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不爱世人[无限] 作者:折州
    神不爱世人[无限]——折州(165)
    扶央收紧手:他们决定不了出生,一开始就被命运放在最底层,你就一点都不可怜他们?
    师瑜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可怜他们?
    也不觉得他们过得惨?
    他们惨不惨,与我何干?
    ※
    门开了又关,师瑜走进屋内,看见了贴在墙边不知道听了多久的元祭。
    对方一瞬间站直了:我我不是故意
    元祭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每次都能撞上这种场面。
    直接跳出去昭告自己的存在显然不合适,可另一方面他又的确克制不住自己就这么轻易离开。
    可偷听是一回事,被人抓包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磕巴了半天也没找好理由解释自己怎么就恰好出现在这里了,最后只能认错为上:抱歉。
    我知道。
    元祭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师瑜往后屋走:如果不是因为你恰好站在门后,他也不会突然和我说那些。
    元祭:什么?
    师瑜进去后只待了半分钟,接着捧出一只瓷碗,碗里装着碧绿的黏稠液体:你身上的天道气息太重了,只要见过天道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元祭试着理解了一下:他扶央不会是把我当成天道了吧?
    天道不会来尘世,他应该以为你是天道派来负责考察的人。师瑜再次推开后门,原本站在外面的扶央已经不见了。
    元祭反应了足足半晌,方才理解了对方是什么意思:他知道我就站在后面,所以故意引导你说出那些话?就是为了让我由此认为你无情无义对红尘世人无爱不能担当主神之任?你刚刚说的那些也都是故意的?
    师瑜有点莫名地转头看了他一眼:可我不是故意的。
    元祭在那一眼里几乎错觉自己这瞬间在他看来真的如扶央所说,只是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
    他静了很久,忽然想起来:那你为什么就认为我一定不是主神候选人的考察者?
    师瑜停在田埂间的花盆前,闻言沉默了好几秒:元祭。
    嗯?
    你什么时候从勾魂转职了?
    元祭清楚地听到了脑海中雷劈的声音。
    空气瞬间陷入死寂。
    师瑜蹲下身,将瓷碗中碧绿的液体一点点倾倒入花盆的土壤里。
    土陶盆里的秧苗扎了根,疯狂吸食液体在泥水中生长,拔长,开花,结穗。原本湿漉漉的泥水随着谷物的生长变得干涸而坚硬,稻叶被满枝沉甸甸的金色谷粒压得弯折。
    师瑜放下瓷碗,拿刀子将成熟后的植株全割了下来,捧着一大把稻穗站起身。
    元祭终于从雷劈中回过神,怔怔地看了他半晌,才垂着头低声喊:大人。
    他顿了顿,您记得我,为什么不说?
    他一直以为这片神域里的师瑜真的只是少年,也压根没有现实中的记忆。
    师瑜侧过眸光:你没给我说的机会。
    元祭回忆了一下见面从头到尾的对话过程,陷入沉默。
    师瑜看着他:而且我以为,角色扮演是你的特殊爱好。
    一捧稻穗被递到眼前。
    元祭有点发懵:大人?
    你要是现在没什么事,帮我个忙。
    什么忙?
    把这些分给灵栖村的村民,每户人家一株。
    元祭抱着一大堆稻穗,迟疑了几秒:一株吃不饱吧?
    不是吃的。师瑜说,这个世界的主食农作物收成和人口不成正比,我就改良了一下。
    元祭一愣。
    七十九户人家,村尾的寡妇身体不方便需要进屋,靠西边的老太太是耳背说话声音要大,西南的小孩是孤儿,防备心比较强,不要走到他的安全距离以内。
    师瑜提着花盆往屋里走:我还有事,你尽量天黑以前回来。
    门被关上了。
    ※
    宿拂握着引路石,悄无声息地停在一间牢房外。
    祀雨。
    里面的人没反应。
    宿拂抓着牢房的栏杆: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大人他回来了。
    里面的人忽然醒了,猛地抬头露出了脸。
    宿拂问道:你的源水棍放哪了?
    祀雨神的源水棍和御阳神的金乌轮一样,都是他们和自身神魂绑定的法器。
    宿拂说:大人说要你的法器一用。
    姜则没有说话。
    我听说你之前在神域里见过大人?
    姜则手指动了动。
    之前在主神殿外聚集的神祗缺席了二十来个,正是当初二十四年前曾被扶央抽干神力的神祗,早在影像传开前便被关到了地牢里。
    宿拂也就是仗着他压根没见过主神殿外那一幕,才能张嘴直接颠倒黑白:大人现在回来了,但他不想见你,具体什么原因你自己知道。现在补偿的机会来了,怎么你还不赶紧抓住服个软?
