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葬了也好,他们两个都如愿。
    黎星这时候从书院回来,给陆墨带了几封信。看见赵晏平醒了也十分的高兴,赶忙去请了郎中过来在确诊一番。
    陆墨将信件一一拆开,脸色有些凝重。
    赵晏平见了,不禁问道:“怎么了?”
    “皇帝大概是被逼的有些狗急跳墙了,局面有些变化。”陆墨淡淡的说了一句。然后便放下手中的信过来抱她,“都不是什么大事,你安好最重要。”
    赵晏平情绪还在起伏中,被他这么一抱立马眼泪就下来了。她想起那日他反身将自己护在身下,她以为他中了剑疯了似的摸索他的后背的样子来。
    “怎么了?”陆墨温柔的问道。
    赵晏平吸了吸鼻子,糯声道:“以后不许舍命救我。”
    “这叫什么话?”
    “以后我要死在你前面,你不许留下我一个人。知不知道?”
    “知道了。”
    陆墨紧了紧怀里的人,柔声道:“七十就是古来稀了,咱们也不贪心。等咱们过了七十岁,你先走,我就来。”
    ☆、《晏晏余生》之廿四
    明王收到了陆墨递给他‘尽快动手’的消息后,第二天便在朝上弹劾了太师阮进忠。不过却不是他弹劾的,而是赵和。
    震惊世人的不是阮进忠贪了多少,而是根本就没有粮食和赈款从大司农拨下去。百姓们没有拿到一粒粟,各级官员没有见到一文钱。
    赵和将从太仓令那里拿到的信件公之于众,那些信件几乎可以将整个容州离州两州灾款侵吞案还原。他们是怎么样装成将赈款发了下去,又是怎样处理因没有粮食而闹事的‘暴民’,赵晏平开设粥铺后又怎样处置这件事,事情捅上天的时候怎么样装成中间官员中饱私囊。最后为了堵住底层官员的嘴巴而杀了他们。
    太仓令整个的参与到了其中,当他得闻离州太守及容州太守刘匡都相继死于非命时,他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
    做皇帝者,素来凉薄。
    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然而自始至终,朝廷根本没有管过那些游离在生死线上的灾民百姓。赵和一边陈述着一边憎恶的看着坐在上首龙椅上的人。他们声色犬马,他们歌舞升平。而远在容州离州的百姓却饿的吃土,吃草,吃人!
    若不是他姐周济两州百姓,得有多少人就这样轻如草芥一般的死去了?
    阮进忠一开始还企图狡辩,怀疑信件的真实性。但当赵和将太仓令死前的遗书并了阮进忠与张俭的互通信件时,不管他如何的狡辩,百官心中已有最初论断。
    皇帝看着下首跪着的阮进忠,有些为难。赵和所奏只说钱粮未出库,并非是被阮进忠独吞。
    未出库和独吞差别可不小。
    独吞,便可将所有罪名都扣在阮进忠头上。若是未出库的话,他都下令赈灾了,大司农都已经将钱粮款数算了出来。不出库算是怎么回事?除非是他下的令,否则若是栽在阮进忠头上,实在是不通逻辑。他是个太师,赈灾粮款不出库他又贪不到,这于他着实没有什么利处,也想不出个什么缘由来。
    阮进忠虽然曾是他登基的最大助力,但此时若是不舍,留他个罢职彻查,只怕是夜长梦多。
    他狠了狠心,当即装作拍案大怒,将阮进忠压下大牢,择日处斩。然而赵和,这个他一开始视作心腹的年轻臣子,现在用这件事响亮亮的给他扇了一记耳光。可他却别无他法,他不仅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个刚刚‘立了功’的功臣贬斥,而且还要给他加官进爵。如今一个陆墨。一个赵和。可真叫皇帝心里后悔道:赵晏平,当初确实不该招惹。
    然而事情却不只是杀了一个阮进忠便可以不了了之的。容州灾款侵吞案不断的发酵,百姓们议论纷纷,都说皇帝昏庸无德,置黎民百姓于水火不顾。更说他登基才一年容州便大旱,并非真龙天子。
    百姓们传颂赵晏平,歌颂她慈心立世,歌颂她达济天下。就连她在相府揍阮紫娴都被传颂成了不畏权贵,嫉恶如仇的美德。
    黎星把这已经流传到藁州城的街头巷尾的传言说给赵晏平听时,她已经从离州和容州绕了一圈回来了。
    陆墨令她去离州暂避,但离州却也不是十分太平之地。她的产业有四分之一都在离州,若她不回容州,离州便是她最有可能的去处。皇帝不会猜不到,他早就安排了人监视。
    反而藁州她本没有根基,而且是被官兵及刺客大肆搜寻过一遍的。虽然最后找到了她,但一般人也不会怀疑她会再次回到藁州来。
    赵晏平置了个小店,就在黎星在的知虚书院对面,就像原来盛桐书院对面的摘星阁一样。
    店里就卖些书本笔墨,大多数都是知虚书院的学生来逛逛,鲜少有闲杂人等。加上她每日里只梳一个极为朴素的坠马髻,不坠珠钗,不着粉饰。看上去同普通的妇人没什么两样。如此一来,赵晏平就安安稳稳的度过了三个月。
    陆墨早就回了上焱,她倒乐得逍遥自在。整日里逗逗黎星,数数钱,过得还算不错。
    黎星趴在柜台上问她:“你说,若是丞相大人做了皇帝会怎么样?”
