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殿下少年时 作者:作者:越小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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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是因为当时水势太大太猛,一路向东百川入海,融进了更宽的河道里,稀释得没什么毒性了。
    几天之内,高悦行和药奴研究着,一起又换了几张方子。
    孔让尘的情况依旧不见任何好转。
    高悦行不免焦躁,但是转机来的及时。
    有一封来自于京城的信,由驿官快马加鞭,送来了江南。
    是孔世戍寄来的,封上的火漆印着让尘亲启。
    孔让尘亲启不了,他已经病的起不来床了。
    高悦行将信放在了他的枕边,守了一会儿,眼睛总不自觉地往那信上瞟,她摸过了,里面很薄,应该只有一两张纸的样子。
    高悦行犹豫再三,还是做了一回小人,当着昏迷的孔让尘的病榻前,将那信拆了。
    信里就只要一张薄如蝉翼的纸,高悦行看了,登时愣在原地。
    所谓的家信,竟然是一张药方!
    高悦行几乎是立刻猜到这张药房的用处,拿着飞奔去找药奴,验明方子的功效。
    药奴仔细翻看过,道:它与我们对症研制出的解药出入不大,只有药量和几味药的差别,但是这张方子,应该是此毒真正的解药。
    高悦行挥手命人照着方子抓药,煎了给孔让尘喂下。
    她自己独自坐着沉默了良久。
    孔世戍手里有解药。
    要么毒就是他派人下的,要么他与下毒的人脱不了干系。
    他明明可以狠心将自己藏得很好。
    但他是为了儿子,暴露了最大的嫌疑。
    京城里现在不知是什么光景。
    江南灾后到底如何安置百姓和田地,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他们都要做好从长计议的打算,高悦行不可能在这里滞留上几年的时间,她想尽快回到京城,且已做好打算,等孔让尘有了好转,立即启程。
    高悦行的打算是很有条不紊。
    可在这种关键时刻,即使她想按照打算走,京中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也不会允许。
    这是一场博弈。
    在五天之后,高悦行整理好了行李,准备带着南巡这一伙朝臣回京,却撞见了风尘仆仆赶回来的赵佟生。
    驿站门口。
    高悦行听到马蹄声,从窗口探出身子来瞧。
    第一眼,甚至没认出赵佟生。
    平常威风体面的大统领,此刻发鬓凌乱,一身的尘土混着暗红色的血迹,倒像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乱局,一路杀回来的。
    高悦行一愣,警惕地起身,喊道:赵统领,发生什么事情了?
    赵佟生从马上狼狈而下,听到声音,止住了正准备往里冲的脚步,仰头道:王妃,出事了。
    高悦行顺手扔了个水囊到他怀里:慢慢说。
    赵佟生接住了那个水囊,双手捏紧,并不喝,他失魂落魄道:王妃皇上他,驾崩了。
    高悦行忽然感觉到了一种不真实。
    她抹了一把自己的耳朵,还在。
    刚刚听到的声音是禁卫统领赵佟生亲自带回来的消息。
    高悦行恍惚地跌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
    赵佟生不知何时上的楼,粗狂的嗓门在她耳边狠狠的一吼:王妃!
    高悦行飘远的神魂被拉回来按进了身体里,随之耳朵里感到了尖锐的嗡鸣声。
    赵佟生的声音依旧清晰且一字不落地,伴着嗡明声传了进来:末将带人回到京城的时候,发现叩不开门,抬头去看,信王已经黄袍加身站在城楼上,他身边就站着孔世戍,是他们害死了皇上,末将带着这一队兵,掉头逃回来并不是贪生怕死,而是要把这个消息带给您,王妃,如今襄王在西境应战,我们能依靠的只有您了啊!