    牢房里静了几秒,忽然响起一声嗤笑。
    扶央让你来当说客,居然连自己从主神之位上被踢下来了这种话都能容忍?
    宿拂目光冷凝。
    扶央二十四年前便抽过一次我的神力,没法再将一个废物循环利用第二次,便退而求其次打起了我法器的主意。可法器已经认主,只要我不愿意哪怕是他也取不出来,除非他直接杀了我;但他又不敢,偏要留着我的命来赌悠悠之口。
    姜则躺在地上,裸露的部分几乎全是青紫痕迹。他侧头往上看:因为真正的主神大人现在就在神界吗?
    宿拂眼皮子一跳。
    我猜对了。姜则掀了眼帘,主神大人在神界,扶央担心大人会找上他揭发他,还是担心自己现在的实力还杀不了一个凡人?居然沦落到要派你来骗我说主神大人回来了,再以大人的名义要我把法器上交?
    他眼里尽是讽刺:扶央是有多怕大人,才能几次三番用拼凑别人的神力这种法子?他自己的力量就那么拿不出手吗?
    宿拂攥紧了手上的引路石。
    还有你,居然都沦落到给一个怕凡人怕得半死的叛徒当走狗了?跑过来找我要法器,再捧着战利品跑到那个叛徒面前表现你有多忠诚?姜则凉凉道,你不是总端着高风亮节的架子吗?原来就是这么个清高法,给高个子卖命再对着矮个子表现你的优越感?
    宿拂脸色涨红:你给我闭嘴!
    姜则嗤笑了声。
    宿拂深吸口气,忽然放松了紧绷的声线:前主神的确来过神界,就在一天前。
    姜则的目光凝住了。
    宿拂笑了起来:但是很可惜,他可是被大人一击直接打掉了半条命呢。
    姜则撑在地面的手缓缓握紧,指腹剐蹭出血痕。
    神殿上的主事神里,过去师瑜站临至高时想拉他下马的不少,而如今他堕落成凡人却依旧坚定站边他只认他为主神的也不少。
    宿拂不知道对方心里到底给曾经在主神之位上的那个人划分出了多大的分量,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专挑着对方最敏感的地方捅刀子,以发泄自己被讥讽的怒火:我来之前特地给你打听清楚了,他在神域里遇上的神祗总共才五个,令昭和疏影都是打从一碰面就认出他来了,另外两个倒是奔着去取他性命不过都被他反击回去了。
    他笑意吟吟:这么一对比,祀雨,在把他害死这条道上,你也能拔个头筹。
    姜则很慢很慢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宿拂只当他是无可奈何非要强撑面子,还在继续说:不过想想也能理解,身边的狗都是像你这样敌我不分的废物,也难怪他现在只能跪着活
    一抹白光忽然在牢房里亮了起来。
    宿拂话音一滞,陡然后退。
    最后留在视网膜上的画面是对方躺在地上朝他勾出的笑,而后白光压碎空间,绽开时一声巨响。
    砰
    第207章 神墓 石头
    元祭提着篮子回来了。
    他没有社交恐惧, 平日里因为工作性质和魂魄打的交道也不少,领了任务后不仅给家家户户都送到了一株新成熟的稻穗,还花了点时间给他们解释其作用,并从体积上质量上色泽上结穗的数量和速度上论证了它即为粮食的道理。
    等回到房子以后, 天色也才刚刚擦黑。
    他在敲门以前先看到了里面坐在木桌前的人, 下意识停了手, 放轻声音走过去。
    师瑜坐在桌前,低头在手中的石料平面上一点点镂刻。
    元祭算是被师瑜捡回去的。
    因为体内那块神格,他天生就能看到很多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 不一样这一点就足够让他成为旁人眼中的异类。小娃娃两岁刚刚学会说话的年纪便因为指着虚空中某一点喊有东西,被愚昧的人群捉起来绑在木架上,脚下倒上香油的草木蹭地生起了大火。
    在他被烧成焦炭以前,被绑在木桩上的元祭便被师瑜解开绳子带走了。
    当然,这些都是师瑜事后告诉他的版本。
    至于元祭自己因为年纪太小, 压根不记得自己曾经经历了什么,唯一能忆起和这一事件有关的画面只有熊熊的烈火, 以及探入红光的那双属于主神的手, 但是模糊不清的。
    元祭垂下目光。
    师瑜雕刻的工具是一柄不知道从哪找来的小刀,不是专业凿器, 刀背甚至带了锈, 像是被从杂物里翻出来磨了两下便凑合用了。
    他的手无疑是漂亮的,不像元祭在神墓发现他的时候,皮肤下的血管都清楚地透出来,那种病态的易碎感遮都遮不住。
    元祭身上被火燎出了疤, 对外一直穿着黑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和其他主事神不同的是他是幼年便在神界长大,可他见到主神的次数依旧不多。平日里除了学习担任死神的功课以外,需要思考唯一问题的就是自家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而后来主神和浮邺神决裂, 扶央戴上面具去欺瞒世人,也极少将自己暴露在别的神祗目光下。哪怕偶尔手见了光,下一秒也总会被袖袍遮掩。
    元祭曾经从没注意过这一点,可现在即便回想起来,也说不好对方究竟是警惕心过剩,还是单纯的巧合。
    师瑜手中的刻刀贴着石块雕琢,纹路蜿蜒着往下延伸,在一圈又一圈错综复杂的幽径里引出一条柳暗花明。
    对方其实不常留在神界,相反大部分时候都在尘世。
    他曾经问过对方为什么,对方的回答是因为要去找其他和他一样的主事神。
    元祭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能等他们长大了能掌握神格力量后自己来神界?
