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景山9号院 作者:作者:花满楼
    石景山9号院花满楼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36
    你是不想跟我过,想躲我躲得远远的,才想出这个办法离开我吗?
    蒋危把椅子拖过来,在他面前坐下去,慢慢把脸埋进粗粝的掌心,眉心刀锋一样的皱痕在手指间磨搓。
    庄玠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听见他轻轻开口。
    蒋危,你愿意坐牢吗?
    老子不愿意。蒋危皱着眉坚决地说,枪是我开的,我听军令办事,杀了谁我都不在乎,我凭什么因为他赔上我十几二十年。
    庄玠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像是早就知道这个答案。
    从前听他叹气,蒋危总能捕捉到失望、疲倦、厌烦的情绪,那是在长久的反抗之中,流露出一丝心神俱疲的软弱,这一次,他从庄玠的声音里只听出了纵容。
    庄玠在对他的人生观妥协。
    你不愿意,我替你坐。
    你什么意思?蒋危心里突然一阵兵荒马乱,最怕这个决定仍然不是为了他。
    他拖着椅子往前挪了挪,一把抓住庄玠的手。
    你听着,老子这辈子没为谁低过头,我就是烂人,我弄死谁,我混账,那些我都没后悔过!你说我错了,我就认,你让我自首、免职,去秦城监狱蹲个十年八年,我都立马就去了!但你记着,我肯去自首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去他妈的党性人性,狗屁信仰,我蒋危这辈子只信你!你别用我的错惩罚你自个儿!
    蒋危用力之大,手铐在庄玠的手腕上硌出一道勒痕,庄玠却由他拽着没有躲。
    蒋危,我今天这么做,并不是要惩罚谁,只是因为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如果我不那么对纪委说,可能我们两个人都逃不过进去的命运。既然能一个人去,为什么要两个人一起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态冷静,眼里平淡无波,就像是在面对牢狱之灾,认真考虑谁留下来照顾西米露的问题。
    蒋危很想说些什么,但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始终认为,活着的人应该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躺在八宝山公墓里的人是我的战友,我的同事,我的兄弟,在我开始新的人生之前,至少应该让他们瞑目。但我既不想让你为上级的错买单,也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或许只有失去点什么,才能让我于心稍安。
    我作为一个警察,我能说我的前二十五年,从未做过对不起这身警服的事,今天我对纪委撒了谎庄玠默了默,就当是法理与公义之外,一次小小的任性吧。
    我跟你的这三年,互相欺骗,互相隐瞒,什么都是假的,唯有你对我的心是真的。
    庄玠说到这停顿了一下,仿佛有些留恋,紧接着摇了摇头。
    真心不该被利用,我不想再辜负你了。
    蒋危突然在这一瞬间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等这个答案等了那么久,想庄玠明白他的心,想得到庄玠的回应,但真正听到这句话,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庄玠一直在期盼尘埃落定的一天,他从很早以前就在做关于未来旅游的计划,每个月都会存一小笔工资,等待这些事过去了,就去享受一个安逸的假期,他那么渴望,渴望自由,兜兜转转却回到了北京塔那个四四方方的金属楼。
    他那么讨厌权力的任性,最后却用手里这一点点权力,任性了一把,他甚至可以控制纪委的谈话员写下对两个人都有利的证词,但仍然小心地把任性的范围局限在彼此之间。
    蒋危得到了他想要的,然而他们之间也没有光明的未来了。
    你明知道,我想和你重新开始的,哪怕哪怕一起去坐牢,我也想给把好吃的分给你,想和你一起看新闻,一起放风,一起接受思想教育。
    你觉得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庄玠淡淡地问道,眼神平静而认真,单纯的只是在讨论问题,如果现在我说爱你,你就能相信吗?哪怕我们出去了,什么事也没有,真的能毫无芥蒂地一起生活吗?
