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郡王妃是个热情而絮叨的女人,傅瑶一边同她说话,一边向四周张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孟扶男已经悄悄离开了。
    晚上候到元祯回来,傅瑶惴惴的上前问道:“殿下商量了这许久,可商量出结果来了?”
    元祯点点头,“父皇已经决定派我出征,五日后整顿毕就出发。”
    为他宽衣的手忽然停下来,滚烫的眼泪落在他内衫上,傅瑶泪眼朦胧的道:“殿下真要走吗?”
    她很少真哭,因为很少有需要表现脆弱的时候,现在这些眼泪却派上了用武之地。
    元祯饶是一向镇定,见了这大颗的眼泪也有些慌乱,他抚弄着傅瑶的眼角道:“你怎么哭了?谁惹你生气了?”
    傅瑶紧紧揪着他的衣领,哭得越发汹涌:“就是殿下惹我生气——我不要你走!”
    她有时候简直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得不到想要的糖果就誓不罢休。元祯虽然头疼,还是好言好语的劝道:“阿瑶你冷静些,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如今北蕃蛮子来势这样厉害,我去了,可以稳固军心,也能震慑那些贼人,是有百利而无一弊的事。”
    傅瑶跺着脚道:“说得这样大义凛然,其实还不是为了逞英雄气概,你又没领过兵,又没打过仗,倘若你死了,也要让我像安王妃那样做寡妇吗?”
    她心急之下口不择言,但语气里的关切是一览无遗的。元祯当然听得出来,温和的扶着她的肩膀道:“你放心,我岂是那样容易就死的人。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觉得我像个好人吗?”
    傅瑶破涕为笑,嗔道:“当然不像!”
    发泄一通后,她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但光是一些安慰的话还不足以令她安心,她还需要一个保证。
    傅瑶拉着他的手心,认真说道:“殿下可得答应我,一定得平平安安活着回来。”
    想了想,又补充道:“还得是四肢健全的,若少了一丁点儿,我也不会饶你。”
    元祯促狭的望着她道:“若少了那一处呢,你岂不是得守活寡了?”
    傅瑶脸通红,下死劲捶他胸口,骂他“混账”“流氓”。但是她力气再大,落在元祯结实的胸口也跟棉花似的,软绵绵的毫无劲道。
    元祯一下子就攥住她两只柔嫩的拳头,顺势一拉,将她拉入怀中。傅瑶伏在他胸口,静静聆听他急促有力的心跳,只盼着这一刻永远停驻,因为他们怕是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
    之后便是忙忙乱乱的收拾,傅瑶终日里提心吊胆,生怕哪里遗漏了一丁点,对于元祯却是生死攸关的疏忽。这样谨慎的结果,打包出的行李都可以塞满好几辆马车了。
    元祯无奈的道:“阿瑶,孤是去打仗,不是出去游玩,带这么多东西是想让孤累死吗?”
    末了还是他亲自指挥下人清点收拾,傅瑶在一旁看着,觉得神魂都不能归位。又怕自己这模样反惹得元祯担心,还是强打起精神,就算帮不上忙,好歹别显得一脸丧气——她还指望着元祯平安回来呢。
    临行前的那晚,傅瑶格外的体贴和主动,恨不得把整个身子都嵌入他身子里才好,好让两人骨血相融。
    连元祯好像都消受不了这样的热情,半开玩笑的说道:“孤都要被你榨干了,明儿怕是走不动路。”
    傅瑶不好意思的从他身上下来,忍不住还摸了摸鼻子:她果然有那么饥渴么?
    元祯却是一个翻身就压住她,刮着她鼻梁道:“逗你玩呢,你也太瞧不起孤了。”
    他这人一向说到做到,后半夜竟是越战越勇,比平日里还骁勇几分。这样放纵的结果,第二天早晨起来时,傅瑶连连打了几个呵欠,再一看元祯仍是神采奕奕,忍不住便想嘀咕:究竟谁才是狐狸精呀?明明是元祯练了那劳什子采阴补阳的邪功,只盼他战场上也有这股劲头才好。
    第140章 孕事
    终于到了出征的时候, 傅瑶为他系好衣袍, 不放心的又叮嘱了一遍,“殿下可得记着早些回来, 别忘了咱们一家子。”
    她本来还想说, 也别让哪个豪放的北地胭脂勾引了去, 看了看两个孩子,还是不说了。
    傅瑶事先已经叮嘱过两个孩子, 离别的时候别哭出来,省得让元祯难过。笃儿她是很放心的,可是皎皎,她虽然竭力的忍着泪, 两只眼睛仍是红红的,鼻头也一抽一抽的动着, 想是发酸。
    元祯走到女儿身前将她抱起,皎皎两只白白胖胖的胳膊挂在他脖子上, 眼泪汪汪的。元祯点了点她的鼻子, 说道:“阿爹回来的时候,怕是都抱不动你哪!”
