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不自觉地弯起了唇。
    “时爻大人……!”以津真天飞落在结界前。
    她愣了下,隔着宛如轻薄冰面的透明结界,与昔日式神四目相对。
    以津真天目光殷切,她手抚摸在结界上,一副想维持冷静,又忍不住期许的模样。
    不远处的萤草“咿呀”一声用手里硕大的蒲公英将被八岐大蛇的妖气影响的妖怪赶走,她朝少女招了招手,露出了像是得到了糖果奖励的小孩子一样的笑容,朝气蓬勃地招呼着:“时爻大人!找到你了。”
    她迟疑了一会儿,将手伸向了结界。她亲手设下的结界在撑过几轮溯行军的袭击后本就岌岌可危,在她指尖触碰的主动接触下,像是冰面融化,渐渐消失。
    少女对以津真天露出了笑,眉眼弯弯如月,轻声地应着:“嗯,被你们找到啦。”
    因为结界的消失,以津真天扑在了少女怀里,唐姬抬起手搂住了她,少女温柔地抚摸着以津真天细软的头发,她抬起了头。
    在付丧神们的加入后,战局瞬间逆转,有不少溯行军和作乱的妖怪们逃往了别处,他们不约而同地追了上去。
    她看着也要离开的鹤丸国永,慢慢地眨了下眼,比着口型无声地道:
    ——「谢谢」。
    “……对不起,以津真天、萤草。让你们担心了。”她收回了视线,缓缓地攥紧了手指,眼神黯然。
    >>>
    “……这样真的就行了么?”加州清光站在屋檐上,在将时间溯行军和逃走的妖怪们解决后,他们并没有离开朱雀大道,但也没有再现身。
    他们只是看着。
    过去时代的主人,她神色温柔地跟式神们说了些什么,是付丧神们所熟悉的、审神者平日里的温和神情。但是,现在的付丧神们,终于读出了主人恬静微笑下,不同以往的地方。
    她不是会将情绪展现出来的人,所以,那些波涛暗涌,等反应出来时,往往一切已成定局。
    她揉了揉萤草的头发,沉默了下来,似乎是在斟酌着说辞。以津真天忽然有种恐慌的预感,她下意识拉住少女的衣袖,欲言又止:“时爻大……诶!?”
    身体不能行动。
    因为“缚”咒的力量,以津真天和萤草一起僵立在原地,动弹不得。萤草语气茫然地问:“时爻大人,为什么……?”
    “时爻大人,请解开咒术!”以津真天无法忽略心中的不安——尤其是在时爻大人露出了像这样表情的现在……像是「微笑着永别」的表情。
    式神的口吻是前所未有的强硬和坚决。
    然而,少女却无动于衷。
    她抽出了衣袖,没有回头:“抱歉,以津真天。大家就拜托你了。”
    以津真天哑然,她终于想起来,酒宴那天,她在廊下遇见时爻大人时,主人轻软如微凉夜风的话音。以津真天因为那时的醉意,对那段记忆一直模模糊糊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想不清晰,甚至恍惚间认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是了,时爻大人那个时候说的是——
    「以津真天,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可不可以拜托你照顾大家?」
    那是,那么温柔、绝无可能抛弃式神的主君,除非……
    除非她遇到了,不得不这么做的情况。
    “等等,时爻大——唔……咳咳!”声音一下子消失在以津真天的喉咙里,束缚两人的咒术骤然加紧,也猝然掐断了她们的音色。半晌,以津真天弯下腰去咳嗽的时候才发现咒术已经解开了,但是等跌坐在地面上的妖怪少女抬起头时,沾满血迹的朱雀大道上却已经空无一人。
    “真天姐姐……”本来想哭的萤草看见以津真天此时的神情,却怎么也哭不出来了。
    怎、怎么办。如果真天姐姐哭了她该怎么哄她?用金平糖可以吗?
    萤草手足无措时,以津真天用手捂着眼睛,许久后,轻轻地抽噎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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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你们听说了么?”
    “听说了听说了。”
    “——破坏四相封印的唐姬被抓到了吧?”
    “听寄生魂说,是唐姬自己跑回京都被抓到的。”
    “为什么?不能理解——她回来的话,是一定会死啊。是我就逃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咦?”
