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饭局上的老熟人
    两人签完了合同,出门吃饭。楼梯上任明卿鞋带散了,他腿脚不方便,庄墨蹲下来给他系鞋带。任明卿千恩万谢,不好意思极了,庄墨没有回应,回头看了眼走廊。
    任明卿顺着他的眼神望去:“怎么了?”
    “没什么。”
    庄墨有一种被人窥探的感觉,但想想他们俩都不是什么公众人物,谁那么闲得慌偷窥他俩,就没放在心上。
    回到餐厅的时候,聚餐已经快结束了,大家都坐在那里无所事事地聊天,两人轻易吸引了一大票人的注意力。
    起初是因为庄墨英俊得太过惹眼,谁都晓得这是位大人物,然后走在他身边的任明卿又实在太不起眼,这对贫富差距悬殊的组合本来就很容易激发人的好奇心。关键庄墨还对任明卿异常照顾,走路的时候挽着他的胳膊、放慢自己的步调,去配合他的不良于行,让人不免好奇任明卿是什么来头。
    经过克然那桌的时候,任明卿很明显地一僵,本能地不想坐过去。
    庄墨想起刚才的事,从旁顺了酒水。
    他带着任明卿走到桌边,也不做自我介绍,笑道:“各位大大舟车劳顿地来参加笔会,辛苦了,我替我们任总敬你们一杯,谢谢你们这么捧场。”说罢一饮而尽。
    满桌的小作者面露尴尬,偷瞄了呆立在一旁的任明卿,不明白他怎么会是京宇的老总。看他那蔫吧又寒酸的样子,也不像啊,但心中却有些惴惴不安了。
    庄墨喝完一杯,自己满上,端着酒杯冲大家笑得春风和煦:“还不知道诸位的笔名,来,自我介绍一下吧,一个一个来,”他笑着,眼神一沉,“谁也别落下。”
    庄墨把一桌作者一一记下,这才带着任明卿施施然离开。
    任明卿当然知道庄墨是在替自己出气,但不太赞同他的做法:“你把她们都吓坏了——你想干什么?”
    “这批作者签下来以后,我一个都不做了。”庄墨淡淡道。
    任明卿一愣:“你不要这样……”
    “我请她们过来做客,大家和和气气做生意;她们倒好,一上来就扇你的耳光,那跟扇我耳光有什么两样?大家都是同行,你还算是前辈,见面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那还谈什么?不用谈了。”
    任明卿生性厚道,不会因为别人得罪了他就要给人穿小鞋,影响他人前途的事他不愿意做,着急忙慌地安抚庄墨:“你别……我没有关系,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
    庄墨:“你是我们任总啊!”
    任明卿 :“……你别开玩笑了。”
    “你签了财产共有协议,我手里的京宇股权就有你的一半。股东大会以后,我也会把所有股权让你代持,你就是京宇的大股东。”庄墨正色道。
    庄墨和许唯不对付,尽可能想把自己从京宇摘干净,免得许唯因为他的缘故报复京宇,所以计划将自己名下的股权全部转让给任明卿,也算是给他的见面礼。反正他们倒腾来倒腾去都是一个口袋进出,没差。
    而且任明卿跟他签的个人经纪约,跟京宇实际上没关系。但任明卿手里有京宇的股权就不一样了,京宇不敢不捧他,他真金白银投了钱,资源肯定优先倾向他。以后任明卿火了,也不会跳槽——京宇是他自己的公司嘛!对双方来说是,都是一种极其紧密的利益捆绑。
    任明卿当然是完全不懂的:“……嗯?我没注意……”
    “以后签合同看仔细了,任总。”
    庄墨一口一个任总,叫得他都不好意思了:“……就算是这样,也没必要把事情闹大,作者是我们的合作方啊……”
    庄墨反问:“如果一个作者连做人都不会,写什么文?”