    皎皎抽抽搭搭的说道:“那我就少吃些,少吃肉, 免得阿爹累着。”
    小姑娘多喜欢美食啊, 一顿不吃都得闹半天的,虽然这宣言也许只是一时兴起,但她能想到这一点,足可见她对元祯的重视。
    傅瑶正色道:“那可不成, 你还正在长身体呢!”
    元祯摸了摸女儿的后脑勺,含笑将她放下,又看着默默站在一边的笃儿。笃儿的性子本有些沉闷的,傅瑶倒替他捏了一把汗,想着元祯都要远行了,儿子若还这样冷淡,他该多失望啊。
    结果却是她多虑了。但见笃儿张开小小的手掌,一脸严肃的比了个胜利的手势,那意思分明在说,倘若元祯不能平安凯旋,他会看不起这位父亲的。
    元祯只好蹲下身来,向儿子担保,绝不叫他看轻。
    傅瑶忍不住笑将起来,想这父子俩的性情相反相成,也真是有趣。
    最后才轮到元祯同她道别,他握着傅瑶白皙的手指,仿佛有千言万语将要诉说,结果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道:“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傅瑶点头:“我会安心等你回来,还有腹中的这个孩子,我也希望殿下能看着它出世。”
    元祯的瞳孔猛地抽紧,显出难以置信的模样,“你这是……”
    傅瑶圈了圈自己的肚皮,露出一抹平静恬淡的微笑。
    元祯猛地将她抱住,紧紧地压着,又怕动作太剧伤及胎儿,又松了松臂弯。半晌他才将傅瑶放开,哑声道:“我会平安回来的。”
    眉间又有一点疑惑浮上来,“那么昨晚……”
    昨晚他们可没注意节制啊,这样不会有问题吗?
    傅瑶调皮的吐了吐舌头,企图蒙混过关。
    元祯在她额头轻敲了一下,斥道:“以后可不许这样任性了啊!”
    傅瑶鸡啄米似的点头。
    两人又紧紧地偎依了一会儿,傅瑶才松开他,看着他跨上那匹大青马。马上的男儿乌发如墨,眉目英挺,含笑向她挥手道别。
    傅瑶的眼睛终于模糊。
    *
    傅瑶一直将车列送到南城门,才折返回来。
    秋竹适才就有话想对她说的,连着看了她几眼,现在总算找到机会,“小姐,您方才说有了身孕,是真的吗?奴婢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她一向细心,傅瑶自知瞒不过秋竹,只好老实承认,“那是我哄殿下的,好让他有个寄托,才会更爱惜自己的性命。”
    “啊!这……”秋竹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好。
    用意当然是好的,可是等太子回来,知道自己的期盼成了泡影,难道不会发狠找太子妃算账么?
    傅瑶被她盯得有些心虚,又不愿显得胆怯,仍昂首阔步的向前走,心里则是盘算着:元祯就算要算账,也无非在床上算账,大不了由他作弄就是了,反正那档子事她也不吃亏。
    她这也算恃宠生娇吧。
    元祯一走,傅瑶心有牵挂,日日派人打听北地那边的消息。事实上用不着怎么费功夫,因为一段时间之后,差不多天天有捷报传来。看来元祯并非百无一用的书生,在军事上也颇有才干,接连打了几场胜仗,如此一来,就连那些持观望态度的老臣,也纷纷赞扬起太子的能力来。
    那是她的男人,傅瑶心中自然得意,只恨现在皇宫中人丁稀落,没有一个知心人可以倾诉。好在还有一个昌平常来陪她说说话。
    昌平也很牵挂她这位大哥,只是看问题的角度就与傅瑶大不相同了。她闷闷的道:“大哥真小心眼,就顾着一个人在外出风头,也不带上我这个妹妹。”
    傅瑶乐道:“姑娘,战场上刀枪无眼,就凭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等着去送死罢,还出风头呢!”
    昌平不服气道:“我也会射箭,也学了骑马,怎么就是送死了?”
    她说的不错,这半年以来,因为宫里气氛始终沉重,没人陪她玩闹,她自己悄悄到上林苑学会了骑马。可是兽苑的马匹早就驯服得跟家禽一般温良了,如何能上战场杀敌?更别说她这短短几个月的速成功夫,恐怕连傅瑶都不如。
    傅瑶含笑不语,只剥了一只温州进贡的蜜柑,一瓣一瓣地往嘴里塞。
    皎皎爬上她膝头,脆生生的望着对面道:“小姑姑连我都比不过呢,更别说我阿爹了。”
    小姑娘聪慧得很,尽管昌平时常搞错辈分,她可是从没弄混过。
    昌平瞪圆了眼,“胡说!你才多大呀,几时骑过马了?”
