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听了,才知道贾宝玉这次出来的原因连他贴身第一小厮都没有告诉,就不知道,告诉了袭人没有。……或者袭人也不知道?原来贾宝玉也不是事事都告知她的。
    两匹马一气儿跑了七八里路,眼前的景色更加凄清荒芜。忽然前方不远处出现一座庵堂,孤零零的立在那山野间。贾宝玉勒住马问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茗烟见问,回答说是水仙庵,素日受着荣国府香火的。贾宝玉听了,便纵马朝着那水仙庵行去,还问晴雯道:“你可知道,我今日出门是为着什么?”
    晴雯道:“我猜,是为了祭拜故人吧?”所谓故人,故去的人嘛,便是前段时间投井自尽的金钏儿了。人都死了,还做这些事有什么用?倘若得知她被撵出去之后便稍稍关心一下她,或者,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贾宝玉啊贾宝玉,看似多情,其实无情。便如当初原身被撵出去之后,活活病死在家里。若是贾宝玉肯叫小厮给晴雯请个大夫治病,至于就那么香消玉殒了么?在他的心里,恐怕真正爱着的人,只有他自己吧?得知晴雯死后他还做了一篇颇为香艳的《芙蓉女儿诔》拿来意/淫,简直是在消费晴雯的死。原主若是知晓了,恐怕不病死也得被活活气死吧?
    此时听了晴雯的回答,贾宝玉不禁叹息:“还是你最懂我。”
    晴雯听了这话,不过微微一笑而已。
    不多时三人来到了那水仙庵之前,庵中尼姑诚惶诚恐的将贾宝玉迎了进去。晴雯没有跟着进门,道:“我不大喜欢这里面的香烟气味,便在外面等你们出来吧。”
    贾宝玉听了,也没有强求,嘱咐了晴雯几句之后,便自行进去了。晴雯站在庵堂外一棵老柳树之下,百无聊赖的观赏着山野中的风景。正四处打量间,忽然听见道路另一边响起踢踢踏踏的驴蹄子行路声,一位身着宽大灰袍的青年男子,骑着一匹大青驴子,肩上扛着写有“铁口直断”四个字的蓝布幡子,悠然行来。嘴里还在朗声念着诗句:“……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驴子行至晴雯面前,打着响鼻停了下来。算命先生看向晴雯,笑道:“还在忙着呢?”
    晴雯也笑了:“忙得很。”
    算命先生道:“若是等你忙完了,与我一同去赏玩世间风景,如何?”
    就这么一句话,听得晴雯莫名其妙的脸红了。踟蹰半晌,方道:“再说吧。”
    算命先生也没有非要得到一个肯定答案的意思,冲着她洒然一笑,驱使着驴儿继续朝前行去,不多时,便消失在道路的尽头。徒留下晴雯一个人站在柳丝飘扬的老树底下,神情怔忪。忽然她冲着那个方向扬声喊道:“你叫什么名字?”
    飘飘渺渺间,那个方向传来了他的回答:“无名无姓,人称大梦先生……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声音消失许久之后,晴雯犹自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方向。突然一只手拍在她肩上,惊得她蓦然回头看去,原来却是贾宝玉出来了。
    “你在看什么呢?”贾宝玉问道。
    晴雯摇头:“没什么……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宝玉道:“走吧,想必他们也等得急了。”可不是么,丢了宝二爷,就跟丢了个凤凰蛋似的,急死一群人了。
    回到荣国府中,来到穿堂处,却见好几个丫鬟都在这里,见到宝玉和换回丫鬟装扮的晴雯,面色怪异。其中有金钏儿的妹妹玉钏儿,还朝着晴雯悄悄使眼色,眼露担忧。晴雯见了,便知道肯定是有事发生了。
    果不其然,等贾宝玉进了花厅后没多久,里面便叫晴雯进去。待到她一进门,尚未看清里面的人,便听王夫人怒道:“好你个狐媚魇道的东西,竟然敢在这种日子里撺掇爷们出门去!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可担得起责任?”