    “诶呀,小子原来不知道吗?要封印东北方的阴界之门,阻止八岐大蛇复活,必须重新开启四相封印,一度被破坏的结界,要重新打开,必须献祭一名拥有强大灵力的巫女。”
    “对对,这个我也听说了……要说这京都的巫女啊,拥有这等灵力,又是造成八岐大蛇复活元凶的唐姬,就是最佳人选了。”
    “——她是去送死的啊。”
    “……怎么回事!?狐之助!”返回宿屋,从窃窃私语的妖怪们那里得知了“活祭品”事情的压切长谷部按捺住反身去找主人的冲动,脱口而出。
    对此,面对着付丧神们质疑的狐之助毫不意外地歪了下头:“没有错哦。”
    “没有错,”它又重复了一遍,“这就是历史。”
    “你说……这是历史?”加州清光难以置信地呢喃,他们原本只知道要送主人回到阴阳寮完成封印——但是并不知道封印需要献祭主人的性命,之前狐之助一直以“情报不足”为由拒绝回答详情。居然是这么回事吗!?
    “是,在原本的历史中,审神者大人为了京都水深火热的百姓,主动赴死,用自己的性命完成了四相阵法,封印阴界之门,削弱了八岐大蛇。此举拖延了八岐大蛇完全复活的时间,也让其他阴阳师们有机会彻底铲除邪神八岐大蛇。”狐之助眯了下眼惬意地道,“可以说,审神者大人能活下来出现在各位的面前,已经是个奇迹了。那个阵法会榨取祭品全身的灵力,祭品在阵眼中会遭受烈焰似的痛苦,审神者大人并没有提到过她是怎么幸存下来的,再详细的情况我就……诶?”
    说到一半的狐之助被鹤丸国永提着后颈拎了起来,它四肢悬空,无辜地问:“鹤丸阁下,请问——”
    “你不会想说‘进一步情况你就不知道了’吧?”鹤丸国永摇晃着狐之助反问,“作为时之政府的眼线和主君的助手,这么没用的话,不如今晚我们加餐,也好犒劳下大伙。”
    狐之助:等、等下,这个暗堕本丸不是已经彻底净化了吗!
    “鹤丸阁下狐狸肉一点也不好吃啊!”它慌忙辩解。
    “看玩笑的,是不是吓到你了?”鹤丸国永微微眯起金色眼眸看了它一会儿,在被盯着的狐之助寒毛卓竖,付丧神笑眯眯地放下了它,若无其事地道。
    “这种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啊,鹤丸阁下……”被放在窗沿上的狐之助小声地说着。它可不认为鹤丸国永刚刚只是在捉弄它,完全没有生气。
    鹤丸国永视线落在了其他人身上,房间门口传来了争执声,今剑在听说主公大人是去送死后,立刻往外跑,却被压切长谷部按住了肩头。
    “我要去主公大人那里!”
    “冷静点……”
    “怎样冷静?长谷部先生也觉得主公大人怎样都无所谓吗?”
    “不是,”面对今剑不假思索地质问,压切长谷部一下子收紧了手心,感觉到肩头传来的疼痛,今剑“唔”了声停下了步伐,压切长谷部注视着今剑,他一字一句,“我当然不会觉得主人的事情无所谓,也很想去救她。但是,这就是历史。”
    今剑哑然了一会儿委屈地轻声:“但是……”
    “没关系的。”
    在宿屋里的氛围陷入沉闷时,一道轻软的声音穿插了进来。众人一愣,不约而同地朝门口望去,身着巫女服戴着狐狸半面的少女轻轻地弯起了唇,再度重复:“没关系的,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审神者。”大和守安定反应了过来。
    利用时空装置回到了这个时代的审神者颔首浅笑,她揉了揉今剑头顶蓬松的头发,目光依次扫过神色各异的付丧神们,最后看向了窗边的鹤丸国永,她顿了顿,公事公办地询问狐之助:“狐之助,我能在这个时代待多长时间?”