    小姑娘记得清楚着呢,“在云阳的时候,不信你问阿娘。”
    傅瑶笑着跟昌平解释,“她没撒谎,是太子不知从哪弄来的一种小马,说是云阳本地培育的良种,还没一个半大孩子高,倒是正合她那时候骑,咱们大人是坐不上去的。”
    昌平恍然大悟,“怪道我听他们谈论,说太子哥哥用了什么火马阵,一下子烧毁了北蕃的几座粮草,应该就是这种马了。”
    她又拉着傅瑶的衣袖软磨硬泡,“傅姐姐,好嫂嫂,那马长什么样,我还没见过呢,你能不能帮我弄一匹过来?”
    这孩子真是什么都想见识一下。傅瑶笑道:“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还是等太子回来再说吧。”
    昌平又缠着她向她索要保证,傅瑶被磨得无法,虚伸一指道:“你问她吧,殿下最疼这个女儿,什么都听她的。”
    昌平于是又去讨好那位恶魔般的小侄女,皎皎这下可得意极了,尾巴都快翘到天上,任凭小姑姑说破嘴皮子,只是吊着不肯答应。
    傅瑶得了空,理了理衣裳,仍旧慢悠悠吃她的柑子。
    秋竹瞧见,忍不住便劝道:“小姐,这才刚开春呢,你就吃这些冰冷冷的东西,也不怕伤了胃。”
    傅瑶乃纵情口腹之人,从来不管什么养生之道,从前有元祯管着,她才稍稍收敛,如今元祯一走,她就更无法无天了。
    现在秋竹又来管她,傅瑶不满的道:“我也没多吃啊,只是这一向胃口不好,才想有些酸酸甜甜的开开胃。这话你该跟小厨房说去,谁让他们厨艺不精,做的东西让人食不下咽的。”
    秋竹无奈的叹了口气。
    昌平支起耳朵听了听,机灵的问道:“傅姐姐,你该不会又有身孕了吧?我听我娘说,女人怀着身子的时候就是这样,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小小年纪什么都懂,也难为李昭仪什么都肯教她。
    傅瑶果断的摇头,“不会,你想多了。”
    怀前面两胎的时候,她孕吐反应非常明显,可是这一个多月以来吐都不曾吐过一遭呢!傅瑶深信,以自己的经验绝不会判断错误。
    秋竹却留了个心眼,悄悄说道:“小姐,不然晚点还是请张太医过来请个脉吧!”
    傅瑶怕她喋喋不休,很敷衍的点了点头。
    那厢昌平得了皎皎的首肯,欢喜得不知所以,忙又加紧对这位小祖宗说了几句好话。
    傅瑶想起自己久不见皇帝,便问她道:“父皇这一向如何了,你可知道?”
    昌平叹道:“大哥走后,父皇的身子眼看着一日不如一日了。我想他虽然委派了太子哥哥出征,心里还是舍不得的。”
    傅瑶在心底撇了撇嘴,她反正不懂老皇帝的心思,若是真心疼自己的儿子,怎会忍心让他送死?——元祯能在军中站稳脚跟是凭自己的实力,可不是靠他这位父亲的庇护呢!
    尽管不屑,可皇帝终究还是皇帝,傅瑶不敢流露出一丝的不满情绪,只向她点头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只是得辛苦李昭仪了。”
    侍疾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昌平诧道:“母亲并不辛苦呀,她和我一样清闲得很呢。”
    这回轮到傅瑶诧异了:宫里剩下的嫔妃寥寥无几,李昭仪更是仅存的几位高位嫔妃之一,在皇帝面前还算得脸呀!
    “如今是谁在照顾陛下?”傅瑶追问道。
    “是淑妃娘娘。”昌平很爽快的说道,“淑妃娘娘真是能干,不仅要料理后宫琐事,每日还亲自为陛下侍疾,我看了都佩服得紧呢!”
    昌平是心直口快,傅瑶听着却起了一丝警觉:周淑妃也太能干了些,宫里的其他娘娘又不是死人,凭什么就让她大权独揽?昌平还在高兴自己的母亲可以不用费神,可是在傅瑶看来,周淑妃无疑是将李昭仪架空了,如今后宫的权柄都集中在周淑妃身上,她若动什么心思,旁人阻止都来不及。
    傅瑶想到此处,精神便有些恹恹的,昌平察言观色,还以为是自己吵着这位嫂嫂,她玩也玩够了,便不好意思的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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