    晴雯知道这个时候不管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的,于是便低下头,一语不发。她在服侍贾宝玉之前是贾母的丫头,能将她给了最心疼的孙子,可见贾母对她印象不坏。此时,便听得贾母淡淡开口道:“晴雯丫头也是糊涂了,平日里看你倒不像是个心里没数的。以后,可还敢如此行事了?”听其意思,是要轻轻放过她了。也许,也有今日是凤姐儿的好日子,不好处罚人的意思在里头。
    还没等晴雯回话,王夫人便忙道:“老太太,这丫头如此胆大妄为,怕是,不适合继续留在宝玉身边了。”
    老太太沉吟着,没有立刻开口。而站在一旁的贾宝玉,闻言脸色都吓白了。他立马依偎到老太太身旁,一气儿的撒娇耍痴,哀求道:“孙儿再也不敢了,原也不关晴雯的事,都是我自己的主意。晴雯向来服侍得很好,尽心尽力的,还请老太太不要撵走她……”
    “宝玉——”贾宝玉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王夫人厉声喝止了。他一向害怕自己这个母亲,闻言立即噤若寒蝉,不敢再开口了。贾母很是不虞,瞪了王夫人一眼,说道:“那么大声作甚?仔细吓到宝玉。”
    第95章 谁是告密狗
    王夫人听了贾母这话,连忙站起身来, 垂首道:“是媳妇太心急了, 还请老太太不要生气, 仔细身子。”
    贾母压下心头的怒气,看了看低头不语的晴雯, 又看向王夫人,道:“今儿个是凤丫头的好日子, 不好喊打喊杀的,依我看,就罚晴雯丫头三个月的月钱,你觉得如何?”
    “这……”王夫人有些不甘心,但视线接触到贾母有些凌厉的眼神,不觉心头一震,只得说道:“媳妇知道了,只是,这丫头如此胆大妄为,以后难免挑唆着宝玉生事, 还是不要近身伺候了为好。”
    王夫人退了一步,贾母自然也得给她几分面子,便说道:“也行,晴雯, 你以后不必近身伺候了, 管着小丫头们就是, 知道了吗?”
    晴雯闻言, 屈膝福身,回答道:“奴婢知道了,一定谨记在心。”
    贾母满意的点点头,道:“好了,你且下去吧。最近几日不必出门了,待在自己屋子里好好反思一下。”
    “是。”谦恭的声音,平静的神情。这样的晴雯,令熟悉她的人不禁感到有些陌生了。这还是那块一遇到事就暴跳如雷的爆炭吗……
    在宝玉担忧的目光中晴雯退出了花厅,朝着怡红院一路行去。半路上遇见了行色匆匆的鸳鸯,安慰了她几句。晴雯笑着说自己无事,目送她离开之后,方才继续往前走去。
    回到怡红院,她一眼便看见了站在院子里的袭人,一脸忧色的看着她,说道:“晴雯你回来了?受罚了吧,要不要紧?——要我说,你胆子也太大了,怎么能在这样的日子里,撺掇爷出去呢?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可担待得起?”
    “二爷出府究竟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被我撺掇的,你难道还不清楚?”晴雯冷冷的看着袭人,说道:“从来两面三刀的小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你可明白么,袭人?”