    赵晏平一边算账一边抽空抬眼看了他一眼,语气里有种荒诞的回道:“这都没影的事,你叫我怎么回答你?”
    “怎么没影?你现在可算是正得民心,丞相大人也是誉满天下的。若是立了新朝,没人不服的。”黎星分析道。他的内心是十分希望这个结局的,但不管怎么说也是篡位,说出去不太好听。
    “这是他们萧家的天下,我们没兴趣。”赵晏平很平常的回道。
    其实这话是陆墨跟她说过的,那时候他在藁州逗留的那几天里,把他们谋划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她。她也问过,毕竟帝位与他的距离已经算得上是唾手可得。
    他们两个当时正在黎府的小花园里手牵着手漫步,虽然只有几株腊梅几株红梅,但香气悠悠,亦觉得十分烂漫。
    陆墨当时听完之后,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问道:“你想当皇后吗?”
    赵晏平被他一问也歪头想了想,“皇后有很多钱吗?”
    “有。”陆墨又补了一句:“还有很多姐姐妹妹。”
    “那还是算了,”赵晏平撅了噘嘴说道:“有那么多钱也不能自己花,都是叫内廷司去采买采办。瘾都让他们过够了,有钱也没意思。”
    陆墨嗯了一声,说道:“那就听你的。”
    皇帝给北边的邻国骋国去了信,内容虽然顾左右而虚词,但大致意思就是求救兵。朝廷的局面上虽然还没有涌动出要他禅位而推举明王,但他看得出朝廷这滩表面平静的湖水之下,已经早有暗涌。以至于他把握不住哪怕一个将军。
    陆墨笑他狗急跳墙,但骋国却真的派了十万大军压境,大抵就算占不了半壁江山,拿下几座城池也是要的。
    局面虽然忽然被打乱,但是在骋国大军压境之前,周奕已经率先在离州起事了,他打着‘灭昏君,抵贼寇’的旗号揭竿而起,迅速集结了五万大军。皇帝置灾区百姓于不顾的事情已经天下皆知。大伙儿都闷着一口气发不出来,正当这时周奕起了事,响应速度已成大火燎原之势,周边各州一呼百应,军队在一个月内激增到三十万!
    他们一路直杀到上焱城,逼宫废帝。但同时,骋国的大军也已经压过了边境,离着上焱也只不过百十余里了。
    这让众人都十分紧张,皇帝甚至都没来得及反抗,在两个时辰内便被废幽禁。
    陆墨推举了明王登基,陆墨仍是丞相,赵和是御史大夫,周奕被拜为大将军。剩下的论功行赏,新一朝的领导班子迅速结成,兵力部署迅速分配。军队连夜往北推进,防守上焱。
    速度之快令原有朝臣一日之间便家道败落,更有甚者,只是说话间便已经是满门抄斩。
    皇权更替,有人盛便有人衰,自古如是。
    有些人甘心,有些人不甘心,有些人不得不甘心。甘心的从此恐无缘仕途,不甘心的,如王旭般,是生是死,是成是败,早有定数。
    王旭在周奕起事的同一天便封城了,他自以为拥兵自重也幻想能分一杯羹。又或者对局面抱着侥幸的心里,想着若是皇帝能翻盘,他便是扶摇直上了。
    王旭本不足为患,攻个容州城而已,少则几天,多则半月而已。但棘手的是:王旭捆了赵晏平的父母在城头上,便是哪个的箭也不敢射了。
    陆墨,赵和,周奕都在全力抵挡骋国大军的进犯,即便是现在折返回来也需得个四五天。身在藁州的赵晏平听了这个消息,立马日夜兼程的赶到了容州。
    她看着城墙上被捆了多日,已经憔悴不堪的父母时,心疼不已。当朝着城门楼大喊几声将王旭喊了出来。
    只见她面无惧色,威风凛凛的站在城下喊道:“王旭,放我父母下来,我来做你的人质怎么样?”
