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他便果真来找我。

    我躲在衣柜旁换衣服,他将双手插在裤袋里站在门口边吹着口哨边等我。

    我不知那是什么曲调。但是那样的早晨,阳光满满一室,发了黄的小旅馆,油漆斑剥的看不清是蓝还是绿的门框,阿生的白色衬衫,他探头进来,大男孩似的灿烂笑脸……

    那一刻我忽然被这情景感动。也许,这才是这个世界应有的本来面目吧。

    阿生是这样幸福快乐的人。

    “小因,快啊!”他叫醒了发怔的我,手臂自然而然地搭上我的肩膀。

    我为我不自禁畏缩的动作感到惭愧,“可是,阿生…我不会喝酒。”

    “哈哈,怎么会?小因像个女孩子,还和小时候差不多嘛。”见我脸红,他又拍着我的肩,“开玩笑啦。”惬意地与路过的街坊招呼着,转开话题,“小因的衣服看起来怪怪的。”

    我仍难习惯他的亲密动作。我知道他本无心,是我已经不同。

    “我刚刚…失去工作…”悄悄挣开他的手臂。

    他亦不以为忤,拉我在一间食档坐下,“是这样啊……那小因打算怎么办?看起来你还没结婚吧?有女朋友了没?”

    我窘迫的摇头,不知如何面对他认真而关切的眼神。

    他望着我,忽然笑起来,露出一排雪白而整齐的牙齿,十分好看。“别担心啦,有我呢! 来,喝一杯!”自己端起啤酒杯一饮而尽。

    我握着杯子,轻抿了一点酒沫。低下头心里忽感内疚。

    多希望自己真是阿生所期望的那样,在城市的某个角落,像他那样努力工作,可以大口饮酒,和街坊道早安,还有……女友。

    “我结婚了,去年。”他已经开始第二杯。

    望到他脸上,因酒精而漾起不加装饰的幸福。

    阿生帮我介绍了一份邮差的工作。我补办了证件,阿生作为保证人。在他的小旅馆里住了一个星期之后,我搬到了与同事合租的地下室。

    每天踩单车穿过大街小巷。

    像这城市里每一条静寞而穿梭的鱼。

    同事笑我,“怎么阿袁这么拼命?加班费又没多少。”我仍然尽量申请加班,或者顶替请假的同事。

    我希望很累很累,夜了便可熟睡。

    我以为我可以从此开始,平静生活。身上的伤痕已渐渐褪淡。以为只要埋身在人海,就可以忘掉一切,哪怕活着,似一颗小小尘埃。

    但是,有一个地方似乎永远,无法复原。每夜与梦境挣扎,然后睁眼直到时钟走至黎明。

    已然支离破碎。就像是被撕得粉碎的图画,我的心,再拼不起来。

    永远无法拥有阿生那样的笑容,阿生那样的自在笑容。

    有关那人的记忆,我如何刻意逃避,却依然清晰。

    在街角的报刊亭站了好久,终于丢下硬币。被压在新书底下的过期周刊露出一角:孟氏继承人被曝性丑闻……

    拾起那本杂志,完整的封面现在眼前:

    “……孟氏继承人被曝性丑闻商场受挫,深夜买醉驾车肇事深度昏迷。”

    彩色的封面是被撞损的银灰色跑车、高速路上的深红色血迹。

    26.

    倚在窗边,不知不觉沉睡。

    海隔着层玻璃,好似伸手可触,却全无生息。

    唯有我的呼吸。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周或数月,于我没有分别。

    有时醒在夜里,爬上冰凉的云石窗台,没有边界的黑暗里只有我小小的身影,头发渐渐变长,那影也变得越来越陌生。在有着回音的空荡囚室里低低哭泣,我已忘记了为何而流泪,我已忘了悲伤,忘了我曾是橱窗里路过的鲜活少年。

    有时醒在午后,床垫旁仍然是昨天杜擎送来的未曾开启的饭盒。四面灰暗沉寂的水泥墙壁,在日光中围禁着我。多么希望能变成童话里的泡沫,再也不要害怕,再也不要哭。

    门匙转动的声音,很轻微,但我仍然惊醒。未睁眼也未动,虽然我知道,将来的痛楚与羞辱。

    但脚上的锁链叮叮抖动。

    有双手抱住我。将我从窗台上抱下来。这样被抱着转身的感觉,有些头晕。我紧紧闭着眼,等待下一刻他将我狠狠抛在地上,开始粗暴的事。

    但没有。他只是坐下来,将我放在膝上。

    “为什么瘦了这么多,因因。” 他的脸贴过来,贴在我颈窝,热热的呼吸,扑在我耳边。

    “为什么不肯吃东西。” 轻轻地摩挲,问着,又好象并不要我回答。

    “为什么要割腕……这样瘦的小东西,居然可以流那么多血……我以为因因会死掉……好怕因因会死掉……”

    他收紧手臂,紧紧抱着我,忽然不再说话,脸那么静静地,埋在我怀里。

    悄悄张眼,日光白炽如不真实。

    许久许久,他才抬起头,大男孩飞扬的脸上,竟有了些许的不同。

    那或许是成长的痕迹。因为什么,某日孩童会忽然长大,忽然明白,忽然叹息。

    我希望我会死掉,但是成长仍在继续,如病毒那样不可抑制。裤管渐渐变短,露出细细的脚踝来。

    “你醒了?我带了因因爱吃的紫菜粥,要不要吃?”孟廷打开带来的食盒。

    其实并不是爱吃,那天在日式餐厅,我吃不惯寿司鱼片,便一直喝紫菜粥。

    让我靠在他身上,手臂环住我的虚弱。舀了满满一匙仍然温热的米粥,喂给我。

    “我要走了, 因因。”

    “会很久,不能再来看你。家人要我去念书……还要我交女朋友…..之后,可能还要结婚什么的吧。”

    “……那天你吓坏了钟点女佣,她就打电话给我妈我爸,他们就跑回来……”

    “他们不爱我,为什么还要管我……”已经接近成人的脸,仍偶尔露出孩子的迷茫。

    “我不能再喜欢因因了……”

    他放下食盒,靠过来,亲吻我。

    又轻又浅的吻。

    失去了暴烈的动作反而显得笨拙。像初吻的孩子那样笨拙。

    仿佛我不是因因,他不是孟廷。

    而我不能明白他的哀伤。就如我从不明白,他的愤怒。

    开始解我的衣扣。我说不清是怕还是不怕,害羞还是不再害羞,只是不挣扎。从何时开始,我已忘了挣扎?

    “以后要好好吃东西”,他的手指抚摸我的肩胛。

    只是将完全赤裸的我搂在怀里,并没有更多的动作。

    “那时只是与阿擎他们开开玩笑。……可是我喜欢你了, 因因……”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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