己要独立掌握在这个国家,遇到困难妲己得自己处理,不能依赖她,先前身世的事是她在世时留下的弊端,也是她不允许祭祀和随葬的后遗症,出生上带出来的缺陷无法更改,这件事妲己解决不了,她才出手的。
    殷受唇角弯了弯,“以后你都住在我的王宫么?”
    ‘嗯。一直住在王宫,陪着你和儿子。’
    这大概是世上最好听的情话了,是他这辈子最想听的话了,殷受心里悸动发麻,若无其事地把这张绢布收了起来,塞到了怀里,把笔墨,淡声道,“睡罢。”
    殷受呢,就是这么个性子,甘棠凑上前看了看他有些发红的耳根,亲了亲又退了回来,看他躺着有趣,想了想便摇出一大堆的梨花瓣来,在床榻上堆出个和她等大身形的轮廓模样来,见殷受伸手来碰,哗啦啦又落下好大一阵,淋得他一头一脸浑身都是,完得不亦乐乎。
    殷受乐了一声,翻身一扑便把这一堆梨花都压在了身下,自己也乐出了声,他好些年没这般舒心过了,她当年一走,便把他的心一并挖走了,现在才又重新开始跳动了,他感谢老天爷,感谢她还在。
    甘棠被他吓了一跳,不过两人的身体在她看来是当真融在一起了,甘棠待了一会儿,觉得有些脸红,想起个笑话,便想说给他听,在床榻上扒拉出一片空地来,再靛蓝的床布上写道,‘幸亏阿受你没有对花粉过敏,哈哈……'
    殷受支起些身体,又翻身躺好了,懒洋洋问,‘什么过敏?’
    以后有的是时间,她可以多给他说一些趣事,尤其是后世现代的那些,让殷受这个古人,也见识见识科学技术的力量罢,‘就是碰到花就生病,然后就生出了一个故事,有个王和一朵花相爱了,但是这个王对花粉过敏,只能对对方说,对不起,我对花粉过敏不能和你在一起。’
    殷受并不觉得好笑,但知道她这些年是憋坏了,也喜欢看她絮絮叨叨话痨一般没完没了,便只偶尔应一应,脸上时刻都有抑制不住的笑,倒也十分捧场了。
    甘棠不想让他熬夜,便想让他睡,只殷受眼睛闭上一会儿,又会睁开,要唤她,过一会儿就唤
    第96章 在树上窝了起来
    两人胡闹了一晚上, 床榻上都是花瓣,撒得到处都是, 武庚睡醒后一下就纵了起来, 欢呼了一声便唤道, “母亲,您在么?”
    甘棠忙应了一声,武庚接住飘落的花瓣,光着脚在床榻上纵跃,兴奋不已,“真的是母亲,醒了也还在, 武庚不是做梦!”
    殷受基因强大, 武庚现在的模样与殷受七八岁时一模一样, 虽说没有遗传到殷受的天生神力, 但个头样貌头脑一样不差, 性格脾气甚至比殷受还讨喜很多,殷受小时候眼睛都是长在头顶上,看不上的人连话都懒得答一句。
    武庚就不一样啦,小可爱贴心的很, 先下床榻找了个盒子把床榻上的花瓣扫干净装好收起来,穿衣叠被褥什么的做得有模有样, 小大人一个。
    甘棠看了, 就跑去殷受身边, 提笔写道, “阿受,这些年你是不是对武庚不好?”
    殷受看了眼那边的小孩,有吃有穿,在宫里也无什么人敢欺负他,文武艺自有旁的人教,哪里就吃什么苦了。
    殷受摇头,提笔写道,“没有。”只不过他每日连处理政务的时候都想着如何能忘了她,哪里有工夫管别的。
    ‘阿受你说话就行,不用写字,我听得见。’甘棠抢过笔,接着问道,‘那阿受你有没有教他骑马射箭?’
    殷受觉得用笔同她交流很有趣,便拿了另外一只笔,写在了同一张绢布上,“以后教。”
    甘棠看着倒是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乐了一声就巴拉巴拉写道,‘阿受你知道么,我上上辈子生活的地方,人与人可以隔着千万里远这么聊天,神不神。'
    不神,还有比她现在的状况更神的了么,殷受轻轻闻着这股梨花香,昨夜他就发现了,她如果高兴或者激动,香气就会稍稍浓一些,虽说比较难分辨,但他喜欢这么时时刻刻感知她的存在,沉溺其中。
    棠地乃至整个殷商,都把甘棠当做真正的神明,供奉给其它山神社神甚至是殷商先祖的贡品祭品会被偷,但献给圣巫女的不会。
    子民是当真拿她当神明信仰来看,她于他,则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最重要的那一部分,过去的七年,过得有多漫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她大概也是不好受的,毕竟她夙愿未成,壮志未酬,身陨了。
    殷受就十分想抱抱她,看看她现在究竟是什么模样,到底好不好。
    甘棠听到了殷受心底的话,笔尖就顿了顿,印下了一大团墨渍。
    壮志未筹,半途身死,她还有许多能改善民生的事没有做,还有很多提高社会生产力的政策没有实施。
    梦想还没完成,她却就这么死了,心中自然有许多的不如意不甘心,但当时她连不如意不甘心的时间都没有,事情已然成了定局,她只能尽最大的努力做到最好。
    妲己毕竟根基浅,没有她有威信力,便是能站稳脚跟,推行起政令来也没有她来得容易,棠地发展很平稳,可她留下的新技术发展的非常缓慢。
    七年过去,纸张还未被创造出来,盐、糖、油依然不是寻常百姓能随便消耗的必须品。
    她有时候去工坊看着就很着急,恨不得能亲自上手来做,出去巡游看见好的固然高兴,偶尔看见些不好的,难免又要后悔在位时做得不够多,不够好,甘棠清楚这就是个死循环,她若一直纠结在里头,想不疯也难。
    所幸她还有别的爱好,有事可做,这七年,过得倒也没有多艰难。
    许多事,尽人事,听天命,实在不能强求的不可抗力,便也罢了,甘棠从来都不是会和自己拧劲的人,在棠梨木上蹲了几年,看遍人生百态,有什么想不开的,也都想开了。
    甘棠提笔写道,‘阿受,我很好,不要担心,这几年除了思念你们,其它都挺好,再说我寻找夏朝了的蛛丝马迹,不也是在给社会,给后人做贡献么?'
    后头坠着个调皮的简笔画,殷受失笑,写道,“后人并不需要你,至少没有本王的需要来得迫切,你不如多为为夫做些贡献,为夫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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