    听了晴雯这毫不客气的话,袭人的脸色瞬间变了,声音也尖利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着,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十分可怜,仿佛被晴雯欺辱了一般。“我今儿个一直待在院子里没有出门,麝月秋纹她们都可以替我作证。你要是不相信,去问问看好了。”
    “我去问她们干什么?谁不知道,你们都是穿一条裤子的。再说了,没有出门,也证明不了什么。——支使个小丫头出去,还不容易么?”晴雯冷笑着说完了这一番话,而后便头也不回的进了屋。留下袭人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她的双手情不自禁的紧握起来,涂着鲜红凤仙花汁的长长指甲陷进了皮肉之中,她都没有察觉到。
    晴雯尽可以放肆,她花袭人却不可以。这是为了自己长久以来建立的形象着想。只是,忍啊忍,忍字心上一把刀啊……进了屋的晴雯从窗口看到外面袭人难看的神情,不由得十分畅快的笑了。贤惠人也有贤惠人的难处,不能像她这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气,活该气,气死了才好呢。
    晚间宝玉回来,见晴雯果然没有过来伺候,心中十分不安。换了衣裳之后,他来到晴雯屋子里,见她正坐在床上刺绣,便坐过去细看起来。却见她手中绣绷雪青色的绸缎之上,刺着一幅快要完成的鱼戏莲叶图,栩栩如生,十分好看,便不住口的赞扬。末了又道:“好雯儿,你绣完了,便给了我吧。”
    晴雯抬起头来看向贾宝玉,笑道:“这是一条手帕子,可有爷们随身携带手帕子的道理?——也不怕人笑。”
    贾宝玉见她笑了,忙也跟着笑,说道:“白天发生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照旧过来伺候就是了。这屋子里也没有外人,不会叫太太知道的。”
    晴雯脸上的笑意敛了起来,道:“没有外人?既如此,今儿个的事,却是谁传出去的?”
    “这……”贾宝玉闻言一时无言可对,讷讷无语起来。只听晴雯又说道:“所谓一仆不侍二主,便是身为奴婢只能认一个主子。否则,便是背叛。那告密之人如此行事,我倒是无所谓,可是宝二爷你呢?那人可有真的将你视为主子,将你真的放在心上?”
    贾宝玉听了这话,脸色顿时变得白了起来,眼神也有些恍惚了。默然无语半晌,他方才站起身来走了出去,再没有跟晴雯说一句话。晴雯知道,自己说的那些话,他是听进去了。
    袭人觉得自从琏二奶奶生辰之后,宝二爷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奇怪。似乎,没有从前那么亲密了。有的时候,还会用一种让她觉得很陌生的眼神看着她。这是为什么呢?难道说……一想到那个可能,她的心脏就猛的一缩。不,不可以,她什么都可以失去,就是不能失去宝玉的信任和宠爱,那几乎是她为之奋斗的全部目的了。
    该想个法子来打破这个僵局了。最好的法子,便是将那个告密的人找出来,送到贾宝玉面前去。对于她自己来讲,那便是,找一只替罪羊。应该找谁呢……
    这一日,贾宝玉从北静王府回来之后,刚一进门,便看见袭人等在院子门口,欲言又止的看着自己。
    “怎么了?”没有像从前那样拉起她的手轻言蜜语的疼惜她,贾宝玉自顾自的朝着屋子那边走去,一边解开身上大红色的披风,一边随口问道。
    袭人跟在他身后,低声说道:“二爷可还记得前段时间,晴雯被罚月钱的事?”
    “自然记得,怎么了?”贾宝玉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又继续往前走去。
    袭人亦步亦趋的跟着他来到屋子里,道:“那人,已经知道是谁了。”
    贾宝玉闻言身子微微一震,甚至都忘了身上的披风,任由它滑到地板上去。碧绿凿花的地板映衬着红艳艳的披风,醒目极了。
    袭人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披风搁在一旁的檀木衣架子上。那架子里面镶嵌着一面腰圆镜子,映出袭人柔和的鹅蛋脸,平平淡淡的五官,还有晦暗不明的眼神。只听她说道:“二爷可要歇息一会子再见她?”
    贾宝玉走到贵妃榻前坐了下来,顿了顿之后说道:“不必了,这就把人叫进来吧。——叫大家都进来,也是个见证。”
    袭人垂下纤长的睫毛,低声答应着去了。贾宝玉看着她袅娜的背影,眼神复杂难言。
    不多时,晴雯、秋纹、麝月、碧痕等丫鬟都来到了屋子里,袭人也将那告密的人带了进来。看到那畏畏缩缩的小丫鬟,秋纹眼神一凝,开口叫道:“好啊,闹了半天,原来是你这个小蹄子做的好事,你还有脸来见我们!”
