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记忆模糊,岳华又终日寡言少语,伽罗自然也不会去探究了。
    两人沉默着走过游廊,又有侍卫赶来,说谢珩有事急召岳华。
    岳华得命,让那传令的侍卫照看伽罗片刻,当即匆匆走了。小侍卫不知伽罗与谢珩的旧怨,见谢珩派了得力的人护卫,只当伽罗是贵重要紧的人物,对伽罗反而恭敬。
    这驿站近日只供议和所用,闲杂人皆被驱出,里头格外空荡。
    伽罗走得慢,才绕过拐角,忽听身后有人叫她,转过身去,竟是彭程。
    他的步伐极快,匆匆赶过来,说有要事与伽罗商议,让那侍卫回避。侍卫身份低微,哪敢违抗鸿胪寺卿的命令,当即躬身退到不远处。
    彭程旋即向伽罗道:“明日即将议和,不知傅姑娘有何打算?”
    心中迅权衡起来。
    还未理清思绪,就见谢珩一手执钢钉,另一只手绕过她手背,捉住她的手指。
    他的手果断而用力,捏住伽罗的中指,毫不迟疑的抵在钢钉上。钢钉稍稍用力,柔嫩的肌肤便被戳得陷进去。
    伽罗惊恐畏惧之下,全副心神几乎都放在了手指,些微痛楚传来,立时卷着恐惧袭遍全身。
    她浑身抖得更加厉害,眼中泪水朦胧。
    慌乱之中,双手难以动弹,使劲后退的双脚似踩到异物,却无心理会。
    谢珩居高临下,道:“北凉议和事关重大,西胡王室派出死士,必定有所图谋。太上皇和朝臣的性命都还在北凉手中,这里万千百姓危在旦夕,不容闪失。既然卷了进来就休想全身而退,傅伽罗——”他俯身凑近伽罗耳畔,道:“给你最后的机会,说不说?”
    求饶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伽罗死死咬着唇,颤抖如风中落叶。
    泪水簌簌的掉在桌案上,她拼命的想收回手指,却在谢珩的桎梏中动弹不得。
    谢珩没等到她的回答,冷哼道:“别怪我手狠!”
    他半点都不迟疑,右手将伽罗的手指按在长案,左手退了稍许,对着她指缝比了比,旋即猛然伸手刺来。迅捷而果断的动作已不容伽罗思考,冰凉的钢针触到肌肤的一瞬,似乎有急剧的痛楚袭遍全身,伽罗被极大的惊恐笼罩,失声喊道:“我说!”
    她浑身紧绷,惊呼的瞬间,双脚极为用力,谢珩皱眉,身形未动。
    钢针滑向另一侧,只留了道极浅的红痕。
    伽罗惊魂未定,泪眼朦胧中,看到谢珩收回了手,而后松开她。
    双腿颤抖不止,浑身力气却似乎都被抽离,她很没出息的软倒在地,靠在案上急剧喘息。泪水掉落得更疾,啪嗒啪嗒的掉在衣衫,她喉头颤抖直至哽咽,忽然埋头在胸前,抱着手臂呜呜大哭起来。
    灯火昏暗微弱,谢珩立在旁边,听着她委屈而惊恐的哭声,一时失措。
    脚面被踩的疼痛已无暇顾及,他下意识想伸手扶她,到了中途才猛然醒悟这番恐吓的目的,忙缩回手,转身不再看她。
    屋中只剩下伽罗委屈的哭声,清晰分明的撞入谢珩心间,狠狠□□。
    谢珩握拳在袖,良久,他才肃然回,道:“哭够了?”
    伽罗红着眼睛抬头,看到烛光下他的墨衫暗纹,如□□罗。她哽咽着开口,声音微哑,“或许是因为我娘亲。我的娘亲来自西胡。”她双手扒着桌案想要站起来,却因方才受惊过度,腿软得厉害。
    谢珩探手握住她手臂,拎着她站起来。
    这一触,才觉她依旧颤抖得厉害,带得他心里也微微颤抖。
    “就这个?”谢珩声音喑哑。
    “嗯。”伽罗双肩抽动,半点都不想留在这恐怖的长案钢钉跟前,下意识的往旁边挪了挪,“当年我父亲游历各处,在西胡遇到我娘亲,执意成婚。我八岁的时候娘亲失踪了,父亲说她是意外身故,后来就再也没见过她。我虽不知这些西胡人想要什么,但思来想去,唯一有联系的,恐怕只有这个。”
    她哭得眼圈泛红,脸上残留着泪痕,显然委屈之极。
    谢珩盯着她,四目相对,她雾气朦胧的眼中没有半分躲闪抗拒。
    “我也害怕,不知道鹰佐为什么要我去议和,西胡人为何会盯上我……”她依旧哽咽,语气忐忑茫然。
    谢珩语气缓和了许多,比起先前的狠厉,近乎温柔,“之前为何不说?”
