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美悦子踌躇地看着和季佳林一起下楼的父亲,此时此刻他正端坐在茶几前喝着方才沏好的茶水,沙发上的小孩贪玩早已一个个挨着下楼,到地下室的播动画片儿看。
    手里卷着毛线团的她终于在精神矍铄的老人喝下第四杯热茶后再也坐不住,踩着那双半织的拖鞋“蹬蹬蹬”上了楼。
    脚步声愈显不耐与一些当不懂事小孩家长的气愤,但终究在房间前不久的地方就放轻了脚步,她犹豫了一会才轻轻叩了叩门。
    正想着做家长的是不是应该体谅一下儿女的感受,不一会她那不争气的儿子终于从打开的门缝中伸出脑袋,面色间是类似好事被打断的不虞。
    季佳泽难得说这么多话,好不容易把自己的内心剖白就差宋婵松口了,心情算不上有多好。
    看着他这幅表情,高美悦子几乎快被气死,她压着气声说:“快滚下去,你媳妇我来帮你看,行了吧。”
    饶是再压低声音,坐在床上的宋婵还是听到那个亲昵的称呼,不顾他看不看得见,她下一秒就朝着季佳泽的背影白了他一眼。
    “不行。”季佳泽很快否决她的提议,但想起她有多害怕一楼客厅端坐的公公,这才退了一步说道:“我们一会就下去,你先回你屋里休息吧。”
    高美悦子心里松了一口气,面上终于又重新高兴起来,又故作贴心地絮叨着问了几个问题,在季佳泽渐黑的面色中及时打住,上了楼溜之大吉。
    比起倍受人疼爱的季佳林,季裕对季佳泽的偏爱和期待更多些,和情商高的弟弟相比,他的不近人情让他更看到当年自己倾慕的样子。
    爱屋及乌,他每年从西北遥遥远远地过来一趟,说是过生日,但都是想找点正当理由回来和季佳泽说几句话。
    于是当他看着宋婵窝在季佳泽身后不情不愿下来的时候,遒劲的眉心重重地跳了跳,嘴里季佳泽说“很好喝”的金骏眉也顿时索然无味,他放下茶盏,看着季佳泽牵着宋婵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
    “学业好些了,明年就着手申请院校了,身体健康着,运动比赛中没有受伤,和朋友相处都忠诚和善,老师对我评价都很高,父亲的话都听着。”正要张嘴问话的季裕看着自己的孙子还没被提问就自顾自答了一堆话,他旁边的宋婵脸色有些异样地抬头看他,季佳泽对他俩的神色置若罔闻,又继续说道:“爷爷对我来说是最亲近的家人,明年这时我大概已经申学,怕来不及告知,这次要和您说件事。”
    季裕捏了捏手里的手杖,还没来得及组织,就看着他正襟危坐说道:“我喜欢我旁边的姑娘。”
    然后呢?
    忍住不吹胡子瞪眼的老头耐心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一句话。
    不是还应该有个“我希望娶她为妻”或者“希望您能同意成全”再或者……?
    然后他再好说一番教育言论,这将是他首次对孙辈的感情生活作出具体的指导。
    宋婵尴尬地坐在原地,眼睛对着自己脚上的那双鲨鱼拖鞋尖,看着它小幅度地重合又分离,鲨鱼的嘴已经亲过来亲过去,愣是来回十几下,都没能逃出这场沉默的海洋。
    季裕咳嗽了一声,这才缓住喉咙里一口气,接过话茬说道:“年少的喜欢是美好的事,我并不反对,你们这……”
    看着宋婵不自在的模样,季佳泽才抿着笑意一脸纯净无害地打断道:“我只是来告诉您我喜欢她,我没有别的请求。”
    “噢……”老人面色僵硬,像是眼前的景象和经年岁月中的一幕相重合,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季佳泽就颔首表示告别,牵着宋婵又上去了。
    “您早些休息。”
    季裕几十年岁月铮铮,什么场面没有见过,直到他看着季佳泽的拖鞋穿在宋婵脚上,而他脚上只剩一双白袜踩在瓷砖上的时候,想起高美悦子总是小声的嘀咕,他在心里也不由得暗骂:
    “真是没出息。”
    宋婵巴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了,她走过楼梯转角就挣开季佳泽牵着她的手,连忙按照原路跑回他的房间,路上又突然想起她好像忘记和季佳泽爷爷打招呼了,窘迫顿时更加上脸。
    一面暗骂自己总是不知道拒绝,一面进门反锁上季佳泽卧室,谁知他在后面这么悠闲自得地慢慢走是因为棋高一着不怕她的小动作。
    不一会他就用备用钥匙转开了卧室房门,从床上拔起萝卜样的宋婵,看着她的脸红得惊人,眼角沾着水,样子像是要哭了。
    受欺负的漂亮姑娘总是惹人心颤,他低头去吻她的唇角,被她推开,他又亲,再推开,直到被推开了好几下,他才用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像是想起什么一般,问她:“罐罐在地下一,想看看它吗?”
