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月光 作者:作者:几一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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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站在检票口外,隔着熙攘的人群,站得很远,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他的伫立显得既寻常又特别。
    他看到她戴着遮阳帽,穿着一条短裙和衬衫,父亲板着脸和她说话,哥哥和妈妈都站在她身后,她点点头,过会又四处张望起来,怕她看到他,徐周衍将帽子往下压了压。
    到了那边打个电话回来。
    知道的,知道的。
    关素舒摆了摆手,往检票口去了。
    很快,后边聚集起来的人群就将他们的身影掩盖住了,徐周衍走了几步,直到完全看不见她的身影了。
    没多久,手机响一声,收到一条她的消息,她拍了一张摆渡车的照片,说:我上飞机了噢。
    徐周衍没有发一路平安,而是说:等你回来。
    他放下手机,再抬头看,和转身正要走的关靖对上了目光。
    关靖有些诧异,很快又了然,他朝着徐周衍抬了下下巴,没有走,意思很明显,叫他过去。
    徐周衍没多迟疑,大步走了过去。
    来送素舒的?刚刚怎么不过来?关靖的语气称得上温和。
    徐周衍却从这温和里听出了些泛泛的厌意。
    他回答道:她不想我来送。
    小丫头,心眼多着。关靖笑一声。
    刘郴就站在关靖身后,知晓徐周衍离职的事,打量了他一会,有些意外他离职了,老板还待他这么和颜悦色,更意外,他今天怎么会到机场来。
    正是几趟航班登机的时候,周遭汇集的人逐渐多了,也吵嚷,关靖伸手在徐周衍肩膀上拍了拍,道:有时间吗,找个地儿谈谈。
    一个多小时后,徐周衍跟随关靖到了一家新式茶馆里。
    都市里大隐隐于市的新式茶馆,如今已经不再是普通人休息消遣的地方,会员制的经营,高昂的准入门槛,隐隐的转型成了上层人士面谈商务的地方。
    白墙绿瓦留出两扇大门,走入里侧是园林式的景观,身着古着复式的服务人员礼仪到位地将他们引入茶室,走过回环的流水步道,弹琵琶的少女在亭心演奏,关靖看过去,赞叹道:琵琶声倒是好听。
    徐周衍顺着关靖的目光往那侧看了一眼,见是个穿着旗袍的姑娘,他收回目光,笑了笑说: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古人意境深远,我听琴还是琴,惭愧。
    关靖负着手看了他一眼。
    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身姿笔挺,脊背半点不弯,倒是个硬茬。
    关靖选了一块茶饼,走进茶室,他们一落座,衣袂翩翩的女泡茶师小步走进来,先行礼仪,给他们介绍桌面上的茶器,又跽坐着进行为他们泡茶。
    关靖先没有开口,他侧靠着椅背,双腿交叠,放在桌上的手指慢叩着。
    茶师给他们泡好了茶,又介绍了一下如何温茶,然后退了下去。
    关靖抿了一口茶,看着徐周衍,目光打量的,审视的。
    徐周衍没有不自然,也没有刻意迎合,他任由关靖打量,然后浅尝了下茶水,微烫,清香又带涩,他放下了杯盏,在心里叹口气。
    关靖看了他一会,说:你是个有本事的。
    徐周衍心道来了。
    他放下了杯盏,双手落于膝上,看向关靖道:关先生,您是我人生路上的贵人,如果不是您,我母亲身体不会撑那么久。
    倒不想他突然提起这件事,关靖抬手道:客气了,你父亲是个好人,当年在东南亚帮过我,你又救了我女儿一次,说来我关家欠你的多一些。
    关靖当年资助徐周衍,不是无缘无故地大发善心。
    他是资本家,不是慈善家。
    早年他在东南亚开拓市场,生意做得大了就遭人眼红,在回国的机场被当地的□□盯上,有人拿刀顶着他逼他出机场,是出外差来追逃犯的徐夏忠看出了不对劲,假作接机的朋友来和关靖打招呼,他们四五个人围拢,歹徒见势不对立刻散了。
    事后关靖要报答他,徐夏忠却摆手拒绝了,回国道别,向他行了个礼,说我是人民警察,为人民服务应该的。
    再后来看见徐夏忠的消息,却是新闻上的黑白照和讣告。
    思绪拉远了些,再回过神来,关靖的口气又更和缓了些,问:你母亲是什么时候走的?