    “我不知道背后情由,当然不敢轻易说出来。”伽罗仰头瞧着他,委屈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怨意,“殿下那么恨我外祖父家,若知道这回西胡捣乱是因为我娘亲,岂不是更加厌恶?何况祖父还在北凉人的手中,父亲也没有消息,我实在是害怕,也不敢相信……”
    淮南旧事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沟壑,伽罗一向如履薄冰,尽力回避。
    此时无奈提起,谢珩果然面色微变。
    他别开目光,片刻又问道:“你母亲与西胡有何牵扯?”
    “我不知道。父亲从来没说过娘亲的身世经历。”伽罗渐渐寻回镇定,跪地行礼,“我……民女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殿下若还要逼问,民女也没什么可交代的了。”
    她屈膝行礼,如同恭顺的小鹿,可怜而无掩藏。
    谢珩低头沉吟,许久,伸手扶她站好。
    “原因未明之前,你不能去北凉。回去带上要紧的东西,明晚你会被劫走。”他说。
    伽罗不解其意,正想再问,见谢珩看向那长案,一霎时又想起方才的针下惊魂,再不敢多问半句,匆匆告退而去。
    谢珩目送她背影离开。
    门扇阖上时,屋里霎时安静下来。
    ☆、83.083
    此为比例最低的防盗章, 时间24小时,敬请支持正版^o^  伽罗因受不住烛烟的气味, 便往里面的床榻上坐着。
    分辨清楚来人的面容,她心中微惊, 才站起身,鹰佐已到了桌边。
    “出去!”他指着岚姑和岳华, 神情悍厉。
    岚姑下意识就想护在伽罗身前,却被岳华一把揪住。她面色淡然, 粗粗朝鹰佐行个礼,便往屋外走去。剩下岚姑左右为难,见伽罗也示意她顺从, 只好满脸担忧的退出去。走到门口,犹不放心,回身道:“姑娘,我就在门外伺候着。”
    “嗯。”伽罗颔。
    门扇关上的一瞬, 鹰佐陡然扬手,微弱的烛光在他袖下熄灭,整个房间霎时陷入黑暗。他本就长得凶狠, 那一把络腮胡子衬着方脸,与书里写的悍匪无异。腰间的弯刀随手被解下拍在桌上, 他目光灼灼的盯着伽罗,便朝她走过去。
    伽罗浑身冒出鸡皮疙瘩。
    她猜不透鹰佐意欲何为, 那灼灼目光更令她害怕, 当即行礼, 竭力镇定,“不知王子叫我千里迢迢的过来,是为何事?”
    “你就是傅伽罗?”鹰佐并未回答,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她。
    伽罗下意识的缩了缩肩膀,“是”。
    “听闻你们京城里多美人,傅家女儿尤其美丽,今日得见,果真传言不虚。我凉国如今强盛,占着天时地利,讨要个美人,理所应当。”他扯出个阴森森的笑容,伸手就想往伽罗肩上去抓。
    伽罗才不信这鬼话,往后避开,正色道:“傅家女儿确实有美貌之名,不过那是我堂姐,已经嫁给了我朝左相的公子。我素来远离京城,自问没有那等美貌盛名。听闻王子行事直爽,何不开门见山?”
    鹰佐笑容微收,只管打量着她,不说话。
    黑黢黢的屋里,少女窈窕而立,眉目如画。她的容貌确实与旁人不同,那微蓝色的瞳孔更是南人所不具备的,莹润而明亮,如同雪山下的湖泊。她的肌肤细腻柔嫩,明眸皓齿,是难得一见的美色。
    鹰佐正当盛年,身居王子之位,见识美人无数,也知道这窈窕少女比起风情绰约的女人,别有滋味。而今屋内相对,她盈盈立在床边,暮春衣衫单薄,难免勾动邪火。
    白日从谢珩那里受的闷气忽然散了不少,鹰佐跨前半步,挑起伽罗下颔。
    “那你觉得,是什么缘由?”
    他的指头粗粝,磨着伽罗颔下,莫名叫人胆战心惊。
    伽罗强忍住不适,抬眸对视,“出了京城没多久,西胡人就意图将我掳走。后来两度遇险,在云中城外的那次,更是派了许多人围攻。我再蠢,也该知道西胡人此番不会仅是为美色而来。王子不如明言所求,我能做到的,必当竭力而为。”
    “竭力而为?”