    ☆、《晏晏余生》之廿五
    王旭立在城楼上朝下看着面无惧色的赵晏平,轻蔑又自负的笑了。
    他要的就是赵晏平,不然他不会将她父母绑上城墙。这一点,赵晏平清楚,世人皆清楚。
    王旭甚至都没有讨价还价,打开城门就将赵氏二老放了下来。只等着赵晏平过去便放人。
    护送赵晏平回容州的黎星看着正欲抬脚往前走的她,有些欲言又止。欲说的是要不要再思量思量,止住话头的是他自己明白,她是人便不能不顾父母。
    赵晏平转身吩咐纪宁照顾好他们,她因为封城之时正在离州收账而被阻隔在外。
    纪宁执意要同她一同前往。却被王旭止住,“纪姑娘就不便过来了,毕竟我请的只有赵老板一个。”
    赵晏平笑的十分大气,伸手朝着纪宁做了个阻止的手势,然后朝上面的王旭说道:“太守大人想的真是周全,我也觉得带着纪宁倒显得我过于惜命。”
    耳侧的旌旗被风吹得铮铮作响,王旭眉眼带笑的看着下面的赵晏平,脑中浮起他们第一次打照面在摘星楼为了韦仙仙对峙时,她面对着人多势众的他,也是这副神情。
    识时务的表面下面又透着股倔强的神情。
    赵晏平款款走上城楼,石阶尽头处王旭正歪在城墙上笑着迎她。
    赵晏平也没有旁的话,两只手并在一起往他面前一伸,一副任人捆绑的模样的说道:“来吧,太守大人。”
    王旭笑的十分得意,他摆了摆手说道:“您赵老板是贵客,怎么能和贱民一样也挂在城头呢?”
    赵晏平还住在赵府,只不过王旭派了前后五六层共两百人把守。让一座占地十余顷的院落变得忽然有了拥挤的感觉。
    初春的景致与冬日里还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一日比一日更加的蠢蠢欲动的□□。
    时间很快的便过去了半个月,赵晏平听不到外面任何的消息,也不曾听闻谁来攻打容州。她一边吩咐人摆弄水池里的荷花一边想到:这群人该不会不管她了吧?
    正这样想着,却见院子里的士兵忽然都一个个收起了懒散的神情挺直了腰板。
    赵晏平朝着门口望了望,只见王旭提着两坛酒正朝着这边走过来。他迎着西天正灿烂的余晖,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以至于走到赵晏平跟前站定,辩了好久才辨得出哪一个是赵晏平。
    他提了提手里的酒,朝着赵晏平邀请道:“城西老杨家的酒,十里飘香。赵老板,赏脸喝一杯?”
    赵晏平拍了拍手中的泥土,扬了扬眉示意去主堂设桌。
    王旭酒量不浅,但抬手与仰头间,面上已然变色。没了他伪装书生的那抹白净,露出了他经年混迹淫楼酒肆的暗红。
    “这世道,真是诡谲多变呵。”他自顾自的感慨了一句,然后抬眼问她:“你赵家可真是百年常青啊。”
    赵晏平自己斟了一杯,喝罢道:“大人如今正是得意之时,怎么出此伤怀之语?”
    王旭听了这话,面上有些失望:“赵老板一向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之人,怎么数月不见,倒是改了秉性?”
    “秉性自是不易改,但打开天窗说亮话也得分时候。”她摊开手示意他看看自己:“现在,我是个囚犯。”
    “好吧。”他妥协道:“那咱们聊点别的。”
    “别的什么?”
    “韦仙仙。”
    萧云明得到赵晏平入容州为质时的消息时,周奕刚刚从与骋国的对战中败下阵来。陆墨正在与众大臣商量增援的将军人选及后备粮草筹集的情况。他皱着眉,让人看着似乎他心绪有些烦乱。但说出的话却条理清晰,手上的事有条不紊。这让旁人以为的‘他的烦乱’不觉间在心头渐渐消散。
    陆墨感知到了身后的视线,回过头来看他,眼中带着疑问问道:“何事?”
    手里那份报知赵晏平消息的折子被他不知不觉的越捏越紧,他眉眼一舒,笑道:“没事。”
    陆墨见他如此反常,不禁搁下了手中的纸笔。周围一同议事的大臣感知到了这异样的气氛,不禁也都噤了声,愣愣的立在一旁,停止了动作。
    陆墨走了过来,问道:“是周奕那边又有了什么新消息吗?”
    萧云明伸手装作要去端茶,随手便将手里折子合上了。他端过了茶杯呷了一口,脑子里一道闪电似的闪过了一个想法,他装作深思熟虑后的说道:“我想了想,如今正是安定民心的时候,不若我御驾亲征怎么样?”
    陆墨的态度在他意料之中:“不行,如今天下刚定,你必须坐镇上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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