    蒋危本来要毫不犹豫地点头,看见庄玠的目光,又拿他的问题在心里问了一遍自己,再准备回答时却迟疑了。
    真的能没有一丝芥蒂吗?
    过去的事不可能就这么过去,伤害已经造成了,谁都没办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有些东西永远横亘在他们之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抚平的。
    他已经付出了太多的东西,也被拒绝了太多次,哪怕庄玠现在给出肯定的答案,他的心中仍然是惶遽的,这样太缺乏安全感的现状,让他时时刻刻都处在一种患得患失与焦虑中,越是得不到,就越发急躁易怒。
    那种血脉赋予他的暴虐的一面,经常会导致他失控,这些年来,庄玠一直在承受他情绪失控带来的伤害,而他也默认了这种伤害是理所应当的。
    蒋危不止一次地怀疑,一旦庄玠表现出想要离开他,他会把这个人活生生弄死在床上。
    连自己都控制不住,怎么还能说,他们会有一个新的开始,怎么能保证以后不会伤害庄玠,怎么给他一个可以依靠的家。
    你看,连你自己也不确定了。庄玠微微笑了一下。
    庄玠把手从蒋危的手掌里抽出来,回握住他的小臂,轻轻抚平上面的青筋:这些年我们互相折磨得够多了,你的人生还很长,应该意气风发,应该光芒万丈,而不是困在这里走不出来。
    蒋危前一秒还觉得他言之有理,这一刻又深深意识到,庄玠说了句屁话。
    你现在给不了我答案,我也不着急,反正我们要从头再认识一次,现在还是我追你的阶段,老子还没体验完追人的过程呢。蒋危轻哼一声,嘟嘟囔囔地小声说道,等到你能给出肯定的答案那天,再回答也不迟。
    第59章
    蒋危有整整一个月没有见到庄玠。
    那天他看着研究所把人带上押运车,一路驶出国安大院,扎进燕郊深茂黑沉的林海。
    北京塔整顿之后,就挂靠在国防部下面,进出要经过很多道行政审批,蒋危拿着他的权限去过好几次,但只能在基地转转,接触不到最机密的实验内容,他甚至连白遇河的面儿都没见上。
    国安上对庄玠的事很重视,特批了一个P4实验室,专门给白遇河研究,这一个月里蒋危找遍了所有关系,让手下在北京附近的山区四处打听这个秘密实验室,始终一无所获,刚落马了一大批高官,谁都不敢给他在这种事上开绿灯。
    蒋危曾经想过,干脆他去街上咬几个人,被当成危险品丢进北京塔算了,但最终理性还是大过了感性,越是这个时候他越不能先自乱阵脚。
    在等待消息的日子里,他每天依然回他们在西城那个家,浇花,遛狗,维持着生活原本的样子。他坚持用庄玠的沐浴露洗澡,睡觉前再喂次狗,早起去买两碗护国寺的豆腐脑,然后自己喝掉,开车上班。
    陆则洲接到短信去找他那天,正好是换季,蒋危挽着袖子,衬衫敞到胸口,在洗衣机里翻找他洗好的衣服,阳台上晒满了白的蓝的各种颜色衬衣,西米露在衣服间跑来跑去。
    你们家请不起家政了吗?陆则洲诧异地看着他,提着两箱啤酒半天没敢进门。
    蒋危挂好最后一件衣服,合上洗衣机盖,到茶几上摸了一根烟塞进嘴里,说:实在没事干,把家里收拾收拾。
    洗这么多,一年也穿不完吧。
    陆则洲在手机上找附近的大排档,叫了个烧烤外卖,西米露跑过来,在他小腿肚上蹭了蹭。