    “我祖父还被困在贵国石羊城中,如今阖府上下被困,等他回去才能有转机。”伽罗道。
    “倒很识相。”鹰佐仿佛意外,“那谢珩对你也甚冷淡,想必当年傅家的旧仇、高家的欺辱,都还牢牢记着。仇恨太深,他给不了你任何好处,倒是我能保你荣华富贵,连同你那祖父,也会以礼相待。”
    他将旧事查得清楚,伽罗心中愈惊异,假意道:“新帝与我长辈确实有深仇大恨。长辈临行前也曾吩咐,能救我们的只有王子殿下,勿必竭力报答。我态度诚恳,王子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鹰佐哈哈一笑,“你当真不知道?”
    伽罗闭口不言,神情颇为懊丧。
    鹰佐笑容更盛,“我费力将你要到手,自然有大用处,过后你就知道。”他忽然拿指头摩挲过伽罗的下颔,俯身就想来亲她。另一只手则迅伸出,揽在伽罗背后。
    伽罗大惊,未料他竟会如此行事,忙侧头避开,脸颊却被他那络腮胡子蹭过,生疼。
    胃里泛起莫名的恶心,伽罗明知此时还有虚与委蛇的余地,却难以忍受。
    指尖下意识的摸向腕间珊瑚手串,鹰佐的戒心却极强,抢在她之前,将她两只手腕握住,反扣在背后。他本就生得彪悍,举止间更无半点怜惜,稍一用力,便如铁钳般困住手腕。
    伽罗吃痛,张口就想呼救,却被他捂住口鼻。
    随即,耳边响起鹰佐的喋喋怪笑,“不是说,能做到的你会竭力而为?既然到了这里,生死都是我说了算,这算什么?你若听话,我会以礼相待。否则就自讨苦吃!”他看向伽罗,目露凶光。
    伽罗心惊胆战,却未退缩,“旁的事情我竭力而为,此事恕难从命!”
    “好,那就直言。”鹰佐竟不再用强,稍直起身子,“锁子在哪?”
    “什么锁子?”
    鹰佐目光微沉,将她手臂用力一扯,冷声道:“别耍花招!”
    手臂被拽得疼痛,伽罗失声痛呼,一瞬茫然之后猛然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个长命锁?”察觉鹰佐力道稍收,她喘口气,道:“长命锁我确实有,向来随身带着。可是云中城外的那晚,我曾被西胡人擒住,被他们抢去了,至今还没寻回来。”
    鹰佐目光陡厉,凶相微露,似要加力。
    伽罗几乎哭出声来,“我不骗你。那个长命锁是我娘亲的遗物,于我珍贵无比。当时我想抢回来,可西胡人太凶蛮,谢珩说不值得为它浪费时间,救了我就离开。后来我求他去寻回长命锁,他敷衍着答应了,却没半点消息。”她说得可怜,神情中尽是委屈与恐惧。
    鹰佐目光如鹰,厉声道:“当真?”
    “那是我娘亲的遗物,骗你作甚!”伽罗痛而落泪,忽然醒悟,径直看向鹰佐,“你要我过来,西胡人几番生事,穷追不舍,就是为了那个长命锁?可是它……”话音未落,却觉胸前一凉,鹰佐出手如电,猝不及防的扒开她胸前衣衫。
    伽罗大惊失色,只当鹰佐恼而成怒,欲图不轨,惊慌下高声道:“岚姑救我!”
    鹰佐却仿如未闻,只盯着她空荡荡的脖颈。
    他扯开的衣裳不多,露出脖颈肩膀,却未及胸前。
    她的颈间空无一物,肌肤柔腻嫩白,锁骨精致,香肩秀气,确实诱人。然而那里没有他期待的东西,只有一道细微的红痕留在颈间,仿佛是被细绳勒出。
    当真是被西胡人抢走了?鹰佐看向伽罗,将信将疑。
    便在此时,门外忽然笃笃疾叩,北凉侍卫隔着门扇禀报,鹰佐面色稍变,丢下伽罗,疾步走出。
    伽罗软着腿退了两步,瘫坐在榻上。
    心中惊疑却如翻江倒海——鹰佐特意要她,沿途数番遇险,果然是为了那长命锁?
    她瞧着岚姑一面同岳华道谢,一面脚步匆匆地进屋,帮她整理衣裳。岚姑情急之下眼泪都出来了,伽罗却分不出精神去安慰,心思紧紧系在那长命锁上。锁子的外形早已印刻在心里,除了年头久远,它与旁的长命锁似乎没半点不同。
    这么多年中,外祖母除了叫她珍视外,也不曾说过半点关乎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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