    “知道她们年纪小,比较娇纵,我离远一点就好了,我也不是一定要跟她们玩。你要是为了这种小事欺负人家小姑娘,毁了她们的前途,那也不厚道。佛教讲究因果报应,她们如果有做不好的地方,一定会有一天自食其果,我们不需要蓄意报复,与她们结恶缘。”任明卿不希望庄墨因为他的缘故,对别人不善良。
    庄墨虽然护短又记仇,但一提起给任明卿积德行善,立刻就答应下来:“好。”
    他回过头来想想,也替任明卿觉得可笑。这群人排挤任明卿,就好比一群田恬跟他一个桌,要联合起来排挤他。都不是一个级别的作者,混的圈子都不一样,毫无意义。任明卿拿什么资源?她们拿什么资源?任明卿迟早出人头地,飞黄腾达,又何必在乎这些宵小的态度。
    只是这批人他都记下了。毕竟是得罪了他的作者,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签在他家的不可能力捧,有求于他的不可能出手相帮。
    由此看来,庄墨的社交原则非常明确:你对我的太太礼让三分,我敬你十分;你得罪我的太太,那我就疯狂记仇。
    两人说话间回到了主桌。
    徐静之一见到任明卿,就问他老头好不好。任明卿知道他想家了,仔仔细细跟他报备。坐在一旁的玄原心想:这蔫了吧唧的谁啊,跟徐静静关系这么铁,抬头一看,愣住了。
    任明卿和徐静之聊着家常,注意到有一道灼热的视线黏着他,回头朝他望去。
    目光相触,任明卿瞳孔一缩,嘴唇略微地颤抖,然后低下了头。
    玄原意识到自己没有认错人,亦是羞耻地收回了目光,但还是鼓起勇气起身:“出来。”
    满桌子的人都安静了。
    庄墨看看任明卿,又看看玄原,颇有些意外:“怎么?你俩认识?”
    玄原站在桌边,目光灼灼地盯着任明卿。
    庄墨觉得他俩之间气氛不对:“有什么事要单独说?在这儿说不行?”
    话音刚落,任明卿亦是双手撑着桌面站了起来。
    “我俩有些事要私下里解决。”他对庄墨说完这句话,就跟在玄原身后离开了。
    庄墨和田恬面面相觑。
    田恬:“你看我干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任明卿走到会场外的时候,玄原站在走廊上抽雪茄。五年的时间改变了这个男人很多,他穿上了阿玛尼西装,戴起了百达翡丽的手表,梳起了大背头,肩膀也好像变宽了,要不是他那双依旧自负又闪躲的眼睛,任明卿几乎不能把他与当初那个歇斯底里的长发青年联系在一起。
    玄原听见他的脚步声,略微转头瞥了他一眼:“你昨天写了更新没?”
    任明卿有些意外:“嗯……写了。”
    玄原含糊地说了句“给我看看”,拿出手机加了他的微信。任明卿把稿子发给他,他就往台阶上一坐,认认真真看了起来。夏末的走廊里,鸿安的老总敞着大长腿席地而坐,不再在乎他昂贵的阿玛尼,也丢掉了他的古巴雪茄。
    玄原看完了,收起了手机,望着不远处的片片绿荫,跟他聊起了续写的事:“当时姓沈的跟我说,他找人续写《浩荡纪》,我觉得这不可能。后来看到文章,就觉得是你。”
    因为他做梦梦见任明卿了。
    梦到五年前,他丢在医院里的那个少年,那样受伤又无助的眼神。
    第99章 他们错过的那五年
    那段时间,玄原还是榜首作家,但一点也不风光。谭思异军突起,《诡域》的持续走红给了他很大的竞争压力,而玄原也无心工作,因为四海已经走到了弥留之际。
    玄原整日整夜地陪在病床边上,眼看着四海越来越瘦,肚子却越来越涨,除了给他叫吗啡,什么都做不了。一开始是一天一支,然后是半天一支,到最后,每两个小时就要打,因为实在太疼了,四海那么坚强的人都求着医生想要一个痛快的了结。玄原那时候也只有二十多岁,刚刚大学毕业,离家万里,第一次直面死亡,突然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那些东西,在生死面前其实不值一提。
    四海走的那天也是夏末。
    他意外得精神很好,醒来后不像往常那样迷迷糊糊,口齿清晰地跟玄原嘱托后事。
    他说:“《浩荡纪》已经写到最后一本了,我把收尾的大纲都写完了……”
    玄原嗯了一声,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好。”
    四海虚弱地笑起来:“好什么好?我还没说完呢。我在凤河村的时候,带了一个学生,很有才子气,你好好带一带他,将来等他长大了,让他帮我补完《浩荡纪》吧。”
