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情 作者:作者:慕容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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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
    也只是几乎罢了。
    赵珩垂下眼来,看着自己衣摆处的泥点,不知怎地,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他师父曾经同他说过的那些话。还记得当初那人曾对他说,自他入空门自取法号为忘尘时,便知道他尘缘未尽,因为既要忘尘,就说明他心中有尘。他那时并未能完全听懂这话的深意,如今却是懂了。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是也
    他心有尘埃。
    抱紧了怀中的坛子,赵珩将脸贴在上面,无比眷恋地轻轻摩挲,可下一秒又忽然停住,僵直了脊背,似在拼命忍耐着什么。明明温暖的阳光轻洒在身上,他竟冷得浑身发抖,直过了好一会儿,才蹲下身来把那坛骨灰放在崖边,揭开了坛盖。
    阿细,你看到了吗?
    这泱泱华夏,山河万里,从今往后,将再不分南蛮北夷。
    他一面说着,一面伸手,从坛中掬起一捧骨灰,神情哀恸道:你放心地走吧,那些你未完成的心愿,我来替你完成,没做完的事情,我来替你做。我发誓,定会尽一切所能,化解两族间的歧视与仇恨,消弭这世间的战祸与纷争,我会像对待自己的子民一样,爱护你的人民,让所有人都能衣食富足,安居乐业。
    话音落下,这份悲伤似乎真的传达到了彼岸,只觉一缕春风携香而至,带着他掌中的细尘翩翩扬起。然而也就在那一霎那,赵珩望着那将抹将要离去的飞尘,却倏然目露惊慌,下意识地慌忙合起掌来,死死攥着那一把灰,好似这样做了,就能留住那个人一般。
    阿细
    凄然地看着手里的那一捧灰,赵珩怔愣了半天,眼泪不知何时悄悄落了下来。
    可他分明心中痛极,偏又咬着牙,拿另一只手握住自己的手臂,狠狠地用力,硬逼着自己松了手,而在骨灰飞散之时,就连路过的山风也不忍一般轻吻着他脸上滑落的水痕。
    阿细
    赵珩一遍一遍地唤着这两个字,心痛得好似裂开了一样。
    望着那些随风飞远的尘埃,他近乎失了神,颠来倒去地念叨着什么,都因为声音太小而听不分清,直到了最后,他才微微地摇头,喃喃道:也好也好,这样自由自在的,便再没有什么能困束你了。
    崖下满目苍翠,是战争的硝烟亦无法掩盖的蓬勃生机。
    就在这一片鸟语花香之间,赵珩一点点地将那些灰烬抛下了山崖,看着它们乘风天地,又消隐于山林,这般不知不觉间日渐西斜,而待到坛中空了的时候,他已是满脸泪痕。
    当手指轻触到坛底的时候,赵珩眼神空茫地望着远方,片刻过后才回过神来,接着又似想到了什么,默默将背后负着的金刚杵解了下来,双手捧着托举到崖边。
    阿细,你知道吗?
