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宫里初遇,他风情万种的一瞥;长安街头,他笑吟吟揽她入怀……
    少时未曾尝得情滋味,总觉得话本里戏台子上说的唱的那些儿女共沾巾是不属于她的。而今她终于明白,这万丈红尘里自是有情痴。
    那人青袍白冠,眸底潋滟生波,广袖流云走过万水千山,成为了她的风雪夜归人。
    ☆、八零。暮雪白头老。
    除夕这日寅时将将过半,商青鲤便被气势汹汹闯入房间的卿涯掀开被子拽下了榻。
    焚香沐浴、绾发更衣,折腾了近一个时辰。
    梳洗完毕后商青鲤从铜镜前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推开窗户瞥了眼外头的漆黑天色,不由眉梢一挑,看向卿涯,道:“这么早?”
    “咳。”卿涯假意咳嗽了一声,抬手抵住唇,道:“商师父吩咐的。”
    商青鲤听言抚了下额头,无奈道:“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当然是去用早膳。”卿涯上前打开房门,倚在门框上,转头道:“商姐姐,走吧。”
    商青鲤:“……”
    穿着嫁衣去用早膳?
    商青鲤哑然。
    等到跟在卿涯身后穿过院子,钻进搭在院子右侧的厨房里,见到灶台旁置了张摆了几样吃食的桌子时,商青鲤已经不知该作何表情。
    卿涯把她按坐在桌旁,冲她挤眉道:“姐姐慢用。”
    言罢她转身出了厨房,身影很快没入未褪尽的夜色里不见。
    商青鲤沉默一阵,视线扫过桌上的吃食,一盘看不出馅儿的饺子、一盆白粥、一盘咸菜、一壶清茶。
    来九渊一个多月,这样简单的早膳商青鲤还是第一次碰见。
    她取过桌上的粗陶碗,替自己盛了碗白粥,又握住搁在盘沿上的筷子,筷尖向那盘饺子探去。她堪堪夹住饺子,便听得有人推开院门,向厨房的方向走来。
    商青鲤松开筷子,转头看去。
    江温酒一身红色广袖长袍,穿过稍显浓重的夜色,跨过门槛走到桌旁,在她对面坐下。
    长袍式样简单,与她身上的嫁衣一样,没有任何繁复花纹。是干净纯粹到极致的红,如一团火在燃烧。
    他容颜之艳,本就世所罕见。今日红袍着身,衬着眸底潋滟波光,竟生出几分妖冶来。
    商青鲤心头一颤。
    “铮铮。”他唤道,音色雍容一如初见。
    “嗯?”商青鲤眨了下眼。
    江温酒低笑一声,拿起桌上另一只粗陶碗盛了碗白粥,道:“今日是你我成亲的日子。”
    “我记得。”商青鲤脸上发烫,垂眼道。
    “族中婚俗与其他地方不一样。”江温酒握着筷子夹起一个饺子咬下一半,伸手将剩下的一半凑至商青鲤唇边。
    饺子皮被咬破,露出绿油油的野菜馅儿。商青鲤启唇咬住筷尖上只剩下一半的饺子,点点头。
    “好吃么?”江温酒咽下饺子,问道。
    面皮很粗糙,野菜有些发苦,实在当不起“好吃”二字,商青鲤喝了口粥,道:“还行。”
    江温酒冁然而笑。
    一盘饺子大抵有十来个,每一个饺子江温酒都自己咬下一半喂给商青鲤一半,不多时就解决了。
    商青鲤喝完一碗粥,江温酒提起茶壶倒了小半杯茶水递给她,道:“我们去山间走走。”
    “好。”商青鲤接过茶杯,饮尽杯中茶水。
    晨光熹微。
    不算明朗的天色里,江温酒一手提着只红色灯笼,一手牵住商青鲤,与她一道出了商逐岫的院子。
    早些日子堆积在屋顶树梢上的雪融化了大半,山道上的雪也早已被人清理干净。
    凛冽晨风里,江温酒牵着商青鲤,横穿过山道,钻入了茂密山林内。
    山中无路,藤蔓倒挂,在尚未大亮的天色里,凭着灯笼不甚明亮的光线,走得颇为艰难。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明亮天光撕破夜幕,山林间的一切入目便清晰了起来,举目望去,但见树木阴翳,怪石岷峨。
    江温酒熄了灯笼,将它随手挂在树梢上,偶尔抬手拨开挡路的藤蔓,一路上与商青鲤说些族中趣事。
    至正午,商青鲤和江温酒钻出山林,回到山道上。
    山道正中间,有人置了张桌子,桌上同样摆着几样吃食。
    江温酒拂去沾在商青鲤肩上的一片落叶,拉着她在桌旁坐下,往她手里塞了一双筷子,道:“用午膳。”
    商青鲤握住筷子,垂眼便见桌上是熊掌、燕窝、鱼翅等山珍海味并一壶好酒。
