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好名字。”

    “是的——好名字。”长者微笑了。

    69[沉梦]

    那时候我还是个少年,贪睡不知足。

    一日,天气初晴,我被什么东西给吵醒,一个翻身,信手拿了他的袈裟,裹上自己走到外面,只见他在树荫下,一身白衣。

    他将一个黑漆漆的坛子埋在桃树下,我问:“无可,你埋了什么?”

    他道:“一坛村酒而已。”

    “一坛村酒么?怎见你数九采了梅上的初雪,端午盛了艾草上的晨露,四处寻奇,一到了春分就央求酒匠帮了你把桶里的七蒸七酿,带了一个小坛子回来?为什么春花烂漫的浓香季节,酒香却把我给吵醒了?那东西看起来令人垂涎呢!”

    “此物是我偶得,你看它甫出世就这样霸道的色香,性子张扬无常;我为了定它心性,所以埋它。”他见我目光炽炽,将土拍实,“现在是无法入口,若你想喝到美酒,便要等——”

    “要等,等多久?”我最恨等待,若现在可以入口,我不介意酒味霸道。

    他闻言一笑:“须等得很苦,等一个无知稚儿变了妙龄少女,能喝得百日醉;等一个轻狂少年变了耄耋老翁,能喝得千日醉;若等这一山桃花都不见,就能喝得长醉不醒。”

    “我立刻就能让桃花都不见。”

    “傻东西,我说的是有一日山林变成桑田,物换而星移。”

    他拍拍手上灰土,指向远山:“我等不到那一日,你却能够,却不知道你有没有那份耐心。”

    我吐了吐舌头:“和尚你骗人,我是怕我偷了你的酒!”

    他又笑了。

    那温柔入骨的笑,比春风还柔和,比桃花还甜美,比世界上任何的美酒都醉人。我每次见到,都要心头跳上一跳。而那眉宇间的清净,我只想搅乱了才好!

    我一头扑了上去,他却闪开。我伏在地上,脚踝上金铃紧锁。

    他就这样转了身,手中握着法珠,假如他愿意就能叫我不得自由。这身子,原是他给的,他自然能随意摆弄。

    不多时,风扬树梢,一地的落英,身上柔腻的袈裟,撩拨着我的心火。我咬着衣角,心有不甘。

    多少年以后,我才想起了那坛子酒。

    我没有耐性等待,可是这一次,我日日守着它,以为你有一日,会扛着锄头回来,来开启那坛酒。那样的话,我又能看到桃花下的白衣。

    我等啊等,一直坐在树下等。

    等到一个无知稚子成了出嫁的少女,桃花集上满是红绸和乐声,少女嫁了一个又一个,我等了一年又一年。我且再等,岁月如逝水,等那迎娶了少女,风华正茂的少年郎,终于也成了老翁,那人还是没有来。

    物换星移,桃花已不见。

    无可,无可,你为什么还不来?

    忽而一日,我闻到了熟悉的檀香味,那幽幽响起的禅杖的环声,那风尘中清净无垢的味道。

    我以为那只是错觉。

    那俊美少年,亮似星子的眼,一身灰袍,他装模做样,手里拿着法器,好个小和尚,多么逗人!好象个庙中的偶像,干干净净的额头上,一点朱砂。

    我在树丛里看得真切,看到他冷冰冰的眼角,端庄的眉梢,隐隐觉察到了辛冷的刺激,就好象我期待中酷烈的酒味。

    却不知道,他是我命里的魔头。却不知道,玩火的人,把自己焚成了灰。

    那一晚,我开了那坛子美酒。那一晚,我吻了那少年的唇。

    我一醉不醒。

    这一醉,就是千年。

    睁开眼睛的时候,他静静躺着,

    天边已经破晓,晨风清寒而清澈,透过我的胸臆,吹过我的脸颊。然后我看着他,略微迷茫和迟疑,而后,弹指刹那,烟尘过往,从最初到如今,前世到今生,如同刚刚开启了泥封的酒坛,一瞬间,就把香气散尽,最后,只剩下依稀的惆怅。

    其实我不该哭,因为并没有什么值得落泪的。

    可是如今我是林绛袖,一个轻狂少年,如朝露般短促的一生,为什么我不能哭呢?

    他静静站立一旁,看着我哭,直到我终于收泪。

    我依稀见过,又似忘记有这样一个人。

    他微笑起来很好看,他有双慈悲的眼睛,他眉宇间宁静如这湖水。

    我望了他许久,终于低低笑了出声。

    哦,多么荒唐!我当然不屑故人相逢那一套,连招呼都懒得应对。

    他到底做了什么,想要做什么,我也不怎么明白,只觉得这有一日的苏醒一定是他的杰作。

    “你对我都做了什么!”我倒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他一脸的歉意:“为了让你记得,我便强硬要开启封印,却不想,你竟带着他往湖里跳。”

    我一身的湿冷,无奈地道:“你瞧你,虽然说是行善,也和从前一样,错漏百出,后患无穷。”

    “既是如此,早先,就不该寻你。”他微微叹息一声。

    “莫非——?”我简直无法相信。

    他却点了点头:“守得你十九年,没想到仍旧让你受苦。”

    我失笑:“好耐心,我以为如你,早就超脱了轮回,不再理会红尘俗世。”

    “其中的玄妙,连我自己也不知,我只是不想让你再受情劫,因此便来寻你,谁叫我曾弃你一回,有因自有果。”

    话到此处,我大概是明白了。

    “为什么我会忘记?”

    “这要问你自己。”

    “为什么他还记得?”

    “难道你不知?”

    我沉默了,惨然一笑。

    “原来,是我在报复——。”

    70

    <沉梦>

    “你是我的妖孽,是我的,谁也──不能碰!”

    只有这个时候我眼前的人,才会给我看他的真心, 他的手拥抱着我,好像真的归属于我了,可是已经太迟,,我怎心甘?

    我的声音那麽低哑,可是我还是在他耳边下诅咒:“莲心。你欠我的!──下一世,把欠我的都还来。”我如是说,却怎知道,这是如何酷烈的咒?我要他还我一世,是为了罚他。他发下誓愿,即使隔世还记得这一段孽缘.

    我却早就忘记了,不知道是无心或者有意,我把自己忘得干净,让他在茫茫世间,真正受一次求不得的情苦,算还了我前一世的痴情。

    “好,我答应你。”那人回答,仿佛在佛前下了誓约一样的虔诚。我闻言,放开握住禅杖的手。

    他竟这样懵懂,掉进陷阱也不自知。

    是为了让自己不历劫难,亦或是只为拿回所欠?连我自己也并不知道自己的心思,而我更不知道,诺言竟是如此沉重。

    我无法摆布运命,他真正能找到我的所在,恐怕也是冥冥天意。可怜我,原本想与他错身而过再不相干,一见他,却又散发出前世的色香,招惹他的疯癫。他却还以为是上天赐他的机缘。这才纷乱叠出,不可收拾。

    我怎会兴起那荒唐的念头呢?把你诱惑,把你毁掉,轮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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