    随着赵佟生押运赈灾粮的足有二三百人,但现在活着冲回来的,只有不足一百人。
    这些人站在驿站那不大的院子里,眼巴巴地仰头瞧着高悦行。
    高悦行伏在窗上的手不断的攥紧,最后竟活生生抠断了自己的指甲。
    是疼痛,让她整个人精神一震。
    不可能,郑帅坐镇京城呢。
    高悦行逐渐冷静,道:传信给西境的襄王。
    赵佟生低着头,道:西境战事催紧,末将怕王爷分心,也怕动摇军心,京里已经大乱了,西境战场可不能再出事了。
    高悦行从手边已经收拾好的行囊中翻出一小壶米酒,倒在自己正在流血的手指上,面不改色,道:消息迟早会传到西境,与其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还不如让他心里早有准备。记着发迷信,只给襄王一人看,京城和西境并不是互相割裂的两个战场,而是牵一发动全身,襄王自会有他的谋算。我们,即刻启程回京。
    门外,一个面色苍白的人扶着门框,站在那里。
    正是刚见好转的孔让尘。
    赵佟生向外走的时候,与他撞上,停住脚步,重重地叹了口气。
    孔让尘弯下身,无颜直视他的眼睛。
    一个少年人身前顶着洪水,身后护着百姓,把自己搞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谁又能狠得下心怪罪他?
    高悦行道:不要怕,你是你,你父亲是你父亲。
    一朝谋权篡位。
    但是宫里并没有外人想象的那样血腥。
    那日,在府中闭门思过的信王忽然转了性子,高呼自己知错,求见皇上。
    皇上信以为真,宣他进宫,不了,半个时辰后,乾清宫便传出皇帝驾崩的哀声。
    根据信王所言,皇帝是心疾犯了,但太医前去查看,那紫绀的面唇分明是中毒而亡。
    谁都没有防备信王,甚至连皇帝自己都是单独召见的他。
    许修德触柱而亡。
    信王穿上龙袍,坐上龙椅,自立为皇,但奇怪的是,他既不开宫门,也不朝见群臣举办登基大典,任凭朝臣在外面闹翻了天,也不肯露面一见。
    襄王出征西境。
    禁卫押运赈灾粮。
    郑帅病的起不来身,即使他还有余力做点什么,可郑家军尽数交给李弗襄带去了西境,手头也是空空如也。
    锦衣卫历来是皇帝的私兵。
    祖上创立伊始的规矩,他们不认人,只认玉玺。
    现如今,玉玺在信王的手里,锦衣卫只能低头认信王为主。
    朝臣们不是不可以接受信王登基。
    他们是接受不了一个谋害皇帝的乱臣贼子。
    宫门紧闭,城门也紧闭。
    禁军副统领丁文甫被压入天牢。
    信王在宫墙上,听朝臣们叫骂听烦了,于是命锦衣卫将所有不肯安稳在家呆着的臣子们抓了。
    现下,天牢里倒是人满为患,彼此都做了熟悉的邻居。
    信王守在空荡荡的乾清宫里,孔世戍既不通禀,也不敲门,进来便说要送他一件礼物。
    信王无精打采地一抬眼,他越发像个精神不正常的疯子了,从眼神里都能看出那种可怖的异常。
    孔世戍很满意,微笑着一招手,他的人拖着一个女人带了上来。
    那女人身姿袅娜,却一直低着头。
    信王哪怕不看她的脸都能认出她是谁,他笑了:姜齐啊!
    姜齐跪在地上,抖了一下。
    信王扑下了龙椅,蹲在她的面前,强行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别怕。
    孔世戍默默地退下了。
    他也怕看见不该看的。
    姜齐颤抖着哭道:殿下哦不,陛下,妾身不是有意害您的,妾身有难言之隐,妾身的妹妹被他们拿在手里命在旦夕啊!
    第131章
    131
    信王冷眼瞧着她的哭喊, 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姜齐:什么?
    信王道:你是我母妃送到我身边侍奉的司寝宫女,我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我的。
    姜齐姣白的脸颊上已经被他掐出了几道红痕,艰难地一咬牙, 道:从一开始,妾身就是奉了惠太妃和孟昭仪的命令,到您身边见机行事的。
    从一开始,哈哈哈哈哈我的母妃, 好啊!