    他絮絮叨叨地嘱咐玄原,抽屉里有花旗银行保险柜的钥匙,保险柜里有他这些年挣的工资、大纲、版权合同,还有买给小年的钻戒,这些都作为遗产,留给这位小徒弟了;还有他那个qq号,上头有个作者群,他在里头给别的作者上课,以后也让他的小徒弟代劳;还有他之前对一个作者说了很重的话,心里很愧疚,希望能让他的小徒弟去代他道个歉,免得影响人家创作……云云。
    玄原在听到“让他帮我写完《浩荡纪》吧”这句话时,就愣住了。
    四海没有选他。
    跟他惺惺相惜、给他出谋划策、一手把他带上职业作家这个行当里的大哥,没有选他。
    玄原很委屈,跟四海拌了几句嘴,气得摔门而去。
    他在医院里游荡,顾自神伤,只觉得前途未卜,又没有人可以依靠。他出生自普通的工薪家庭,幸运地靠着常人望之莫及的才华进入了顶级作家的行列,可是接下来要怎么办、干什么,他心里很迷惘。四海也快要走了,唯一真心对他好的兄长都不在了,以后还有谁在他身边呢?他快要被人挤下去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得是这块料,你看,四海到最后也没有选他……
    玄原瞎晃了一阵,买了瓶冰可乐,在走廊里坐下。身边那么多人来来往往,哭哭笑笑,他却始终只有一个人。
    他默默地把冰可乐喝完,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去四海的病房。
    等待他的却只是一袭雪白的白布,还有冰冷的死亡通知单……
    所以后来等任明卿找来医院的时候,玄原对他很粗暴。
    玄原说:“他人都死了你还来什么?!你早干什么去了?!”
    其实迟到的那个人是我。
    玄原说:“他疼得要死要活的时候,陪着他的人是我,你有什么颜面说你是他的亲人?!”
    其实我见他最后一面的时候,还在跟他拌嘴。
    玄原说:“你根本就不配继承他的遗产!”
    其实不配的那个人是我。
    玄原心里都清楚。
    可他歇斯底里吼的都是任明卿。
    那个少年之前一直用一副木然的神态看着他,只是他每多说一句,少年的嘴角就抽搐一下。少年麻木不仁的眼睛终于随着他歇斯底里的咒骂慢慢变红了,当他把花旗银行保险柜的钥匙狠狠砸在少年身上的时候,少年突然开始嚎啕大哭。
    他背着书包站在烈日晴空下,就这样形单影只地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睁着眼睛看着天空,可是天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他找了半晌,收回目光茫然无措地望向四周,眼里也一个人的倒影都没有。
    玄原被镇住了。
    他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什么叫撕心裂肺。
    他可耻地在这种撕心裂肺下落荒而逃。
    他一边跑,一边开始记起四海跟他说的一些话。
    四海说:“他是农村出来的苦孩子。”
    四海说:“他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
    四海说:“他的腿脚不好,如果不念书,真的不知道他该怎么办,他也干不了重活。”
    四海说:“他今年考大学,我的病,你别跟他说了。”
    四海说:“我这些年挣得多,捐得也多……不知道工资卡里的那些钱,供不供得起一个大学生四年的开销。”
    他之前听了也当耳旁风,一个陌生人,跟我没关系。
    但他想起得越多,脚下越是灌了铅一样沉。
    他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最后终于停下了脚步,惊恐地抚着脸:天呐,我做了什么?!
    急忙赶回去找他。
    但是他已经走了。
    夏天,蝉鸣,人来人往的医院,那个嚎啕大哭的少年已经不在了,连同那把花旗银行保险柜的钥匙。
    可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交代……
    他本来应该……做他哥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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