    晴雯凝神看了那小丫头一会子,认得是个名叫坠儿的小丫鬟,便开口说道:“坠儿是吧?你将你做的事,原原本本说给我们听一听吧。”
    坠儿哭丧着脸跪了下来,说道:“是奴婢……看见宝二爷带着晴雯姐姐出了门,又听到说满府找不见二爷的人,这才将事情告诉了太太。——都是奴婢的错,晴雯姐姐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奴婢这一回吧……”说着,便磕下头去。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额头都青紫了。
    见此情景,晴雯道:“可别如此,叫我怎么生受得起?你原也没有做错什么,反正你背叛的人,又不是我。你与我之间,本来也谈不上什么背叛不背叛的。——只是,这件事真的是你做的吗?如此行事,对你能有什么好处呢?冒险出去告密却又谈不上对自己有什么好处,要是换了我,肯定是不干的。”
    闻言,坠儿的脸上露出一丝慌张,忍不住将视线移向了袭人站的方向。袭人见状忙对宝玉说道:“这丫头原也是一番好心,没想到办了坏事。二爷向来是怜香惜玉的人,最懂女儿家心的,就原谅她这一回吧。”
    贾宝玉向来好说话,尤其是对女孩儿来讲。因此这一回,袭人她们也觉得不会有什么不同。不过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罢了。谁知道,贾宝玉神情淡淡的说道:“既然自己知道做错了事,那其他的话我也不多说了。自己收拾了东西出去吧,袭人回头告诉平姐姐一声便是了。”
    闻言,坠儿吓傻了,半晌愣着不动弹。过了好久方才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又开始磕头哀求起来了。贾宝玉抬手揉了揉额头,道:“哭得我头疼,快快将人拉住去,我不想再看到她了。”
    今日的贾宝玉让袭人等丫鬟觉得陌生起来,不敢再多言,便将坠儿拉了出去。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了晴雯和宝玉两个人。贾宝玉将脸埋在手心里,声音闷闷的说道:“晴雯,你说,坠儿说的话,是真的么?”
    晴雯将冷掉的残茶端了下去,换上一盏新茶来,回答道:“是不是真的,想必二爷自己心里有数,我便不再多言了。”
    第96章 勇补雀金裘
    贾宝玉闻言,半晌没有出声。过了许久之后, 才喑哑着嗓子低声说道:“……从前, 她不是这样的……”
    晴雯道:“人都是会变的。”
    贾宝玉道:“却是为何?不能一直不变么?”
    “因为……心里有太多欲望吧。”
    贾宝玉抬起头来, 眼里有水光在闪动着:“她想要的,我都已经给她了啊……从来她都是我身边第一人, 没有人能越过她去。往自己家里捣腾银钱物件儿,我明明知道也没有说破过。一屋子的人和东西全部都交到她手里了, 她还想要怎么样呢?”
    晴雯道:“欲望是没有止尽的,抱住了一堆东西,还想要更多。多到抱不住了吧,还要担忧别人来抢。所以她如此行事,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默然半晌,贾宝玉抬眼看向晴雯:“比起从前,你变了很多。”
    晴雯笑了:“人都是慢慢在被生活改变的,我自然也不会例外。”
    贾宝玉笑了笑:“我不想变,大家都不要变,那该多好?”
    只可惜, 世界是不会为了人的意志而改变或不变的。
    时光如同白驹过隙,似乎只是一转眼间,便到了冬季。京城位于北方,冬季十分寒冷。早早的大家便换上了厚实的衣裳, 屋子里烧上了炭盆。晴雯的身子偏弱, 尤其怕冷。到了这个时候, 几乎所有时间都待在屋子里, 很少出门去了。
    这一日,袭人的母亲生病了,欲要回去探望。禀报了凤姐儿之后,闻得凤姐要她好好装扮了再回去。手炉也要拿好的,包袱也要挑好的,回去了亦不能用外面的被褥等物。这个意思,几乎是要将她作为将来的预备姨娘来看了。袭人闻言,便换上了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葱绿色盘金彩绣绵裙,另外披上一件青缎灰鼠褂子。打扮得粉光脂艳的,带着两个小丫头,示威似的朝着晴雯笑吟吟的瞥了一眼。而晴雯却看也不朝她看一眼,兀自抱着鎏金小手炉,似睡非睡的坐在熏笼旁边。见此情景,将袭人气了个倒仰。将帘子狠狠一甩,她重重的踏着脚步出去了。一股冷风随着朱红色猩猩毡门帘的卷起而吹了进来,暖和的身子被冷风一扑,使得晴雯重重的哆嗦了一下。
    她没有生气,反倒笑了起来。
    越来越沉不住气了呢,袭人。
    袭人回去了,秋纹向来不值夜,因此晴雯也只得随同麝月一起给宝玉值夜。当夜幕降临,脱下大衣裳洗漱完毕之后,晴雯便继续抱着手炉坐在熏笼边上,昏昏欲睡。麝月瞅了她一眼,笑道:“别装小姐了,你也动弹动弹吧,难道只有我是该伺候人的么?”
