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希声突然打断喋喋不休的罗让,轻声道:“对不起。”他错误的评价了这个男人,他想。
    罗让正急着把自己见到的稀奇事告诉余希声呢, 冷不丁听到一声道歉,还有些纳闷。转头看看,没找着郭留连, 恍然大悟道:“你是不是把郭留连赶回我那屋去了?这小屁孩早该让他一个人适应适应。他气你了你就告诉我,还说什么对不起啊?”
    余希声见他误会,笑了笑,却也不解释, 只道:“郭留连去找朱小宝玩,顺便睡他家了。你弟弟乖得很,怎么老是欺负他?”
    罗让别扭地说:“怎么就我弟弟了?”
    余希声道:“好,是咱弟弟,满意了吧?”
    罗让蠢蠢欲动:“不满意。你过来,求我原谅你。”
    余希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又在想什么花样?”
    “我没有。”罗让说,“我就是好久没见你了,想跟你亲热一下,你打我干嘛?”
    余希声道:“我刚没用力啊。”
    罗让夸张地说:“还没用力?我都让你扇蒙了。”
    余希声扶额:“这下有把柄在你手上了。要我干什么,你说吧。”
    罗让就笑得很猥琐,一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模样。
    余希声就很无奈:“你每天都想这件事,不累吗?”
    罗让用他那口音极重的chinglish说:“我这么死撞,怎么会累?你每次都让我憋着,才要憋出病来好吗?”
    余希声看了看时间:“都三点半了,我六点要去教室开门,你来得及吗?”
    这真是个好问题,一下子把罗让难住了。他身为一个男人,难道要说“来得及”吗?可是既然“来不及”,不就只能继续憋着?
    罗让仰天长叹:“余老师,还是你的段数高。”
    余希声笑道:“我这是‘兵不厌诈’。”
    罗让心塞道:“行吧,但是我饿了,你得给我整点吃的。”
    “想吃什么?”余希声说。
    罗让随口道:“就红烧肉加面条吧。”
    “巧了。”余希声说,“正好今天中午给郭留连做了红烧肉吃。”
    罗让嚷道:“合着我每次都吃郭留连剩下的?”然后就跟在余希声屁股后面,敦促他用心做面条,以弥补这一点。
    他表现得还挺嫌弃,等面条上来了,“呼噜噜”一顿胡吃海塞,顷刻间一大碗面条就下了肚。
    余希声问他怎么样,他抹抹嘴,满足地靠在椅子上,摸着自己吃得圆溜溜的肚子,说:“还是熟悉的味道。”
    余希声见他摸肚子,皱了皱眉,撩起他衣服瞅了一眼,犹豫地说:“你是不是胖了?”
    罗让一惊,赶忙站起来,掀开衣服下摆,惊悚地说:“我的腹肌呢?”
    余希声看了半晌,遗憾道:“好像没了。”
    罗让:“……”
    余希声起身收拾餐具,顺手拍拍罗让肩膀,说:“当厨子,迟早的事,别难过啊。”
    罗让眼前浮现出那些厨子大腹便便的模样,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然后就想出去跑步,把肌肉锻炼回来。
    余希声好不容易把他拉住,把手机怼他眼前,问他现在都几点了,还睡不睡觉了。罗让没办法,只好暂时躺下,但还是满脑子锻炼的事。想太多的后果就是,他到四点多才睡着,然后就睡得跟猪似的,五点半,就成功用呼噜声把余希声吵醒了。
    余希声跟罗让同床共枕许久了,还没发生过这种事。他坐起来,因为睡眠时间太少,脑袋有点疼。但看到桌上放着的作业本,他突然想起来昨晚还有没做完的工作。他无奈地捏了捏罗让的鼻子,然后起身,稍微收拾一下,拿起作业本,提前去教室了。
    罗让“zzz”持续了很久,将近中午的时候,才被自己来电铃声吵醒。他迷迷糊糊捞起手机,放耳边道:“谁啊?”
    “我。”是吴大成的声音,语气听起来紧张极了,“罗让,罗二哥,你现在在哪呢?”
    罗让下意识道:“还能在哪?家啊。”
    吴大成道:“哪个家?”
    罗让:“家还能几个,就余老师这呗。你问这个干嘛?”他突然警觉起来。
    “你还好意思问我。”吴大成叫苦道,“我的好二哥哟,你昨儿不是去京城认亲了吗?怎么今天就已经回桥头村了?老首长电话打到我这里,让我问问你,是不是对他们夫妻不满意,让你有意见就直说。你说说你,那是你亲爹妈,你就把人往那一撂,合适吗?”