    信王癫狂地笑着。
    姜齐许是有愧再心, 许是心存惧意, 此刻决定将一切和盘托出。
    惠太妃的反意由来已久, 在您还是个少年人的时候,惠太妃便怂恿孟昭仪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可是殿下, 孟昭仪一开始本是不想害您的。惠太妃串通了温亲王, 让他府上训练有素的豺犬记住了您衣服上的味道, 他们决定将您引到山上动手, 谋害您这位唯一成年的皇子,好方便她们扶持年幼的皇子便于掌控。孟昭仪不忍,临动手前后悔,收买了报信的宫人,在时间上做了手脚,让那位真正的五皇子替您受了一劫。
    信王隐约记得当年的案子是有疑点。
    似乎是五皇子遇害的时间对不上。
    这桩案子后来因温亲王的死而告终, 但其中的疑点悬而不决, 一直挂在大理寺的案头上。
    原来竟是如此。
    信王想着想着, 便明白了:我那傻五弟啊, 向来是个懒人, 他才不会闲着没事带着仆从往萧山上去呢, 是你们的人把他骗过去的对不对?
    姜齐磕头:妾身没参与过此事, 只知晓其中一二。
    信王没想着还能翻出这么一桩旧案来,摇摇晃晃的靠在桌案上:那替我丧命的可怜的五弟啊
    还有那无辜的许昭仪。
    姜齐道:再后来,妾身被安排到了您身边,她们命臣妾怀上一个您的血脉,然后生下来。
    一个新的皇室血脉。
    皇帝不肯再生,皇帝的儿子生也是一样的。
    信王:哦,那两个女人还真能想出点子来你也成功做到了。
    姜齐:她们命我想办法离间你们父子的关系。
    信王渐渐地冷静了下来:呵这倒是怨不得你,是我自己,心不正。
    姜齐道:殿下您对我太好了,我曾无数次想,要不算了吧,我安安稳稳的呆在您身边,扶持着您和王妃,再不给那起子人做事了,可是我的妹妹在她们的手里啊。妾身十四岁那年进宫,同胞妹妹还不足七岁,妾身家中父母去的早,这些年,我在宫里不得出,不知她小小年纪受了多少苦。他们承诺我,赈灾粮是我最后做的一件事情,事后,就将妹妹好好的还给我。
    信王垂下眼睛瞥她:那你见着你妹妹了么?
    姜齐啜泣不语。
    **
    高悦行再经过潞涉山,停歇了一夜。
    她站在山上,向着自己行宫的方向望去,那里好像还是安全的。
    赵佟生问:王妃,您要进城么?
    高悦行说:想进。
    模棱两可的只说想进,可见她心里现在也没谱。
    高悦行一路上考虑了很多。
    孔世戍在京城里这一通搅合,足够让人怀疑他的立场。
    截下赈灾粮,嫁祸给信王。
    趁着江南水患严重,下毒谋害百姓和官员。
    在京城里搅弄风云,毒害皇帝,与信王合谋篡权。
    凡此种种,挑在这个时候,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别的谁?
    皇帝真的驾崩了吗?
    高悦行不信。
    郑帅还猫着没动静呢!
    高悦行并不知道皇帝的详细计划。
    假若他们的布局已将自己算在其中,那么,她若是不出现,这局便无法收网。
    若反之,他们的的局中本没算到她的存在,高悦行怕自己的闯入将会成为不可控的变数。
    高悦行喃喃道:不对。
    赵佟生:什么不对?
    高悦行道:我成天在宫里宫外跳的最欢,皇上不会忽视掉我,他一定给过我暗示或者交代,但是我没有在意。
    高悦行回想起赈灾粮出问题那会儿,她回宫在御书房里见了皇上一面。
    皇上说让她放心。
    他还说什么来着?
