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孔嫀远远看到玹琏,整片魔树林已被毁掉,化作一片荒墟。以玹琏与孔遐为中心形成的风暴,谁也插不进去,甚至被炫目的光华所掩,看不清具体的战况如何。
    无需孔嫀开口,鸿倾已主动飞向玹琏。孔嫀这才瘫坐在地,进行调息,她的凤丹已现裂痕。
    见到鸿倾,玹琏有一瞬诧异,然而形势不容他迟疑。
    他握剑的手腕微动,剑光吞天沃日,如漫天瀚雪旋涌。剑锋翻转方寸,即有千里之势。
    孔遐骇然发现,自己犹如被卷入风暴,对方封住他想要躲闪的每个方向,剑剑刺穿他的皮肉。孔遐浑身鲜血飚飞,幸而万魔之种不断供养力量,令他取之不竭。
    但这样的被动下去,也不是办法,必须先逃出这掣肘他的阵中。
    孔遐伸手一抓,抓出两个活人来,竟是孔泽与孔印。他把孔印抛向阵眼,想要用他破坏掉阵眼,将孔泽挡在身前,逼得玹琏撤回了这一剑。
    孔印被阵眼的星斗之罡所绞,痛苦地破口大骂:“孔遐,你这忘恩负义的孽障!竟将我们囚入幻境。”
    孔遐乘着孔印撞破阵眼的机会逃了出去:“我也是为你们的安全考虑。等我吸收了万魔之种,君临五界,你们就等着跟我享福罢!”
    孔遐吸收了万魔之种?孔嫀见到这一幕,才知他早已丧心病狂。见两位长辈无事,她立即追了出去。
    玹琏与孔遐交战的四周,雷电轰鸣,风云激荡,忽地玹琏动作变得凝滞,他心下了然,他那具去天河的化身死掉了。化身死去,本体的心脉总会受冲击。
    抓住这个破绽,孔遐转而占了上风,魔罡笼罩着玹琏,看得孔嫀心下大惊。
    孔遐又伸手一抓,将远处的孔嫀控在了身前,喊道:“玹琏,要么你自绝于此,要么我现在就杀了她,选一个吧。”
    他不知道,孔嫀是故意被捉的。她已看出,帝尊要战胜吞了魔种的孔遐会很艰难,一个不慎,即是陨身之险。
    凤凰真火是魔物克星。那么,帝尊的心愿,就由她来完成吧。孔嫀主动抱住了孔遐,孔遐尚不知她要做什么,已见对方周身漫卷起滔天之焰。
    万魔之种被焚身之痛所激,带着孔嫀两人高高飞起,仿佛风挟落叶,瞬间就遥遥无踪。不过几息之间,孔嫀爆体的威能就将她与孔遐二人炸得粉碎。
    孔嫀透过七零八碎的残魂,看见玹琏追来了,但他又怎抓得住一团风里的火呢。
    孔嫀转头看到赶来的流汐痛苦的神色,而玹琏的表情,他明明离她这样近,她却怎么也看不清,也许,只是她不忍心去看。
    她实在不愿离开紫上阙,那里有她最渴望、最依恋的帝尊,也有她最亲密的伙伴,他们曾与她嬉笑打闹,山水徜徉,也曾同她并肩作战,共度艰险。
    那个教会她成长和责任,带给她无数欢笑与温暖的地方,寄托了她对未来最美好的向往。若说孔雀峰是故土,那紫上阙就是她的一整片星空。她不止一次地想,待她找到了父亲和族人,安顿好他们,那她要一直一直留在紫上阙。
    她那样眷念着的地方,现在,是真的回不去了。
    她不知玹琏能否听得见,在完全消散之前,她用元神努力发出了最后的声音:“帝尊,我很舍不得你。”
    玹琏被真火炙烤的手已不复往昔光洁,血肉模糊,却也没抢得回想要挽留的人。他张开手掌,看着一双瞬花铃,几乎要站立不稳。
    岂料魔种的生命极其强韧,孔遐与孔嫀都灰飞湮灭,那一颗黑色的心腑竟又虚虚凝聚,捡了一条微弱性命,逃离真火而去。
    孔嫀都死了,玹琏哪容它还存活。
    他祭出魂血,鸿倾皎洁的剑身变成妖异血红,一剑刺入那心腑,怪物发出尖锐的戾叫,终于消亡得干干净净。
    这一场天火,烧了整日整夜。漫涌在天空的火焰,将流云也镀上了灿烂的金红,彻夜通明。
    火势渐小,风一吹,了无痕迹。
    魔神归位以来,魔界对人界的扩张肆无忌惮,魔兽成群逞凶,魔兵踏破城池,天界那时自顾不暇,短短几十日,人间倾覆成了真正的血狱。
    而这一场仙魔之战后,魔祸消弭,笼罩长天的黑翳散去,山河日渐清明。纵然天界也伤亡众多,却再无隐忧,恢复元气指日可待。
    紫上阙有了许多新入门的弟子,尽是粉嘟嘟的小童,稚幼的手握着小剑,乐器在他们手中发出奇怪刺耳的声音,大家都自觉有点儿糗,哈哈大笑。欣欣鲜活之态,象征着新的开始……
    只是,紫上阙的主人,天界最为拥戴的帝尊却已消失。
    没有人知道玹琏去了哪里。
    随着孔嫀的死去,再也无人看见过他。
    众仙后来才知晓,帝尊与那曾为罪女的孔嫀,一个以己为器,禁锢魔神,且将魔界大军引入死阵。一个以身代薪,与万魔之种同归于尽。
    孔寻带着仅余的族人离尘索居,不再涉入任何世事。
    待墨隐澜终于苏醒,千莳向他借问机灯,并告诉了他孔嫀之事。
    墨隐澜半晌才有了反应。
    在他一降生之初,天帝即趁着天后尚未恢复元气,召集巫族大巫对他施行诅咒仪式,因着天帝痛恨天后的背叛,便要她那私生的儿子一尝他所受的痛与耻。众巫诅咒墨隐澜永负孤煞之命,这一世求而不得,所爱永离,受世人厌憎,死无葬身之所。
    墨隐澜极为惨淡地笑了笑,千莳看到,这个乖戾张狂的男人左眼流下了一滴泪。他将问机灯交给千莳,离开了紫上阙。他想不到,比自己死无葬身之所更可怕的,是心爱之人死无葬身之所。
    师兄妹四人带着问机灯,上天入地的找了一遍,一无所获。
    每个冬去春来,离钲都问:“大师兄,有帝尊的消息吗?”
    每回都是同样的答案。
    天界的岁月比人界流逝得要慢,两百余年后,紫上阙的孩童都长成了少年。
    阙里如常举行撷音节,重峨有心停办,只因那些六个人曾共度的时光,如今都是苦涩的念想。但他又想着,若帝尊在阙中,这定然才是他希望看到的样子。
    重峨令执事发留音牌的话语顿住,他看向远处,眼眶蓦地变红。
    众人诧异回过头,就见一名男子抱着一个女童站在桂若林边。他们身后是桂若树飘飞的落英,澄澈的阳光透过疏枝,将两人的发丝照得有些透明。
    男子那双桃花眼熏染暖意,依旧的风姿冠世,而女童坐在男子右臂,笑容甜美,小小的脸庞带着熟悉的影子,耳际瞬花铃轻晃。
    回过神的离钲、流汐、千莳都急迫跑向那一大一小的身影。
    时间在这一刻凝驻,仿佛还在那个师兄妹合奏《四季天风》的秋日午后……未有离别,初心永续。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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