    罗让此时已经完全清醒了,听完吴大成的抱怨,奇怪道:“我是提前订好机票的,走的时候都跟他们说清楚了,他们没听懂吗?我再跟他们说一遍。”
    “等等。”吴大成觉得不妙,忙叫住罗让,问他想说什么。
    罗让坦荡荡地说:“就告诉他们,有空就会去看他们啊。”
    吴大成:“……”
    吴大成干笑道:“罗二,你就没想过回去?”
    罗让皱眉,声音沉下来,道:“回?我的根在桥头村,要说回,也应该是回这里。”
    吴大成急道:“但他们是你……”
    “我知道。”罗让打断他,郑重道,“他们生养我的恩情,我一定会还。但这么多年的分离,我和他们的感情还需要慢慢培养。再者,我去了,罗琪怎么办?”
    吴大成沉默下来,片刻后道:“我承认,你说的这两点都是现实的问题。但我觉得,这都是其次。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为了余老师?”
    罗让道:“是。”
    吴大成难以置信道:“你疯了?哪怕不是为了认亲,你能有这个机会去京城落脚,不比窝在这破旮旯强?等你在那站稳脚跟,把余老师跟郭留连接过去,不是皆大欢喜吗?”
    罗让摇头道:“你说的是最理想的情况,但谁知道我要多久才能稳定下来?就算我稳定下来了,到时候已经跟余老师分开那么久了,谁来保证我们之间的感情不变质?我不是对余老师没信心,也不是怕自己意志不坚定,但我拒绝这种不必要的考验。就算决定去京城,也要等我们商量好了,一起去,而不是我一个人前往,却将他丢在这里。”
    吴大成一时无言以对,悻悻道:“你想得比我深。那你问过余老师的意思了吗?”
    “他的性格你还不清楚?”罗让道,“既然我们一起离开是最好的选择,他为什么会提都不提?我如果开口,他也许会同意,但我不希望这样。我说过,要给他最好的,但如果我连他想要的是什么都不清楚,又怎么谈得上给他想要的一切?”
    吴大成听得牙酸,都不想再跟他聊了。所以他一个单身狗,为什么要关心这对同性恋?!
    想到老首长的嘱咐,吴大成只得压下心中的郁闷,道:“你说的有道理,余老师一看就是那种愿意奉献的人,他想把桥头村的教育事业搞起来,一时半会儿还真不能走。”
    罗让“嗯”了一声,心中却想,这是一部分理由,但也许,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比如说,余老师在京城有不想见的人,不想回忆的过去。
    罗让想起曾经看到的那份资料,皱了皱眉。
    吴大成最后道:“你一定想好了,该告诉老首长的,早点告诉他,多跟他商量商量,毕竟是你父亲,总会体谅你的。”
    罗让才想说话,突然听到敲门声,就匆匆跟吴大成说了声再见,然后把手机拿在手里,起身去开门了。他以为是余老师回来拿东西,还没看清来者是谁,就笑着说:“才发现忘记带上我啊?”
    门口,和余希声有着相似眉眼的男人摘下墨镜,挑剔地打量他一眼,傲慢道:“你就是罗让?”
    罗让收起笑容,诧异道:“你谁?”
    “陆轸。”男人简短地说。
    罗让一愣:“你是陆轸?”
    男人同样一愣,突然收起所有的傲慢,有些急切地说:“希声跟你说起过我?”
    罗让道:“没。你来找他吗?他去上课了。”
    陆轸瞬间恢复了刚才的模样,冷着脸说:“我就是来找你的。”
    “哦。”罗让看出他来者不善,但看在他仿佛是余老师长辈的份上,还是让出路来,礼貌地询问,“要进来坐坐吗?”
    “不用了。”陆轸冷淡地说,“我来就是通知你,回你的罗家去,不要再缠着希声。”
    罗让反应了一会儿,怒极反笑:“你是不是还应该甩我几百万啊?就这么干巴巴的威胁,不符合您的身份吧?”
    陆轸道:“你不用讽刺我,我只是奉劝你,为了希声好,就离开他,现在,立刻。”
    罗让笑容消失,面无表情道:“就凭您一句话?”
    陆轸摇摇头,道:“你昨天回罗家认亲,圈子里已经传遍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连夜赶回,但我知道消息后,就立刻赶了过来。我以前对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不可能了。你们成不了,早分早好。”
    罗让冷冷道:“您是以什么身份来对我说这样的话呢?”