    高悦行对他提了信王。
    既然孔世戍的阴谋被她撞破了,那就断没有再让信王受冤的道理。记得皇帝当时对她说了一句信王的心思越来越重,但他是朕亲自看着长大的,做人做事这缜密不出差错,关键时候,可委以重任,交托信任。
    委以重任,交托信任。
    高悦行尝试着去信任他,她对赵佟生说:当时你率领部下,毫无防备的回城,他本可以直接将你们射杀在城下的,他放了你一马,为什么?
    赵佟生:啊?什么为什么?
    高悦行:城门紧闭,江山易主,可是你被关在门外回不了家,你没别的地方可去,你只能再回到江南去找我。他的用意便是叫你赶去通知我?
    赵佟生总算听明白了:您的意思是信王是被胁迫的?他被谁胁迫?孔世戍?
    高悦行道:先停一晚,容我仔细考虑。
    **
    信王等着姜齐哭够了,才弯下身子,凑到她跟前,道:我倒是遇见一个女人,和你妹妹的年纪相仿,正好,你在找妹妹,她在找姐姐。我觉得你们可能缘分匪浅,我带你去见一下她,好吧。
    姜齐止住了哭,惊愕的抬头望着他。
    信王冲她勾了勾唇角,道:好歹同床共枕过的情分,你要死了,我的全你一桩心愿啊。
    姜齐的泪眼早已模糊了视线,但好歹同床共枕朝夕相对的情分,她依然感受到了信王眼睛里透出的那一抹隐忍的难过。
    信王骑马把人带到了天牢里。
    傅芸被关在了天牢里。
    信王有皇帝做保,皇帝说相信他不至于糊涂至此,那么他就是清白的,但是傅芸不同,一个宫女出身的婢子,又没有主子护着,信王篡权已成定局,襄王夫妇眼看着就要失势了,这世上还是见风使舵的人更多些,傅芸独自背了贪下赈灾粮的锅,早已被打入了死牢。
    傅芸在死牢里呆了有一段日子了。
    晚上听着老鼠啃食草席的声音,一颗心慢慢地安静下来,死前倒是开窍,琢磨清楚了。
    她们从来都是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何曾有过谈条件的权利。用完就扔,保证永远闭嘴,能留个全尸便已算是不错的归宿了。她那可怜的姐姐,恐怕早已无声的死在那个角落里了吧。可笑她出卖了国家,背叛了主子,竟然还再敢奢求再回到阳光下活着,怎么有脸呢?
    傅芸想起自己的姐姐。
    记忆还停留在六岁那年,她甚至连姐姐的容貌都记不清楚,只知道那是个很温柔地给她塞糖的少女。可姐姐失踪在春天,再也不见了,小傅芸每天傍晚都要坐在篱笆上等,直到十几岁及笄,再也没等到姐姐回来。
    傅芸记得父母说,姐姐被送到城里一个豪绅家里当丫鬟去了,日子过极滋润,有漂亮的新衣裳穿,等闲还有人伺候着过活。傅芸那贫寒的家,很快因为姐姐寄回家里的钱,变得富庶了起来。
    再后来,傅芸的父母亲一死,临死前也没交代清楚姐姐的去处,尚年轻的傅芸茫然不知所措,正好听说宫里那年采选,便拿着钱,凭着家事的清白,顺利进了宫。
    此番进宫,不到年龄不准出,她更见不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姐姐了。
    见不到,也好。
    傅芸心想,往好了打算,或许他们只是在吓唬她。至于她姐姐的下落,傅芸自己都不知道,他们上哪打听去。
    在牢里胡思乱想了几日,傅芸意外等到了来看她的人。
    隔着一层牢门。
    外面站着一个袅娜美艳的女子。
    傅芸瞧着她陌生,不明所以,问:你是?
    姜齐歪着头,仔细打量着她,问:你叫傅芸?
    傅芸点点头,对方实在是好看,她低头瞧了瞧一身囚服,蓬头垢面的自己,有些难为情的缩了缩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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