    忘尘也死了,从你离开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和你一起死了。
    说完,赵珩便松了手,眼睁睁瞧着那柄他随身多年的金刚杵,仿佛连同昔年那个白衣的僧者一起直直地坠入了深渊,而这般看着看着,他嘴角慢慢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来。
    可是,赵珩却还要活下去。
    纵使往后孑然一身,纵使再悲痛欲绝,他都必须好好地活下去的,因为他刚刚发了誓,会活成你希望的样子,成为一代明君,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伸手轻抚着那只白瓷的坛子,赵珩痛苦地闭上眼。
    他会好好的
    守着你托付给他的万里河山。
    远处残阳凄美,染红了无数山峦,渐渐地,就连呜咽的风声中也混杂了一丝抽泣,同那山间的杜鹃鸟一般,悲得声声啼血。
    ☆、368章 物是人非
    二月末,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
    春风谢了驿外的寒梅,又换田埂旁的野李树开出一片粉白的云霞,这时候只需稍稍走近,便能听见许多嗡嗡的声响,只见花丛深处,每只蜜蜂都忙得不可开交。
    许是下午的阳光太过融暖,直将人晒得困意连连,树下一抹暗蓝色的身影正倦懒地倚在花枝旁,一只手轻搭在身前的轮椅上,静静眺望着远处田间的耕牛与炊烟。
    今日是自唐梦柯归返长安以来的第四日,彼时蜀中战事结束之后,新帝下诏说要择日封赏诸大门派中的有功之士,因而不少人都随她一道回了京,只有极少数的一部分人先行走了,比如赤魔宫就不打算参加这次的犒赏盛宴。而他们这批回返长安的人比北征的大军早到了几天,赵珩一行人则是昨日才抵京的,听说车马入城时,长安万人空巷,百姓们纷纷夹道欢迎,掷花盈车,若非官兵在旁维持秩序,情况只怕会更加夸张。
    唐梦柯没去凑这个热闹,她回长安为的也并不是那些封赏,她只是来接一个人的,而这个人现就坐在她身前的轮椅上,虽然这么多年
    他都一直不曾醒来。
    不知从何处忽来的一阵风惊扰了花上的蜜蜂,其中一只嗡嗡嗡地飞下来,错将树下之人头上簪着的一支银簪当做真花,绕着它飞了三匝。
    唐梦柯也不驱它,只垂眸看着身前的青年。
    叶齐话音微顿,她黯然道:对不起,我把你送我的碧玉簪弄丢了。说完,又抬起头来望向远处恬静的田野,直过了好一会儿,脸上神情才渐渐透出几分释然。
    但还好,你还在。
    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唐梦柯微微一笑,那一瞬间,斜射的阳光将她侧脸轮廓的线条映得十分柔和,更衬得那抹笑容极尽缱绻。那是云镜疏从未见过的样子,然而当他走近了的时候,这人已经重又变回了一脸平静,只朝他微微地一侧目。
    何事?唐梦柯问道。
    云镜疏顿了顿,抱拳行了一礼:启禀门主,宫中传来消息,说是封赏大宴定在了六日后,不知可有什么需要属下提前为门主准备的?
    抬手将一缕碎发挽向耳后,唐梦柯淡淡地说道:不必了,到时候就由你代我出面赴宴吧,记得多带几个长老一同前去,别让旁人觉得我们唐门失了礼数,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着人去办。
    一听她这话,云镜疏顿时面露犹豫之色。
    可这是圣谕,恐怕
    随便找个借口便是了。唐梦柯语气微冷,听着似是已有了几分不耐之意。
    说着,她又偏头侧目,意味深长地看了这人一眼:不过有一点你须得切记,无论你我是何种身份,都与唐门无关,唐门只是唐门,一介江湖门派罢了。
    云镜疏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快得犹如只是错觉。
    是。他恭敬道。
    唐梦柯颔首,接着轻轻一抬手,赶人的意思不言而喻。
    而云镜疏见这人俨然一副不欲与他再多谈的态度,虽觉此事不妥,却碍于身份不便强劝,遂只好先暂且告退,待看之后能不能再找个合宜的时机旁敲侧击一番。
    自那之后又过了五日,一场隆重的盛宴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备当中。
    这几天,唐多令奉命一直盯着几座城门,结果千重阁的人马是回来了,甚至等到最后,就连那剩下的几个小门派都陆续到齐了,却仍始终不见玄霄和李惜花二人的影子。一想到明日宴席便要开了,可这主角还没到,唐多令面上虽说还是成日里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但心里头却不禁暗暗焦急起来,为此他还特意跑了趟千重阁,可惜也并没能问出个什么名堂来。
    不知怎地
    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旁晚时分,刚巧一场雨下完,冰凉的雨丝驱散了这些日子不断攀升的暖意,寒风呼啸间,让人不免生出几分又重回了冬日的错觉。
    远处马蹄踏过官道,飞溅起一片泥水,待到离得近了,才叫人看清那马背上坐着的乃是个头戴斗笠的女子,纵马飞驰之间,便是暗色的油衣也压不住其一身浓丽的紫红,与周围的灰白相比,好似汲取了天地间的颜色才淬成的这一点明艳。
    这女子在临近城门时猛地拽紧缰绳,一个翻身,干脆利落地下了马,紧接着不等唐多令认出她来,便先一步婷婷袅袅地迎上前去,摘下斗笠,理了理衣衫,朝人行了一礼。
    民女见过唐大人。
    分明只是最寻常的礼节,但在凌月儿做来,却总比旁人多了几分魅意,旋即她直起身来,又往这人身后望了望,明知故问道:大人何故在此,可是在等什么人?