    六年前,病了好几年,手术化疗都做过了,没熬过来。
    提到母亲,徐周衍还算平静,抿了口茶,微垂下的眼睫遮盖住些许的伤怀。
    你是个好孩子关靖要说的话还是被旧情谊绊住了脚,拍了拍徐周衍的肩膀,道:逝者已逝,节哀。
    若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决计是没有这种和关靖同桌喝茶的机会的。
    关靖仍旧观察着徐周衍,坐在他面前,这年轻人也没有丝毫诚惶诚恐,不说能见招拆招,至少是不卑不亢的。
    年轻人呐
    关靖喝几口,一杯茶就到了底儿,徐周衍见了,起身拎壶给他倒茶,茶水是温着的,壶壁烫了,他没预料到,被烫得稍抖了一下,随即又稳住了手。
    关靖以为他紧张,倒是笑了,食指叩了三下桌面,温声说:不用紧张,我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徐周衍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放下茶壶落座。
    坐下后,他细品了下关靖这句话,忽然品出点别的意思,他讶然抬眼看关靖,关靖端起茶杯吹了吹,说:这喝茶不能急,慢喝,得细品。
    关先习惯的三个字脱口而出,徐周衍又咬住了话,他心跳有些快,竟比刚进茶楼时还紧张,他改了口,说:您说得有理。
    茶饼拆了,茶也泡了,温茶入喉,且走且看吧。
    关靖深叹了口气。
    美国时间的第二天早上,飞机终于抵达肯尼迪机场了。
    隔了几十个小时再踩着地,关素舒感觉整个人都有点头晕目眩。
    在飞机上她也没胃口,一路都是醒了睡,睡了醒,飞机毕竟狭小,哪怕是头等舱也不时被旁边人走路的声音惊醒,心跳都是乱频的,下了飞机,这会儿她脸色都还是白的。
    出了机场,有薛秋宁安排好了的助理来机场接机,这样一出机场就直接坐车去曼哈顿。
    助理是个二十来岁的白人女孩,非常健谈,见老板从中国回来了,一路好奇地问着关于中国的事,薛秋宁开玩笑说不如给她一周的假让她去中国旅游,于是几个人又就中国旅游有哪些必去的景点聊了起来。
    三个人都是英文交谈,关程煜不时说两句,关素舒因为不舒服一路都没有说话,听见他们有说有笑的声音,本就头晕脑胀,这会更加躁烦,戴上了耳机,侧着头看着窗外。
    从机场出来的一路红灯很多,开开停停。
    四周倒是没什么高楼大厦,远处的天望去一眼开阔,蔚蓝色中云像抹开的流沙。
    过了几十分钟,逐渐开进市区,两侧鳞次栉比的房子也多了,纽约的建筑除了高楼大厦,一般多是灰色的和掉色似的灰红色房子,或许有人觉得繁华,关素舒只觉得冷冰冰、灰扑扑的,也没觉出新鲜感。
    车一路驶向中央公园,在附近的一栋建筑下停了。
    关素舒半路又睡了会,关程煜把她推醒,先下了车,关素舒后下车,下车时还踉跄了一下,被关程煜一把揽住,夹娃娃似的夹进胳膊肘里,见她神情很不好,关程煜摸了摸她额头,问她:不舒服?
    55. 第五十五章 我这是怎么了?
