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到了万般无奈的地步,既如此,我愿为你这桩心事聊尽薄力──这条性命不用你饶过,便给了你。”

    狐狸皱起轩眉:“这不著你操心!”

    说完便转身出门去。

    “别走!──奉桃!──我愿舍却所有,只求你莫要撇下我,我如今已经家破人亡,你去何处,我跟著你便罢──!”书生踉跄地扑上,轻易的截住了他。

    奉桃苦笑:“如今我连走脱的能力也无了?”

    既然被识破,反是好说话。

    常家连死七口的事情,常家的这个少主人一味隐瞒搪塞,倾巨财封了府县官吏的口,不令追究上报。

    妖怪却说,他就是等著人来捉的──

    常生分说其中厉害──如今四处皆警,被怀疑是妖邪的人不经审问,一大半就地格杀────假妖怪尚且如此,真妖怪哪里有活路?

    妖怪闻言叹息一声,突然说他要走。

    ──明明是妖怪,却没能耐飞天遁地,只叫他准备了车马行辕,这一置办,仿佛是回乡省亲般从容,问他去处,妖孽只是含笑。

    ──我走後,你就迁往他处居住,否则易受牵连。

    虽则你想为我死,我偶尔为善,却要把好人做到底──你不准死!

    妖怪冲他笑著,脸色青白,目如星子。

    书生神为之夺,绞尽腹中学问,想形容他的俊美,却只得出“人面桃花”这四字来,不知道为什麽,他觉得这形容并不好,桃花不复豔丽娇红,却是凄楚的白,花开一季,零落成泥──他竟说要一去不回!

    奉桃交了吩咐,一头未束的长发随风起舞,纠缠额际鬓边。──妖孽原本是天地之精,幻化人形,人间不见白头。他从何说起再不能相见呢?明明──明明──

    可是书生始终也没问他要去往何处,只因为那妖孽说过──这不著他来操心。单单一句,什麽都不可说了。

    这妖孽饶过了他的性命,却恐怕要牵累他一生的情根深种。那又何尝不是比死更深的苦楚?

    望那清俊背影踏入车驾,渐行渐远──书生知道此生与这妖怪缘分且尽。短如朝露,踊望难及。

    53

    [还愿]

    北方少雨水,并不曾经过这样的灾变,暴雨下黄土被冲刷,许多道路毁得不成样子。不过到了这座山前,路却修缮齐整,是因为山中有庙宇的关系。

    一辆马车被遗弃在道路边,有一个人影支着伞,慢慢的拾级往山上去。流水顺着青石,从他脚边流过,濡湿他衣襟下摆,隐隐的,似乎合着雨声,有铃声轻轻的响着,好久不曾响起的,悠扬如歌的,飘渺细碎的。

    从山脚处就能望见满山的红叶,还没到时节,本来是依然青绿的,却因为连绵的阴雨,慢慢变红了。这其中有枫,亦杂着其他会变红的叶子,不同的红,班驳陆离,伴随初秋的森冷,在山石嶙峋的道路上弥漫开来。

    好一片美景!

    ——北方到处是连绵的荒原和野草,山上全是石头,这座山却如天地灵秀的化身,满山绮丽茂密的树,远远望去,一片连一片,好似那个地方——是啊,小和尚没有说错,桃花集和这里果然很像。

    如果到了深秋,红叶遍染之时,恐怕也和那处一样,美得如同仙境一般。可是,苍凉的北面的天空,始终不可比曾经桃花遍地,繁华如锦的那片山林田园,哦,那里说起来,就是我的家乡么?而这里则是他的家乡。那是两个地方,天涯之彼端,就像佛所处的地方,人叫它作“净土”和佛的观望的地方,人叫这地方做“红尘”。

    纵情快意属于我,无欲无垢属于他一样,净土所在,容不下红尘。

    且待我来细看,怎样的美景担搁了你,让你永远也不想回来?

    透过重重的雨幕,一切看来都是青灰。

    天气可真冷!是这种熟悉的寒冷,就像浸在大河的波涛中时所感觉到的,他平生中仅仅有的寒冷的经历。油伞遮不住的雨,湿透了行路人的绛衣,宽宽的衣袖里伸出白皙细瘦的手臂,仿佛山中遗藏的玉,水慢慢从手掌流过,流下手肘,滴落在脚尖。

    抬头望去,山门在茂密林从间,好象很远,可是听见了早课的钟声,又觉得好近了。

    那天,他还记得,小和尚也这么拾级而来,闻着琴,一面听他渺茫的唱着歌,一面慢慢走到了破败的山寺门前。

    那日天气初晴,碧空万里,风动林梢。

    他拿出了那人的琴来,拂拭上面的灰尘,用它来迎接客人。那琴好久不用,音律亦不准,于是他边唱边调。他所会的东西也不多,只有故人教的小曲儿,一首《笑红尘》,无人击节,无人饮馔在旁,那是多无聊的唱,教人怎生得受?

    红尘多可笑,多可笑,轮回何其苦,何其苦,那痴情实可抛,实可抛!

    生于此世上,便注定要受苦,便注定要为情所累。啊,好个苦,你怎么笑它?

    那日,他怕他不来,亦不知他来又如何?这个客人是许多年后的第一位,不知道为什么,又是一个苦修的傻瓜。

    那时候到底是想着谁呢?好象是期待开了蓬门的是故人,依旧风流倜傥,沉稳睿智的眼,牵扯一身白衣,如同多年之前他离开的时候;却又有希望冒失撞进来的是那少年,星子一样的热切的眸,身上裹着灰色的布,却拥有最美艳的莲花。

    他只期待寂寞山中,好有个人做伴。妖怪原也是孤独的,只是九百年了,他未承认过一次,他大概是越来越像个凡人了。

    唱着唱着,等着等着。原本的玩笑,真正变成一场离合悲欢。天意。

    现在都已经到了这个田地,你为什么还来呢?妖孽问自己,可是,他怎么能管住自己?他本来就是妖,知道不该却要做,恐怕是天性。

    他在这石头的山路上行得甚是辛苦,为虚弱的身体。可是他没有停步,不由的就是要去,纵然山里这么的冷。心口有一点点的星火。

    要见他,就要见到了!那个狠心的小和尚。见了要如何,他没想过——要什么?他也不知道,要那人的心么,别痴心妄想——那么不要了,就只见上一面。

    “奉桃我,还又仇怨未了。”口是心非的家伙!——哪里是仇怨呢,这仇怨他报不了,无从算起啊!只是想见见他罢了,且问他是不是真的恨他,恨到忍心杀了他。想到要见他,就疼痛起来,这身体,不,是这胸口,什么时候开始的?

    扪着微微跳动的地方,奉桃苦笑,到底在什么时候?他迷途了,找不到归去的路,只能走了这一条,和这人纠缠。宿世的冤孽,非要他偿还不可,哪怕轮回往世。

    走到了路的尽头。

    山门开敞着,寺中人多数出外去平抚灾厄,留下的恐怕很少,即使从门望去,也非常冷清。

    知客僧看见这个客人,有点惊讶,只觉得这少年旅客很是清俊,仿佛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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