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缜点了点头:“所以我才没跟他多缠扯。”四宝迟疑道:“他接下来…你有什么安排吗?”
    陆缜道:“让他再入东厂是不可能了,不过我已经从档籍里把他没去,到时候给他一笔银钱一处宅子,是经商是读书是种地都随他。”
    他倒不是突发善心,主要是谢乔川这事不处理好,四宝难免要挂心,倒不如一气把事做完善,省的他再在两人之间插一脚。
    四宝点了点头:“也好,他只要本事还在,日子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这一天假期算是彻底被搅和了,晚上又有事要请陆缜回宫,他叮嘱了四宝几句,颇为憋闷地返回了宫里继续干活。
    他这次可不光是忙活公事了,回去之后把四宝的档籍同样消了,又对外称她跟去追击三皇子的途中不慎被余孽所伤,这么多天救治无效已经身亡了。
    冯青松不是东厂的心腹,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没晕过去,拍着大腿哭嚎:“我可怜的儿子诶!我还指望你给我养老送终呢,怎么竟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以后老了可指望谁呐,我的四宝啊…”
    他培养一个干儿子容易吗!现在他都这么大了,再养一个还不知有没有四宝有良心,万一养出个白眼狼,他老了都没人能侍奉床前,简直不要太惨!
    成安脸上扭了一下,冯青松跳起来就要捶他:“你个混账,我把四宝交给你的时候你怎么说的?!现在人没了你拿什么赔我?啊?!”
    成安硬把他拽下来:“你能不能先听我说话,等你听完了我给你当干儿子成不?我给你当孙子都行!”
    冯青松啐他一脸:“你个孙子比我都大,要脸不要?!”
    成安:“…”他只得拼命拽着冯青松:“你…冷静点,我有话跟你说。”
    知道四宝‘死讯’的悲恸不已的可不止冯青松一个人,传说陆都督也是悲痛欲绝,请了三天假在家缓了三天才重新出面打点宫里的各项琐事。
    四宝在家里也没闲着,重新换上女装陪着傻弟弟沈华采去观里祈祷,求三清祖师保佑沈华采高中,没想到‘恰好’被几个曾经见过四宝公公的大人给看见了,都不禁面露诧异,在心里暗忖世上竟会有相貌如此相似之人?
    不管几人如何想的,这事最后还是在京里传开了,都说那位四宝太监在家里还有位胞妹,是他老爹后来四处留情生的,相貌却和四宝太监像极了,真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了。
    后来陆缜‘无意中’听到此等传闻,去沈家一见之下,立刻上门提亲求娶,沈华采十分不愿把亲姐嫁给太监,但四宝自己执意要嫁,他又没有说话的余地,谢氏更不用说,这桩亲事就这么成了。
    事情发生的如此巧合,京里头不是没有人怀疑,不过如今陆缜只手遮天,元德帝躺在龙床上就剩下半口气,他们就是再怀疑又能如何,暗暗把疑心塞回肚子里。
    幸好陆缜也没要求所有人都相信,只要面上过得去就差不离了,要不是皇上死了之后不能大肆操办婚宴,他只得赶在元德帝还剩一口气的时候办妥,也不至于把这事赶得这么紧。
    四宝后来想想也是好笑,他原来烦元德帝的时候巴不得这老梆子早点狗带,现在为了能好烦成亲又不得不想法再给元德帝续上几日命数,这君臣俩也是冤家了。
    陆缜紧赶慢赶地筹备三书六礼选吉时,甚至东厂上下都忙活起来,终于把成亲的吉时敲定在一个多月之后。
    四宝没有嫁妆,她也没操心过嫁妆的事,但陆缜给的聘礼什么金银珠宝古董玉器名家字画拆环首饰衣裳布匹,这些多的能把沈家给埋了,还给她另备了田庄铺面之类的充作嫁妆,这些以后都算是她的私产,沈小弟拿出一家之主的魄力来,拒了陆缜给的嫁妆,不顾谢氏的反对,硬是清算了家产,拿出三分之一来给姐姐当嫁妆,陆缜送来的聘礼也全部算在嫁妆里。