    魅副阁主?
    轻摇着羽扇的手微微一顿,唐多令心中咯噔一下。
    怎的就你一人回来,玄大人和李盟主呢?
    他虽为朝廷的人,然而新帝与江湖中人关系匪浅,再加上面前这人同自家顶头上司又是兄妹,于是唐多令对其也并不摆什么官架子,之前同这人打交道时,话里话外就多有交好之意,此时更是以副阁主相称,全然没有半点见外的样子。
    相比之下,凌月儿同样也是面带笑容,但却多了几分恭敬与疏离。
    回禀大人,我家阁主有要事在身,怕是赶不及这次的宴会了,故让奴家代他前来入席,另外还有些东西,他叮嘱奴家须得亲自呈予圣上过目,此事还得劳烦唐大人代为通传了。
    说着,她又朝这人抱拳行了一礼。
    眼见多日来的担心成了真,唐多令顿觉头大如斗。
    玄霄这般行事,往不好听了说,就是在抗旨不尊,本来朝中就有许多人对他这空降来的镇府抱有敌意,一直是颇多微词,这一回又不知要被多少人掺上一本了,而且还让他也跟着没法交差,这事可真真是难办。
    想到这儿,唐多令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但在外表看来却是另一幅景象,只见他连忙伸出羽扇,虚扶了面前这人一把,笑道:魅副阁主这是说的哪里话?此次蜀中之战,诸位居功甚伟,不过是帮忙通传一声这样的小事,都要同我等这般客气,倒当真是折煞唐某人了。
    唐大人太客气了。
    凌月儿亦不甚妩媚地轻轻一笑。
    大概是由于下雨的缘故,这日的天黑得比往常要早一些。
    这厢,唐多令的办事效率极高,也不知他是用的什么法子,遣人将千重阁副阁主魅月要请见的消息递上去不久后,便迅速收到了赵珩的传召,然而临进宫前却出了个岔子,导致最后还是拖到了第二日,凌月儿才得以入宫。
    说起这事来,其实有一半要归结于唐多令聪明反被聪明误,因为先前凌月儿说过了有些东西要亲自呈送,他一听亲自二字,便猜到这东西多半是不想被他知道的,于是也就十分知情识趣,没问这人究竟送什么东西进宫,不曾想这些东西里竟还包括一把刀。
    又因九音塔之事先前牵涉了苍狼,一直以来都是玄霄全程跟着,不假他人之手,所以唐多令只清楚有这样一件事,不明个中细节,还是后来听了凌月儿的解释,他才知道这刀原来是开启楼兰宝藏的钥匙之一,只不过之前一直作为李惜花的随身兵器,不便归还,而眼下一切终于尘埃落定,按照祆教遗部同朝廷的约定,这东西合该交归朝廷保管。
    兹事体大,唐多令不由慎重起来,重又将这些原由写明进密信中,让人递送出去,这一来一回便耽搁了不少的时间,好在焚愆是钥匙的这件事,玄霄曾在述职的信件中提及过,赵珩也是知道的,这才让入宫这事顺利地走了下来。
    翌日清晨
    新帝身边的当红大太监徐如海早早便来了千重阁,说是赵珩已经在宫中的宁安阁等着他们了。这人来时只带了个小内侍,动静极小,因而并没多少人知道。唐多令见状,心里暗暗咂摸出了点什么,但面上仍是跟个笑面狐狸似的,滴水不漏。
    于是就在这位大太监的带领之下,他护送着凌月儿入了宫,路上还刚巧碰见了正在巡视的杨宇铭,几人便同他打了个招呼,捡着能说的略提了下来意。而杨宇铭一听是圣上要见他们,便也不拉他们多寒暄,只客气了一下之后,就说自己还有事忙,先走了。