    蒋危很久不和这些朋友出去吃喝玩乐,陆则洲觉得他们家狗都胖了三斤,也可能是长时间没剪毛,看着蓬松,不知道洗澡的时候会不会缩水。
    十几岁的时候,大院里那些男孩出门喜欢载着相好的女生,那时候蒋危骑一辆特别拉风的机车,后座上坐的就是庄玠。出门的时候两人各自骑车,到了八宝山,庄玠的车经常会莫名其妙坏掉,他不得不去公路上请人帮忙,然后被乐于助人的蒋危顺手拽上后座。
    蒋危总把那个名字挂在嘴边,喝酒聚会都喜欢把人带上,也不介意庄玠甩脸色,就显摆,反正人是他的跑不了了。今天喝到后半夜他也没提那个人,沉默得让陆则洲有些不习惯。
    庄玠离开之后,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走的时候还穿着冬天的衣服,也不知道实验室有没有换的,我想给他送两件衬衣,他那么爱干净。
    蒋危把捏扁的空啤酒罐抛进垃圾桶,目光凝视着卧室的方向。
    衣帽间外面有一面穿衣镜,以前庄玠早上经常站在那穿衣服,小射灯投下一束光,在苍白紧实的腹肌上晃来晃去,很快被他用制服裹住,然后收束进皮带,高腰西装裤衬得腿笔直细长。
    庄玠起床的时间蒋危早都买饭回来了,穿衣服他就在旁边看着,勾住那段柔韧细窄的腰摸一摸,亲两口,这才放人去上班。
    蒋危有时候觉得很绝望。
    明明在同一座城市,呼吸同一片空气,却像回到了没有网络的上个世纪,隔着重洋万里,连听到一点与对方有关的消息都是奢望。
    原来北京可以这么大,石景山九个街道,玉泉路东西两个区,再也找不到与他有关的任何痕迹。
    他在北京塔过得好吗?
    白遇河会不会给他浑身插管子?会不会抽他的血?会疼吗?地下基地黑吗?开春的时候他有没有出来走一走?有没有看一眼太阳?有没有闻到草木的清香?
    蒋危甚至想到,庄玠可能会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有了新的配偶,有了自己的孩子,也可能在某次实验中悄无声息地离开,死于出血,或是化学注射物,葬在八宝山公墓的某一处,只留下一串冰冷的编号。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甚至都找不到庄玠的墓碑,不能在墓前放一束花。
    他们是这世界上最遥远的两个人,一想到这个事实,蒋危就觉得浑身发寒,现在能享受到的阳光与温暖都让他如坐针毡。
    程昱在朝阳新盘了个门面,叫今晚去玩两把。陆则洲划拉着手机屏,翻出程昱的短信转发给蒋危,怕他把程昱拖进黑名单了看不见,你也别一天闷在家里了。
    三个人有什么好玩的。
    多找个人凑张牌桌还凑不出来?
    不去,家里一堆事儿,今天还没遛狗呢。
    蒋危很干脆地拒绝了,俯身给西米露递了串烤腰子,揉着狗狗后颈,萨摩耶的尾巴甩来甩去。
    操,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贤妻良母呢?陆则洲把烤肉签子往桌上一拍。
    那声音似乎惊到了蒋危,他抬起头,定定地凝视了陆则洲很久,醉酒让他5.2的眼睛看东西都带着重影,好不容易辨认出陆则洲的面容,他莫名笑了起来。
    陆则洲,要是我现在把你绑了,拿枪指着头带到白遇河面前去,他能让我见庄玠一面吗?
    我他妈的老二你老子他妈好心陪你喝酒,你还要绑我?!