    向来完事不操心的四宝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长长的一串嫁妆单子,不知自己怎么一夜之间就成了富婆。
    幸好元德帝还算给力,直到两人正式成亲的那天还吊着一口气,四宝是从沈家出嫁的,她之前找了个机会面带怅然感怀地把沈夙死的事告诉了沈华采,沈华采自然难过不已,不过沈夙失踪这么久,他也算有了心理准备,虽然极为伤心,幸好没有情绪崩溃,倒是谢氏听完这个消息直接昏厥了过去,又大病一场,今天四宝出嫁她还没有彻底痊愈,上了妆遮掩住病容,强撑起笑脸打点周全。
    谢氏庸懦又没主意,唯独对沈夙算得上真爱了。
    叩拜完娘家高堂,四宝就被沈华采背着上了轿子,他是个读书人,力气瞧着也不大,陆缜便在一边护着,她想透过红纱看一眼,却只看到眼前一片如火如荼的艳红,她忽然觉着有些心慌,冷不丁手却被人握了一下,他低声道:“别怕。”
    她循声望过去,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心里渐渐安分下来,不知不觉露出笑容,由着沈华采把自己背上了轿子。
    其实陆缜去扶人是不大合礼数的,不过此时也没人会不长眼地提醒他。
    洪秀是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就是见到她突然变成女人也没怎么惊讶,陆缜干脆让他继续留在四宝身边伺候,他也无愧女装大佬本色,扮作个贴身丫鬟跟在四宝身边,像模像样细声细气地问道:“姑娘,你渴不渴饿不饿?咱们马上就要到姑爷家了诶。”
    四宝:“…你入戏太深了。”
    她给洪秀搅和的星点婚前恐惧也没了,被人一路扶着进了提督府,拜过天地送入洞房,洞房里也没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都是些东厂的熟人,不合规矩之处也被人无视了,陆缜取了喜秤挑开盖头,两人彼此互视了一眼,都能看到彼此眼里的惊艳。
    四宝方才还在想陆缜穿红衣会不会好看,没想到他竟穿出了一种别样的艳丽风采,似乎能勾魂摄魄,修长挺拔的身形却撑的喜服丝毫不显女气。
    陆缜也并不是第一次见四宝穿女装,这回却有别样心思,眼看着小妻子穿一身红衣清丽娇美不尽,他唇边不知不觉地泛起笑意来。
    两人对视,眼底再无旁人。
    冯青松酸溜溜地看着喜房里的一双璧人,好不容易他接受了干儿子变干女儿的事实,转眼督主又成了自己干女婿,他好歹也是四宝干爹,为什么除了他那么多人都知道四宝是姑娘的啊啊啊啊!!!
    冯青松在心里咆哮成了草泥马,被有眼色成安拉出去了。
    四宝推了推他:“外头的宾客都是有头有脸的,还在外头等着你呢,你先出去待客吧。”
    陆缜握住她的手亲了一下:“等我回来。”
    四宝嘿嘿直笑:“放心,嫁妆都抬过来了我肯定跑不了,就算能舍得你也舍不得那许多嫁妆呢。”
    陆缜嗔了她一眼,这才转身出去了。
    洪百变秀走进来细声问道:“夫人你要不要用点吃食?”
    四宝:“…你敢不敢好好说话?”
    洪秀抛了个媚眼:“人家声音一向都是这样啦。”
    四宝:“…”
    他说归说,手下动作却一点不慢,先服侍着四宝换了身轻便衣裳,然后变戏法似的变了桌好菜来,又站在一边殷勤地帮她夹菜。
    四宝边咬着一根鸡翅边狐疑地看着他。
    “督主直接叫人把外面的席面抬了一桌进来。”洪秀细心叮嘱道:“你可得多吃点,吃的饱饱的,不然晚上禁不住折腾。”
    四宝:“…”
    她一边翻白眼一边吃完一顿饭,洗漱完之后,又在屋里走了几圈消食,眼看着陆缜还没回来,正犹豫着要不要躺回,就听屋外阵阵响动,帘子一下子被掀开,他走进来道:“可用过饭了?”