    没有。关素舒现在只想睡觉, 什么力气都没有,话也不想说。
    薛秋宁一回到美国就习惯说英文,她从后备箱拎出女儿的行李, 又交代儿子取另一个行李箱, 关素舒一路都没说什么话,她也没过度关心,只当她一路奔波还不适应, 揽着女儿的肩膀,带着她上楼。
    乘电梯上楼后,薛秋宁一边和他们说着后面几天的行程, 一边打开门锁, 门一开, 入目就是宽阔的大平层, 美式风格,硬挺简洁。
    薛秋宁给他们拿了拖鞋。
    关程煜把箱子推门边,换了鞋, 问关素舒:还记得你自己房间吗?
    不知道。关素舒懒懒地说。
    听她声音还是觉得不对劲, 关程煜低头来看她表情,我怎么觉得你脸色这么差啊。
    想她是时差没倒过来, 薛秋宁拍了拍她肩膀说:待会去泡个澡, 好好睡一觉,检查在明天, 今天好好休息。
    嗯。关素舒疲惫地往房间里走。
    关程煜怕她找错房间, 结果一看,她直奔自己房间去了,这丫头
    你什么时候回去上班?薛秋宁在儿子头上拍了一下。
    妈,你能别总拍我头吗?关程煜无奈道, 又说:后天吧。
    薛秋宁点点头,问:待会吃什么,叫餐厅?
    关程煜笑,妈,你下厨呗。
    想得美。薛秋宁往女儿房间走,道,你看看附近有没有想吃的餐厅,选好了告诉我,我去看看你妹妹。
    薛秋宁推开女儿房间门,她环顾了一下,没有看见女儿,卫生间的门是合着的。
    这间房间当初装修请的还是知名设计师,全屋蓝白色调,奶油蓝的沙发,白色的绒毛地毯,柔软的公主床,布满了公仔。
    她走去敲了敲门,叫道:小舒?
    嗯。
    没事吧?
    没事。里面女孩细软的声音说。
    薛秋宁声音柔和地说:沐浴露和洗发水都在浴缸旁边,是你以前喜欢的,柜子里有毛巾和浴衣,你看看合不合适。
    都合适。
    有什么缺的和妈妈说。
    好。
    到这,薛秋宁也没什么能说的了,她把关素舒的行李箱拉进来,蹲在地上给她整理了一下行李,把衣服挂进衣柜里,又给她倒了杯水放床头柜边,做完这些,她和里面的人说了句那我出去了,便走了。
    卫生间里,关素舒却没有放浴缸水,她撑在水池边,忍不住地想吐。
    大概是坐了近一天的飞机的缘故,关素舒今天一天都不太舒服,洗完澡,她吹干头发躺上床,按着心口的位置。
    一路都困,躺下来后反倒精神了。
    关素舒打量了一下房间,在飘窗上看到了几个相框,里面还是她高中时候的样子。
    薛秋宁是到美国第五年买的房子。
    她高二暑假的时候就被接来这儿住过一段时间,刚来的时候觉得哪哪都新奇,连街上的路人都好玩。
    薛秋宁百忙之中抽出了两天时间陪她,带她去了黄石公园和迪斯尼,原本是定好在这玩一个暑假的,可没多久薛秋宁就去工作了,关素舒人生地不熟,语言还不是那么通,小半个月一个人把附近走了个遍,她那时候经常坐在中央公园的长椅上画素描,一开始觉得好玩,没有多久就受不了。
    她实在受不了这种安静,偶尔想和人聊天都得说英语,叽里呱啦叽里呱啦,时间短还能当练听力,时间长真是要疯了。
    她把不太美好的上次经历回忆了一遍,决定这次速战速决,体检完就回国。
    不多久,终于进入了睡眠,睡着睡着,关素舒忽然感觉耳边像是有人在敲锣打鼓一样,咚咚咚,一声比一声响亮,她被魇着了,呼吸一阵比一阵急促,感觉心脏像是被人抓住了一样,忍不住地有些窒息,她在睡梦里紧紧地揪住了被子,翻来覆去,不一会儿额头上就都是汗水了。
    爸爸
    哥哥
    徐周衍
    她自以为发出了声音,可实际上只是在呓语。
    关素舒感觉眼皮像挂了一个千斤的秤砣,她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把眼睛睁开,她看向天花板,天花板是纯白的,有几道横梁,床头有一只小兔在静静地看着她,它那双黑色的纯粹的眼睛,在安静的房间里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关素舒艰难地撑起身,一伸手,忽然感觉手臂一软,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