    江温酒盛了碗燕窝递给她,道:“九渊偏远,难见繁华,俯拾皆是山光树影,望你不会生厌。”顿了顿,他接着道:“往后一日三餐我都会陪着你用,无论粗茶淡饭、海味山珍。”
    “嗯。”商青鲤桃花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笑意。
    用过午膳,江温酒又拉着商青鲤顺着山道而上,去了山巅嬴江宗祠里。
    嬴瑀的铜像下,多了张长几,几上有笔墨和一本《嬴江家谱》。
    两人跪在蒲团上,江温酒翻开那本家谱,握着商青鲤的手,一笔一划在家谱上添上了她的姓名。
    出宗祠时,有洋洋洒洒的雪花从密布的彤云里落下。
    江温酒笑了笑,牵过商青鲤的手,道:“铮铮,你看,我陪着你从天光乍破,走到了暮雪白头。”
    商青鲤抬眸看了眼天色,沉默了一会儿,道:“还没到黄昏,所以不是暮雪。”
    江温酒:“……”
    携手从山巅回到江宅,商青鲤站在门楼外,便能听见宅内人声鼎沸。
    她偏头看了一眼江温酒。
    一片雪花恰好落在她卷翘长睫之上。
    江温酒低头,吻去那片雪花,唤道:“铮铮。”
    “嗯?”商青鲤眼睫颤了颤。
    江温酒笑道:“吉时将至。”
    他从怀中掏出一卷红色薄纱,抖开盖在她头上,遮住她的面容,道:“拜堂去。”
    薄纱并不能完全遮住商青鲤的视线,她抬眼,目光透过薄纱,落在江温酒旖旎的眉目间,笑了下,道:“好。”
    入了门楼,举目就见走廊上、庭院中的树木上挂满了红绸,门窗上也贴着红色的囍字。
    江温酒牵着商青鲤走过游廊,在九渊族人的注视下一步步走进花堂,曲腿跪下时,商青鲤见到花堂正中摆着她父母的牌位,江牧遥和顾怜一左一右坐在牌位两侧。
    她垂下眼帘,遮住眸中晶莹。
    拜过天地与高堂,两人面对面叩首时,商青鲤忽地想到当日在皇陵前,他们也曾这般,不自禁便弯了下唇。
    叩首完江温酒扶着她起身,也穿了件红衫的卫瑜走到她身前背对着她半蹲下,道:“姐,我背你回房。”
    商青鲤怔了下,缓缓倾身,抬手圈住卫瑜的脖子。
    二楼卧房里白色的长绒毯子已经换成了红色的,榻上也铺着红色的锦被,被子上用银线绣着龙凤呈祥图案。
    商青鲤在榻沿坐下,卫瑜从桌上的干果碟子里抓了些花生、红枣、桂圆等洒在榻上,边洒边小声抱怨道:“这不该是喜娘的活儿么,姐,小爷为了你,连娘们儿的活都干了,你可一定要和姓江的白头到老啊。”
    “好。”商青鲤拈了颗桂圆握在手里,应道。
    卫瑜咧嘴笑了笑,掩上房门离开。
    风声、落雪声、远处的欢笑嬉闹声,声声入耳。
    商青鲤心中生出欢喜来。
    没过多久门外便有脚步声响起,一下一下,像是踩在商青鲤心上,她不知怎么,忽然很是紧张。
    “嘎吱。”
    门被推开。
    商青鲤抬眼,江温酒反手关上房门,执起桌上的玉如意走到榻前,用玉如意挑开了盖在她头上的红纱。
    “铮铮。”他今日第三次开口唤她。
    “嗯?”商青鲤第三次应他。
    江温酒眼波一漾,向她摊开手掌。
    商青鲤伸手搭在他掌上,他五指合拢,握住她的手,把她牵至桌旁。
    “合卺酒。”江温酒取过一只玉瓠,将它分成两只玉瓢,提起酒壶把壶中酒液倒入瓢内,递给商青鲤一只,道。
    商青鲤接过玉瓢,与他挽着胳膊饮了。
    “铮铮,接下来……是不是该洞房了。”江温酒抬手取下她头上精巧的头冠,看着她长发如墨,从肩头泼下。
    她桃花眼里有光影在摇曳,她颊上飞出红云,她唇上沾着些酒渍。
    江温酒眸色渐深。
    “咔嚓。”商青鲤一直握在手里的那颗桂圆被她捏碎了。
    “……”江温酒愣了瞬,握住她的手,掰开她蜷缩在一起的手指,见到被捏碎的桂圆,哭笑不得道:“铮铮,你莫要紧张。”
    他拿走那颗桂圆,又取来沾了水的帕子替她擦干净掌心,半搂着她坐到榻沿上。
    “我……”商青鲤垂下眼,盯着自己的指尖,道:“没紧张。”
    “是么?”江温酒笑吟吟凑近她一些,伸手去解她的腰带,手堪堪搁在她腰间,便觉她身子一僵。他叹了口气,揽她入怀,道:“还说不紧张。”
    商青鲤把头埋在他肩上,两只手圈住他的腰,脸颊在他肩膀上蹭了下,道:“……有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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