    对方说身怀主事神格者命中大多有一劫,这是天道的鞭挞。如果他不去找,大部分人压根等不到长大。
    元祭更不明白了,既然命中注定有一劫,那不正好吗?捱得过去就飞升成神,捱不过去那也是命运抉择。
    不过他还记得自己是在毫无反抗能力的时候遭的劫,因为被对方救下才得以活着,说这话未免太欠揍,便也一直没问。
    他不知道主事神虽然命中有劫,但几乎不会是无法解决的情况,最初只是天道为了锤炼主事神心性才设下的规则。
    而如今的他们之所以要在年幼时遇难,其实是因为他们违背天意窃取了本不属于他们的神格,天道给予惩处的结果。
    就如他同样不知道,其实幼年时的他之所以被推上火刑台,是他父母扛不住舆论压力的结果。
    一个四处留情胆小怕事,一个为荣华富贵用自己的骨血去赌一则似是而非的传说,心性能有多坚定。
    师瑜从来没告诉过他这些。
    两岁的小孩不需要知道这些,只要知道神话故事里存在永恒。
    在那场荒诞而疯狂的交易里,摆注的人是他们的父辈,催化的是鸡犬升天的寄愿,长者的贪恋构架在天平的两端,而孩童却从出生呱呱坠地起便成了博弈赌注的砝码,直至听命去承劫踏进鬼门关,也连选择的资格都不曾有过。
    命运之书写下他们的名字时,就昭告了他们注定成为尘世的亡灵。
    如果没有主神的话。
    师瑜在石头上刻完最后一刀,放下工具:这么快就回来了?
    元祭点头。
    他提着篮子从村头走到村尾的一路上打听到了不少候选人的消息。
    并非是村民知晓主神选举的事情,而是这片村子里到处都是熟人,一群外人空降至此根本没有隐藏的条件。
    有人当了散财童子,邀人上门分发金银珠宝;有人为乐善好施,四处摆摊在街坊间做大锅饭;有人广结善缘,和老人小孩称兄道弟成忘年之交;还有人走马观花斟酒喝茶,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游戏人间。
    元祭不知道这时的天道有没有在虚空中观察自己的候选人,除了好奇以外,余下的时间便全用来想着师瑜。
    对方握着植株剥下的种子,对方将种子埋进土里等待生长,对方把长成的秧苗插入泥田,对方捧着色泽灿烂如玉石的稻穗在田埂上侧眸看他。
    神灵究竟爱不爱世人这个问题,元祭曾经听见自己索命的镰刀下亡魂弥留时念叨过无数次,可他一次也没有回答过。
    师瑜是个太矛盾的存在。
    站在灾难中看见里头挣扎的生灵时,他眼中的方寸薄凉是真的;可在旁人挖空了心思筹谋给自己增加砝码的时候,他却只一心一意改良作物给人们增添收成同样是真的。
    师瑜之前告诉过他,天道会在择出候选人后的一年内给出选拔的结果。
    他们不是第一块试验田,最初被选出来的时候,天道大概率也不认为他们会是最后一块。
    元祭不知道当初天道选中师瑜时是怎么想的,他只知道,在主神这个位置上,恐怕再不会有人比师瑜做得更好了。
    师瑜抹去石头上的灰尘,站起身的那刻,空气中忽然泛起了极其细微的波动。
    下一秒,一道久违的系统音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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