    经过一夜风雨,宫中的青石路面水迹未干,紫红的罗裙在莲步轻移之间随风飘摆,沿着红墙金瓦的宫墙,一路摇曳到了一座精致的楼阁前。
    凌月儿深记着自家哥哥来时的嘱托,路上始终低眉敛目,一字不言。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战事已平,这天下尽成了赵氏的天下,千重阁作为天子手中利刃的使命也结束了,是鸟尽弓藏还是全身而退便全看此时了。而他们身份敏感,虽说在蜀中有襄助之功,却万万不可以此自傲,须知人心鬼蜮,天恩难测。
    另外来时,玄霄不放心,还特意重点叮嘱过她,说是这位新任的年轻帝王并不如他表面看上去的那样温文无害,让她说话做事之前定要三思,可当凌月儿见到赵珩的时候,却不禁有些怀疑他哥是不是把事情说得太严重了。
    赵珩只单独召了她一人。
    进去时,正巧一缕阳光透过云层斜射下来,透过窗棂倾洒在桌案上一幅画上,而那年轻的帝王正提着笔,轻轻描绘画中的一抹剪影。大概是暖光太过柔和,将他的眉眼映得温润极了,气质出尘不似凡人。
    这样的一个人,又出身佛门
    怎可能心思诡谲。
    但既然玄霄再三叮嘱于她,凌月儿也不敢大意,遂敛了一身轻浮娇媚,依着玄霄教她的礼仪屈膝跪在地上,恭敬道:民女魅月叩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别跪着了,地上凉。
    抬手在画中点上一点玫红,赵珩看了看,满意地放下笔来。
    玄爱卿不肯来,却让你来见朕,除了将焚愆交归朝廷,是还有别的事吧?他温言笑道,一面站起身,抬手撩起那道隔帘朝她走来。
    也正是这一动作,让凌月儿忽然注意到一点奇怪的地方,按说这殿内摆设无一不是精品,偏那道珠帘却并非珠帘,而是用一个又一个小巧的纸鹤串起来的,不过这个念头只一闪,便被赵珩的话引去注意。
    圣上圣明。
    凌月儿见这人态度和善,便稍稍放松下来,轻笑道:我家阁主说,三年之前,他曾同先帝有过一个约定,先帝许他只要能帮助圣上还这天下海晏河清,等到那一日,他便自由了,何去何从尽可以自己决定,所以今日民女前来,便是请圣上兑现这个约定的。
    说着,她从怀中拿出两面令牌来,双手托着递予这人,而她手所呈的不是别物,正是从先帝手中接过的夜丞局镇府金令,以及那日在大雁塔顶,赵珩亲手交于玄霄的帝令。
    赵珩望着她手中之物没动,眼神几不可察地暗了一瞬:这两样东西,这么多人求之不得,尤其是帝令,得之可号令群臣,你哥这般便不要了吗?
    此话一出,凌月儿嘴角的笑容登时一凝。她垂下眼来,心中思绪纷杂,直过片刻,才重又慎重地开口:我哥他陪李公子归隐去了,千重阁目前也已交到了民女手中,我哥说他心向桃园,无意红尘。
    这样吗?赵珩叹气:他的能力,朕向来是再信任不过的了,本来还想在今晚的宴席上封他为异姓王,就连封号都拟好了,却不想
    也罢,人各有志,朕也不能强求。
    年轻的帝王轻笑摇头,接着话锋一转,又闲聊般地问道:对了,那之后千重阁由你接手的话,你打算如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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