    “因为过去时代的审神者大人就在附近……最多能待两个小时。”狐之助估计着。
    “唔,应该足够了,”她摸着下颚略微沉吟后抬起头,“虽然时间溯行军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但是,我还有点格外的任务想要拜托你们,可以吗?请放心,绝对不是会破坏历史的任务。”
    她语气轻快,甚至还有开玩笑的心情,似乎直面过去的阴影,对她来说没有任何的影响。就算是这样沉重又昏暗的过去,在她漫长的时间洪流中,也被她和其他的记忆混合在一起,变成了再寻常不过的一段回想。
    “既然是主命,一定为您完成!”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一会儿就放最后一章上来。
    第91章 明天
    八岐大蛇是活跃在神话时代中的怪物。传闻中它吞天沃日, 无恶不作, 从高志来到出云,每年村民们都会献上童女作为祭品, 以求吃了女孩的怪物“大发慈悲”, 稍作安息。后被神祗须佐之男用酒灌醉, 趁着大蛇烂醉如泥时将各个蛇头一一砍下。
    然而,本该死去的八岐大蛇, 实际上是被封印在了此岸和彼岸的夹缝间,浑浑噩噩,不入轮回。
    又不知过了多少年,因为此岸之人心中的黑暗, 混沌中的八岐大蛇渐渐苏醒,它引诱扩大了人们心中的阴暗, 利用对人世不满的妖怪和术士,冲破了四相封印, 伺机而动。
    匣中少女只是被它迷惑的一员。
    四相封印的阵眼在京都东北方向, 在匣中少女的主人肩负起式神惹来的祸端,加之于心不忍,赶赴阵眼, 成为活祭品时, 京都的街头巷尾仍旧恶鬼横生,熊熊妖火将远方的天空映照成明艳如鲜血的红色。寻常百姓不是闭门锁户,躲在床下柜子里哆嗦,就是趁乱奔逃, 却被恶鬼发现,啃噬活剐。
    绮丽繁荣的京都,此时却像是风雨交加、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岌岌可危,被尖叫声和求救声吞没。八岐大蛇的妖气分/身就像是树根一样盘踞京都的街头巷陌,被影响的妖怪胡作非为,被放大了心中阴暗面的人们烧杀抢掠,朝廷虽然派出了阴阳师和兵卫们,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离结界的开启还有段时间。时爻推算着合适的封印时刻,拜托付丧神们在阴界之门被封印前,尽可能地救助京都陷入了混乱的人们。
    至于刀剑们奔赴战场,安行疾斗时,审神者又到哪里去了,就不得而知了。
    从鬼门方向传来的亮光,如箭矢破开阴雨一样,穿透阴霾天空,驱散京都上空连续多日的瘴气时,戴着面具的少女站在屋脊上,她摸了摸胸口紫水晶似的剔透吊坠,目光悠远。
    背后传来了陶瓦被踩动的声音。
    “阴界之门已经被关上了,这次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有人问。
    “嗯,”她垂下手腕回过头,从沉闷面具下传出的声线又轻又温柔,像是流水泠泠、玉石玲玎,她看着提问的付丧神浮光跃金的明澈眼眸,又偏转视线看了看在屋顶汇合,等待着她的刀剑们,面具下的唇轻轻弯起,肯定地点了下头,“我们走吧。”
    “已经联通时空装置,准备回程。”狐之助跳上鹤丸国永的肩头,“我们回去吧!审神者大人!”
    漆黑如墨的天空上出现金色的光圈,被光圈笼罩的他们身形渐渐模糊,像是有无数的光点凝结在他们的周围,构成了仿若梦境里才能见到的璀璨画卷。
    “时爻大人……?”
    她忽然听到有人轻声呢喃她的名字,那人的声线微微颤栗,像是雨水中被打湿了翅膀飞不起来的蝴蝶,像是难以置信,又期许又害怕。
    时爻下意识回过了头,映入她最后视野的是过去式神努力朝她伸出的手。
    在式神终于抓住她白衣袖口的瞬间,少女如初春的雪花,转瞬即逝。漫漫长夜里,支离破碎的光芒像是漫天飞舞的萤火虫。终于,那最后一点萤光也于他的指间融化消失。
    阴界之门被封印后,京都迎来了久违的宁静夜晚,清新的风中萦绕着极浅极淡的樱花香味。
    >>>
    回到本丸的审神者对那天的事没有提及。
    无论是式神,还是有关她的事情。
    她似乎并没有将“曾成为活祭品”的事情放在心上,在刚返回本丸时,压切长谷部就迫不及待地向主人表达了由衷敬佩,然而,面对付丧神不遗余力的夸耀和赞美,审神者却像是有些困扰似的,歪了歪头,语气稍显无奈地轻声:“我也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人啦……”
    然后她就没再提过平安京的事了。
    不过,在压切长谷部的大力赞扬和今剑他们的如实回答下,其余的付丧神们还是知道了在平安时代发生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不知怎的,本丸的主题就从“赞美审神者”变成了“为主人准备一场‘洗尘宴’”了。对此,时爻虽然觉得有些别扭——她不是很习惯这种场合的性格,但是见短刀们玩得很开心,也就由他们去了。
    她处理完本丸堆积的文书,趁着将报告递交时之政府的时候,去了趟现世。
    等她将现世的杂事处理好,刚敲响本丸的门时,迎接她的就是礼花筒“啪”的清脆声音和漫天彩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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