    四宝拍了拍吃的鼓鼓的肚皮:“用过了,撑死了。”
    陆缜把屋里的下人都打发出去,握着她的手在床沿坐下,悠悠叹道:“可算把你娶回来了。”
    四宝想到两人经历的风浪,也难得跟着点头:“是啊,不容易。”
    他身手揽着小妻子的细腰,没如何动作两人就齐齐滚到了床上,跟她缠绵厮磨,哑声笑道:“既然不容易,那就不要再负了良宵。”
    四宝觉着他身上又热起来,腿窝被东西顶着,忍不住挣了挣才问道:“其实我一直想问来着,你当初到底是怎么混进宫里的?”
    陆缜在她耳垂处轻咬了口,缓了缓才道:“我父母早亡,一直住在陆家宗族里,后来陆家长房遭难,我有个堂兄跟我相貌相似,我堂伯硬是拿我替了堂兄,可惜他还是迟了一步,那位堂兄已经净过身了,这事若是说出去,我也要跟着受牵连,索性就着这个身份往上走,想法除了我那堂伯。”
    四宝怔道:“咱们竟是一样的境遇?”
    陆缜笑了笑:“世上自私之人多,有这样的事并不稀奇。”
    四宝点了点头,陆缜搂着她:“所以能遇见你,是我的福气。”
    她的性子可以说跟他是反着来的,如善良执着直率这些品质,他往日可以说嗤之以鼻,但偏偏他就爱上了四宝,而且深陷进去无法自拔。
    四宝张了张嘴,反手揽住他的脖子:“我也是。”
    她穿过来只求吃饱穿暖,爱情这种奢侈品可不是她能消费得起的,所以能遇上陆缜,是不幸中的万幸。
    陆缜在她颈窝厮磨,薄唇亲吻着白嫩的脖颈,半笑半嗔:“当初你死活不肯跟我说你是个姑娘,我竟以为我喜欢上一个男人,纠结许久才渐渐想明白了,没想到又发现你竟真是个姑娘。”
    四宝听了他这一番由直到弯再到直的心路历程,噗的笑出来:“知道我是女的你有没有点遗憾?”改性向可不是什么小事,得亏他心理强大才没闹出神经病来。
    陆缜:“…”
    他没好气地在她圆润臀上轻拍了下,磨了磨压根:“没有,我欢喜的不知道怎么是好。”
    四宝枕在他肩头:“我一直以为你是太监来着。”陆缜笑了下:“若我是真太监,你还会喜欢我吗?”
    四宝点头:“会,我喜欢的是你,又不是你的几几。”陆缜虽然不是啥好鸟,对她却是没话说的,大不了两人就谈柏拉图呗。
    陆缜:“…”
    他还没系好安全带,险些被四宝这一脚油门给甩下车,轻轻吐纳一口才问道:“你知道我知道你是假太监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吗?”
    四宝绕了一圈才把这话绕懂:“什么?”
    他牢牢把她锢在身下:“好巧。”
    第九十九章
    “你知道不知道?这山上最近闹吃人鬼哩。”
    “我怎么不知道?听说附近的猎户樵夫死了好几个了,被发现的时候身上都肉皮都没了大半,剩下半拉挂在骨头上!不是鬼吃的还是谁吃的?”
    这座建在山里的歇脚客栈甚是清闲,除了赶着进京的客人偶尔会在此住上一晚,几乎不会有旁人来此住店,仅有的两个小二便靠在柜台边说些神神鬼鬼的故事。
    赶着进京的四宝冒着倾盆大雨才走进这家客栈里,还没来得及抖一抖身上的雨水,就听见这么一段重口味的对话,只得提高了声音道:“劳烦帮我提一下东西,我要吃饭住店。”
    两个小二见有生意上门,也顾不得再闲聊,凑上去殷勤帮四宝摘下肩上的背篓,笑道:“公子就一个人吗?要吃什么?住多久?我好让那边去安排?”