    她艰难地呼吸着,感觉心脏的位置像被塞进来一个水球一样,她起身想抓点什么,费力地去够那只兔子,终于,她拉到了兔子的腿,兔子坠下来,砸在了床头摆着的水杯上,水杯不稳,哐当砸下了桌,随着这一声声响,一直憋在关素舒心口的那一阵拥堵突然被爆发了,关素舒大口大口地喘息了,她摁住自己的脖子和脖子下方的锁骨,蓦地,升起了一阵带血腥铁锈味的感觉,她喉口一甜,一阵血翻涌了出来,她噗一声,呕出了一口血。
    屋外的人听到了屋里什么东西落地摔碎的声音,薛秋宁正联系着明天去医院的事,在走廊听见了这么一声巨响,她走过来先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反应。
    她心里一突,拧开门锁推开门,看见的就是自己女儿跌在床边,手朝着下方,大口大口地吐着血,那血色鲜艳刺眼。
    她大叫了一声,慌了神,着急忙慌地回头叫关程煜过来,跑进去抱起了女儿。
    这一切在关素舒眼里都如同一出哑剧,她脑子里只有缺氧的巨大嗡鸣。
    大约是坐飞机加重了心脏功能的压力,过度的血管挤压和高空供氧不上导致了她心功能在下飞机后迅速地反攻起来。
    她的身体自然是受不住这种博弈和反攻的,她吐出了一口血之后就神志不清地昏过去了。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抬上救护车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医院的。
    再睁开眼睛,关素舒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受,她看着屋顶上方,依然是纯白的天花板和横梁,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某种循环,明明上一次她睁开眼睛,看到的也是天花板,现在仍是天花板。
    是我做梦了吗?
    关素舒迷迷糊糊地想,她的身体虚弱至极,连呼吸也感到困难,大口地呼吸着,忽然感觉空气格外地纯正,她低头一看,只见脸上又带着一个蓝色的氧气面罩了。
    这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转头往外看,天已经黑了,她四顾着这间屋子,布置非常陌生,房间里还有不少的仪器,她看了看,发现自己已经换上了一件绿色的病患服,说是病患服或许都不够准确,在国内的话,这看起来更像是一件手术衣。
    她知道麻醉过后人是会糊涂一阵的,她想着是我刚刚做完手术了吗?
    艰难地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心口,不疼,也没有创伤。
    我这是怎么了?
    我刚刚不还在卧室吗?
    这周围一片陌生的景象让她又紧张起来了,她努力起身想找手机,又发现自己身上贴着不少的仪器,手指夹着血氧仪,手腕上戴着血压环,几根线从衣服下摆延伸出去,连接着旁边的心电监测仪。
    她一动,心口还没疼,后背一阵剧痛,肩胛骨的位置像被抡了两锤,她揪紧了床单,面上露出痛色,再也不敢动了。
    门外的玻璃窗口有人影晃了晃,大概是看到了里面被子的动静,有人推门走了进来,是个五六十岁,头发和胡子都发白的白大褂医生。
    还是个外国人。
    我是在医院了。
    关素舒心想。
    医生手上拿着一个资料本,见她醒了,他叽里呱啦地问:你好,你意识清醒吗?
    关素舒听懂了conscious这个单词,想说不是清醒了那我现在难道是在梦游吗?
    医生不知道她的腹诽,因为她带着氧气罩,又没有摇头,医生便将她的沉默作为确认。
    他又观察了会她的身体检测数据,道:你状态看起来已经好很多了哦。
    关素舒听他的话听得似懂非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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