    怕她误会,又补充了几句:“地下一有宠物室,比外面庭院暖和,冬天它怕冷喜欢待在那儿,我没课的时候都会带它出去散叁次步。”季佳泽像是在邀功一般,用手指在她面前比了叁。
    “……”宋婵听见是罐罐,这才将刚刚的尴尬抛之脑后,抓着他的手腕说:“要看!”
    她住院时问了陆向珩罐罐的事,他说没在她的住所找到小狗,那时她就知道应该是季佳泽将它带回了家。
    急着想见罐罐之余,宋婵又想起了什么。一会下楼一定会路过客厅,宋婵实在是不想再见那个无辜的季爷爷,他的表情越是僵硬尴尬,她的歉意和窘迫就越是多。
    季佳泽在搞人心态这方面颇有建树。
    屋里温度高,季佳泽从衣柜里给她换了一件略薄的外套,看出她在顾虑什么,便说:“爷爷习惯早睡,客厅不会有人的,你要是担心,我们就坐电梯下去。就是地下小孩多怕吵到你,要不我还是把罐罐抱上来。”
    宋婵想了想,随后“嗯”了一声,看着季佳泽听了她的同意后很快起身去拉门,又说:“你的拖鞋。”
    她把脚从那双灰蓝色的鲨鱼拖鞋里伸出,向他的方向踢了踢。
    季佳泽回头看了看她,终于展露出这些天以来的真诚笑意,回道:“你穿着,我去去就回。”
    许久没见到宋婵,小狗开心地蹦来蹦去,可能是因为季佳泽给它罐头不知节制,比起之前,现在更像一个棉花团子在地毯上转来转去。
    怕她饿了不和他说,季佳泽用手机点了几份她爱吃的外卖,她接过碗只吃了几口草草结束,他还没来得及反驳,剩下的都全进了他的肚子里。
    等季佳泽下楼去扔垃圾回来的时候,发现宋婵抱着罐罐在地毯上枕着靠枕睡着了。
    他反手把顶灯关了,连人带狗抱着宋婵上床给她盖好被子,俯身低头时闻到她颈间的香味,略顿了顿,从房间里拿了浴巾和换洗衣服,去了叁层的浴室里洗澡。
    沐浴过后心思干净了些,他吹干头发进卧室,看着宋婵靠着床里面背对着他睡着,后背有一块空着没盖着被子,正好露出后颈小小的一块裸在空气里。
    季佳泽反锁上了门,掀开一角被子,赤着脚上床。
    床因为他的体重向下凹陷一块,不过由于床垫弹性好,没有波及宋婵那部分,季佳泽斜视过去,看到她胸前一块蜷着的白色马尔济斯还在熟睡,于是伸手扣着她的腰,隔着两层睡衣紧贴着她的背躺下,盖住了她容易着凉的皮肤。
    宋婵醒了有一会了,此时被季佳泽抱在怀里,又想起他说的听起来很不像回事的那些话。
    诚然,她是讶异又有些高兴的,季佳泽虽然在一开始就不喜欢表露情绪,但在他们第二度坠入情网的时候时常表达出脆弱又略显可怜被动的状态,努力配合她的需求,这就已经足够说明他的心意了。
    在她恢复全记忆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但现实顾虑是这么多,考虑到自己的精神状态,考虑到未来的事情,她并不后悔在医院推开那个熬夜过度而难得显得虚弱的少年。
    她在很久之前就认识到自己喜欢季佳泽了,很久之前。
    于是才会在眷恋的同时想着逃离,越是喜欢就越是自卑,最终忍受不了自己的犹豫与怯懦,在看着他一步一步陷入进去的时候,割肉止毒一般提出结束的话语。
    宋婵不得不一次次回想起走廊上他望向她的神情,他那时没有流露出悲伤难过,连最基本的质疑都没有,季佳泽只是有些无措地问她:“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如果一切都在那里结束就好了。
    绕来绕去,其实最卑劣的人,是她啊。
    如果她真的为了他好,就不会屡屡表现得那么徘徊不前,就不会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还企图获取他的拯救。
    季佳泽的呼吸声在她身后平稳地响着,他轻轻伸手,挠了挠被她发丝弄痒的鼻梁,放回的手轻轻扣在她的小腹上。
    隔着一层薄薄的睡裤,宋婵心里好像也被发丝,挠得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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