    陆轸一噎,突然重新戴上墨镜,仿佛在掩饰某种尴尬似的,说:“我是……”他推了推镜框,语气虚浮,有气无力地说,“你就当我是他的叔叔吧。”
    罗让看出他的心虚,眯了眯眼,突然冷笑一声,道:“好,陆叔叔,看在你年纪比我大的份上,我这么叫你。敢问,您既然这么关心余老师,他受伤的时候,您在哪里?他想家的时候,您又在哪里?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您却连和他的关系都不敢说。这就是您理直气壮拆散我们的底气来源吗?” 他面上很自信,实际却捏了把汗。他对余希声过去的认知仅限于那一份资料,他只是从陆轸的表情推断,他和余老师的关系绝不是叔侄那么简单。但他不能确定。
    陆轸道:“他把以前的事都告诉你了。”
    罗让道:“我们之间从没有隐瞒。” 他松了口气,意识到自己猜对了。既然不是叔侄,而又有这样相似的眉眼,那么很有可能是……
    罗让道:“还是进来说吧,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陆轸将遮挡的墨镜摘下,叠好,放进衬衣口袋里,叹了口气,说:“我进去,他会不高兴的。你挑个地方吧。”
    罗让点头道:“可以。”
    两人走出学校,在一小片麦子地边上,陆轸给罗让讲了一个故事。
    有一个男孩子,从小衣食无忧,娇生惯养,他自己又聪明勤奋,所以小小年纪,就取得了一些了不起的成就。他的前途本是一片光明,谁知,到了十四岁这个坎上,突然得知自己隐秘的身世。
    男孩子自以为的养母其实是他的小姨,而他的亲生父母只是因为一场一夜情而结合。母亲发现自己怀孕,却没有告诉父亲,而是偷偷将他生下来。养了几个月,险些被人发现,为了自己和家族的名誉,就决定放弃他。小姨将他捡回家,抚养到十四岁,与一名男子陷入热恋,但对方提出,如果要结婚,绝对不能带着小拖油瓶。
    小姨对他说,回你自己的家去吧,母亲也好,父亲也好,回去吧,不要留在我这里了。
    男孩子很迷茫,其实他能去哪里呢?父母已经各自成家,他难道要去破坏别人的家庭吗?他一时义愤,决定做出一番事业,让放弃他的人都大吃一惊,后悔不迭。
    小姨发现他走上歪路后,非常伤心,觉得是自己害了他。但她想不出办法阻止他,只能找到他的父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他。父亲大吃一惊,立刻放下手头的事务,拜托公安系统的朋友找到他,并且利用自己的权力,将游走在犯罪边缘的他保护了起来。
    男孩子的父亲做错了一件事。他跑去母亲家里,质问她为何隐瞒自己。母亲大吃一惊。因患抑郁症而常年寓居山上的她,并不知道妹妹的养子就是自己的孩子。她是一个精神脆弱的女人,以为此事已经人尽皆知,惊惶中逃下山来,想要把男孩子带走。小姨及时赶到,却与姐姐起了争执,姐姐失手将她推倒在地,却没想到她有孕在身。躲在房间不肯见人的男孩子,听到动静后跑出来,看到的就是小姨倒在血泊里,母亲凄厉尖叫的一幕。
    小姨一尸两命,母亲彻底变疯。男孩子亲眼看到了这一切,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他从此再也没碰过心爱的钢琴,转学到普通高中,将所有的才华掩盖起来。后来他参加高考,以能够录取重点大学的成绩,填了较低一档的师范学校。他的父亲鞭长莫及,无法时时看顾他,劝他从军,在军队系统中,他的父亲还有些许照拂于他的能力。但他因为小姨的意外,拒绝他父亲的任何好意,他父亲没办法,只能暗中给予一些帮助。
    陆轸苦笑道:“罗传正同志是一个非常保守的人,他不会接受你们的关系,而我现在不能和他翻脸,所以我劝你离开他,这对你对他,都好。”
    罗让却道:“对不起,我不会这么做。”
    陆轸道:“你是一个好孩子,我不想用非常手段逼你离开。”
    “你可以试试啊。”罗让无所谓道,“随你怎么说,我不会走的。”
    陆轸面色一沉,隐含怒意:“你想过没有,罗传正知道这件事会做什么?”
    罗让失笑:“我还真想知道。”他说着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陆轸一呆:“你……”
    手机里传出他熟悉的声音,记忆中总是非常严肃的老对头声音亲切得不得了:“罗让啊,找我什么事啊?”
    罗让把扬声器打开,对罗传正说:“有件事我忘记告诉您,我和余老师在谈朋友。”
    “谈朋友?”罗传正一愣,“余……余希声?”他语气变了变。
    罗让说:“对,我很爱他。但今天陆轸叔叔找过来,让我离开余老师。您不会像他一样,也棒打鸳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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