    四宝留了个心眼:“不是一个人,我跟同伴约好了时间,他们过一阵子要来找我。”
    其实她哪有什么同伴,她爹沈夙听说名动天下的李大儒要收入室弟子,急死忙活地催她赶到京里抓住机会,于是四宝带了一个书童一个丫鬟和两个孔武有力的侍从就上路了,一路上幸好没出什么是,没想到快到京城的时候却下起了大雨,五人彻底走散,她寻摸了半天才寻摸到这么一家小客栈,想着今晚上先住一晚,等雨停了明天再去找人。
    四宝爱吃肉,但是摸了摸勉强算够用但是进京不知道还要花多少的钱袋子,又对着菜牌上的回锅肉和萝卜炖羊肉流了回口水,一脸悲催道:“一个清炒芥蓝,一碗热汤面。”
    小二打量她几眼,见是个穷鬼也失了兴致,收起菜牌吩咐厨下做菜去了。
    四宝从背篓里抽出一条干巾擦着身上的水珠,那边俩小二又讲起一个狐狸精吸人精气的故事,她从小怕这些,脸色忽红忽绿的,正要跟他们岔开话题,就听门口几声脚步声和着雨声传进来,转眼六七人进了店里。
    为首的人身形颀长,星眸灿然,进来之后似是蹙了蹙眉,四宝目光落在他脸上便怔住了,不知道是不是听了妖鬼故事的缘故,恍惚中觉着自己见着了一只勾魂摄魄的山鬼妖精。
    正在她被美色晃了神的时候,疑似山鬼的男人身后又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走出来,殷勤地帮他把桌椅擦了好几遍,又摆放好请他坐下:“督,公子您请坐。”
    陆缜一撩衣袍坐下了,面白无须的男人又叹道:“都是奴…属下的不是,误算了时辰,现在还没赶回京里,只能委屈您在这种地方将就一宿了。您饿不饿?”
    陆缜不在意地恩了声:“我不饿,你们要饿了自去用吧。”他顿了下又吩咐道:“成安,多留心着外面,雨一停就走。”
    成安恭敬应了,掏出一锭银子来‘啪’地往小二跟前一拍:“有什么现成的吃食都送上来,味道就不要求了,一定要干净,要是吃出什么问题来,爷拆了你们的骨头!”他说完又拍出两锭银子:“还有把闲杂人等都清了,这店我们包了,旁人不许进来。”
    小二本来双眼放光,听完最后一句有些为难的看了眼四宝:“店里只有几位老爷和这位公子…”
    成安眼睛立即看了过来,四宝本来边等饭边瞧热闹,没想到猝不及防地就引火烧身,忙取出书本子口中念念有词装没听见。
    成安撇撇嘴,走到她跟前,见她生的竟是异常玉雪俊俏,不觉怔了怔,语调放缓了几分,不过语意却半点不客气:“这位小公子,这客栈已经被我们包了,你去另寻住处吧。”
    狂什么狂,你们是皇帝老爷微服私访还是怎地!四宝心里腹诽一通,面上还是怂怂的,只得放下书与他分辨道:“你这人好不讲道理,荒郊野外的让我去哪里找旁的客栈,再说店里又不止一间客房,我也是付过钱的,我睡一晚又能怎地?你凭什么赶我走?”
    成安没说话,倒是那美人身边的一个凶神恶煞的汉子手搭在腰间的刀上,拇指一挑,刀锋‘噌’地蹿出寸许来,汉子冷眼看着她,她虽然不知道这是绣春刀,但是她的脸照旧吓得比刀锋还白,腿肚子都有的转筋。
    四宝当即一怂,结结巴巴地道:“光,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你们竟敢持刀行凶…”害怕归害怕,但是让她出客栈肯定不行,深更半夜走山路那是要命啊。
    成安不想再扯,啪地再拍一锭银子到她面前:“少废话!”
    四宝眼珠子转了转,转向那明显是领导的美人,组织了一下语言,拱了拱手道:“瞧这位公子也是个温善之人,我身子素来不大好的,外面天色已经黑了,又下着大雨,我就算不被冻病,遇见什么豺狼虎豹也要被拖去吃了,你我二人素昧平生,你不杀我,我却因你而死,你于心何忍呐?!”
    陆缜正在皱眉喝着一杯姜茶,本来一直没看她的,闻言偏头看了她一眼,眉毛微挑。
    这小小少年生的倒是细皮嫩肉的,乍一看娇媚清丽非常,偏眼睛又干净剔透,让人情不自禁想生出捏上两把的冲动。也不知道哪家人这般心大,竟舍得把这样冰肌玉骨的宝贝珠子放出来,也不怕路上让人抢了去?
    陆缜心里转着无聊的念头,冲成安道:“回来吧,别为难这位小公子。”所以说人呐,不论男女,长得好是福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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