    晴雯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懒洋洋的说道:“上边早就说了,不许我近身伺候,你难道忘记了?”
    听了这话,麝月一时无言,只得自己去伺候宝玉就寝了。末了麝月便睡在宝玉的寝房里面,晴雯自在熏笼边设了铺盖,胡乱歇下了。半夜依稀听见宝玉叫袭人的名字,她也没有搭理,翻了个身继续睡了。最后还是麝月起来服侍宝玉喝茶用夜壶,搁着帘子狠狠的瞪了睡得踏实的晴雯几眼。
    明明没有怎么受冻,但晴雯自此以后还是生病了。或者,是因为这个身子的底子实在娇弱的缘故。本来她便不怎么动手服侍的,如今一病,更加是万事不沾手,只在自己屋子里歇息着便是了。至于麝月秋纹几个怎么想,她才不在乎呢!根据她所知道的事情的大致脉络走向,距离离开这里的时间,也不远了。留在这里跟袭人死磕到底才不是她的作风呢,那未免也太给那袭人面子了。反正,不会让她有好结局便是了。
    在这之前,她得好好的给贾宝玉心里那颗关于袭人的种子浇浇水施施肥,还得给他留下一个永生难忘的回忆。否则,怎么算完成原主的心愿呢?至于出去以后凄凉惨淡的病死在家里这个结局?那可不是她会接受的事。
    其实大观园的风景的确很美,就此离去,也有些舍不得。但她又不想继续跟个卑鄙小人住在一起,实在有碍观瞻。那么,能去哪里呢……
    这一天下午贾宝玉回到怡红院里,一脸丧气,说道:“好好的老太太才给的雀金裘,偏偏不知道在哪里烧了一块。赶明儿老太太若是看见了,怕是要怪我不爱惜东西了。”
    麝月伺候贾宝玉脱下那金翠辉煌的大氅,交给一个婆子拿出去找匠人织补。婆子去了半晌,将衣服照旧拿了回来。说是找了许多匠人并绣娘问过了,没人认识这是什么东西,都不敢接下这活计来。贾宝玉听了,跌足道:“老太太叫明儿个还穿这件衣裳去呢,这可怎么办才好?”
    麝月闻言眼珠一转,道:“论起女红来,我们屋子里数晴雯手艺最好了,连双面绣都会,何况这个?”
    贾宝玉迟疑道:“晴雯病着呢,怎么好劳动她?”
    “我瞧着这几日她似乎好些了,就坐在床上补一补,料想也无事吧……”
    两人正说着,屋子里面响起晴雯的几声咳嗽声,而后说道:“将衣服拿来我看一看吧……”正想给贾宝玉留下一个难忘的回忆呢,机会就送上门来了。
    贾宝玉闻言便将衣裳拿给晴雯看,又乱着掌灯倒热水什么的。晴雯看了看之后道这雀金裘是拿孔雀金线织的,补也得拿孔雀金线补上去。麝月听了便说道:“这屋子里除了你,谁还会织补那孔雀金线呢?少不得你挣一挣命了。”
    闻言,晴雯撩起眼皮,似笑非笑的看了麝月一眼。那眼底的寒意,惊得麝月一愣,不再开口了。
    贾宝玉见晴雯病容犹存,脸上泛着不健康的薄红,心里不舍得她劳神,便道:“我看还是算了吧,老太太要骂,尽管骂好了,也不会少一块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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