    陆则洲不以为然地骂,蒋危却站起来,慢步绕到他椅子后面去,脸部线条在暗灯下显得愈发森寒冷硬:我一般不叫人到家里来喝酒,除非
    64式冰冷的枪管骤然从背后伸进衣领。
    老二!陆则洲咬牙切齿。
    请吧。
    蒋危笑了笑,视线投向窗外漆黑的夜色。
    同一片夜幕下的北京郊外某基地,数十米深的地下实验室,庄玠躺在实验床上,刺眼的防爆灯把房间照得如同白昼。
    今天只抽了100毫升,太多我怕你受不住。白遇河晃了晃瓶子里的液体,你自身的造血功能太差了,每天送去你那的猪肝鱼汤都要按量吃完,开源才能节流。
    庄玠有很久都没发出声音,抽完血他头晕得厉害,撑着身子起到一半,又眼前一黑重重地跌回床板,苍白的手臂上连血管都看不清。
    白遇河低头看了一眼,顺手打开暖风,往他身上丢了件白大褂:低温环境,血管收缩是正常的。
    灯光暗了一档,庄玠慢慢适应了光线,坐起来慢吞吞地扣着衣服。
    白遇河扭头看了一眼,顺嘴说:你可以不用吃这个苦我给你准备的那个哨兵一直待命,她很愿意为科研献身,生孩子又不用你辛苦,出个精子的事,我不懂你一直介意什么,等老了没那个能力了后悔也来不及你可能也活不到老的那一天,算了,不操心了。
    他嘴上说着不在乎,其实心里气得不行,明明很简单就能解决的问题,庄玠非要折腾两个人,想了想忍不住又转回头来游说。
    在地下没日没夜的,度秒如年,外面的世界一天一个样,过去的事一翻篇,很快就要有新的人新的生活,不给自己找点别的事打发时间,以后的日子怎么熬?
    庄玠觉得陆军长死后他好像变了个人,突然学会和人一样思考问题,说话也不像AI了。
    几十年算什么,一辈子能有多长。他穿好衣服站起来,拿上工作牌朝门口走去,眼睛一闭就过去了。
    走廊里的模拟日光灯有些暗。
    庄玠走在背光处,突然想起了那个一直刻意不去想的人。
    他还在执着那个重新开始的愿望吗?是不是已经翻篇了,开始了新的生活?如果有了新的家庭,西米露又要到哪里去呢?
    那一刻庄玠很难过,他养了三年的小东西,会扑在另一个人身上讨要零食。
    但那不是他应该想的问题了。
    以他现在的身体条件,不管是上一线还是献血做研究,都很难胜任,如果做一份普通的工作,不会受重伤,避免大出血,他也许还能安稳地活十年二十年。黎宗平死后,他再没有可用的血源,配偶间输血存在很大风险,所以白遇河急于拿他的基因序列恢复数据库,创造更多新生力量。
    可能在西米露找到新主人之前,他就已经躺在八宝山下了。
    庄玠回到自己的寝室里,喝了杯糖水,感觉流失的体力恢复了一些,准备睡觉的时候,却接到了总控室里白遇河拨来的内线电话。
    他刚从实验室离开,陆则洲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白遇河接通蓝牙耳机,收拾着东西,心不在焉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安静了半分钟,才传来一个低沉的嗓音,是蒋危的,就说了两个字:地址。
    白遇河一脸莫名,反手就把电话挂了。
    手机第二次响的时候蒋危没打电话,而是给他发了个微信视频,白遇河点开一看,立刻脸色大变,一边把定位给他发过去一边联系庄玠:快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第60章
    庄玠走进白遇河办公室的时候,房间里一片漆黑。
    他习惯性去摸墙上的灯控,刚碰到冰冷的金属墙壁,手腕就被人攥住,一股冷风卷进来砰地合上了厚重的门,紧接着狠狠地将他掀到门上。
    粗粝而干涩的吻落在他的颈侧,沿着脖颈一路向下,急躁又迫切,蒋危,好像在确认这是一个吹不散咬不坏的真人,失而复得的那种狂喜,让他心脏跳得都在微微发疼。
    庄玠只在他刚扑上来时,惯性地曲臂一挣,用的还是公安那套擒拿的手法,准备给他来个背摔,反制回去。等熟悉的气味四面卷上来,他的动作立时滞住,手停在半空中,像条树懒很久都看不出要动的迹象。
    直到听见衣服扣子落在地上,胸膛上传来一阵钝痛,他才像被惊到一样攥了一下领口。
    我弄疼你了?蒋危赶紧舔舔刚咬过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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