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渐渐过去,柔薇也就恢复了自己平淡的生活。
    然而她还是总能听到关于叁皇子的消息。也不知是因为她从前不曾注意,还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了瓜葛,才叫她耳朵不由自主地从纷乱的信息中捕捉关于他的点滴。
    六月一日,叁皇子奉命赴东膏赈灾。
    七月二日,灾情愈发严重,流寇渐起,有个县丞被流寇杀了,尸首被分而食之,震惊朝野。
    皇上破天荒地连开五日早朝,然而群臣吵了五天,无果,皇上一狠心当朝降了户部侍郎的职,又命叁皇子在两个月内安定灾民,否则不必回来。
    九月十日,灾情稳定,叁皇子自请在东膏待到民生恢复为止,皇上同意了。
    次年叁月十一日,叁皇子回京述职。
    圣上龙心大悦,设宴给叁皇子接风洗尘。
    过了大半年,柔薇又见到了叁皇子。她的位置被安排的很靠后,远远地,可以看到他坐在皇上下首,甚至比太子还靠前,他正和皇上交谈着,应当在说东膏的灾情。
    得了皇上当众的褒奖,他如愿成了所有人的焦点,意气风发,耀眼得像天上的星,但行止又不卑不亢,没人能从他身上挑出毛病来。
    恍惚间,远处的人似乎朝她这边看了一眼,柔薇心头一跳,连忙低下头。
    皇上只字未提封王的事。
    柔薇看不清叁皇子的表情,但她看得到皇后的。皇后一直得体的表情有了一丝真切的笑意。太子才是她的亲子,叁皇子没有封王,便暂时对太子造成不进一步的威胁,她自然是高兴的。
    柔薇想起之前听到的传言。
    那时东膏灾情已经在叁皇子的手腕下有所缓解,所有人都以为,皇上会借着宴席的机会封赏。
    “对于一个母妃早逝的皇子,达到叁殿下这个地步已经实属不易。”
    柔薇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感同身受的酸涩,她想到了母亲逝世的那段日子。
    柔薇在心里暗骂,自身都难保,还有心思关注一个不相干的人。
    若是她幸运的话,皇上百年之后也不要她陪葬,她还可以在宫里或者是庙里老死。她没有孩子,下一任帝王是谁都大概率可以留下她的小命。若是叁皇子在斗争中赢得最终的胜利……他若是还记得那段不堪,想必会赐她一段白绫,或者,他已经忘了,她会和普通的妃嫔一样,在庙里度过余生。
    想着想着,柔薇心烦意乱,趁着歌舞热闹,悄悄走了。
    自从上一回,柔薇是不敢再走人少的道儿了,宁愿绕远走人多的大道。
    柔薇舒舒服服泡了个澡,早早就躺下歇息。
    柔薇怕黑,睡觉时阿竹会为她留一盏灯,灯光透过帘子,幽微暧暗,睡意阑珊。但是她翻了几次身,还是睡不着。
    窗户传来一声轻响。
    阿竹是没关好窗么?
    横竖也是睡不着,柔薇起身,趿拉着软鞋去关窗。她的手刚握住两边窗框,窗户忽然被一股外力拉开。
    柔薇始料不及,被这股力道带着往前一扑,差点翻出窗外时被一只手扶住了。
    柔薇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惊得来不及叫喊。
    “嘘——”窗外的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扶了她一把,便收回手。
    云恒宴席上喝了许多酒,他酒后思维依然很清楚,行动也丝毫未受阻,但就是容易一时脑热,直到现在他都没捋清楚自己站在别人窗下是为什么。
    宴上遥遥一眼,他就认出了柔薇,也猜到她的真实身份是宫妃,而不是什么宫女。那时他才想起几年前宫里补上了一位嫔妃的空位,他知道父皇无心后宫,没想到的是两年多过去,秋嫔还是处子,还被他阴差阳错占了身子。
    意识到自己乱了人伦,云恒差点失态把酒杯打翻,更是羞愧地不敢抬头面对自己的父皇。
    但是这种愧疚,不久后就被失望取代了。
    他忙前忙后几个月,结果封王只是空中楼阁,说不失望憋屈是假的。也许父皇仍然在考验他,又或许,他真的只是父皇亲自为太子铺下的垫脚石。
    云恒一时陷入迷茫。
    柔薇硬着头皮面对云恒的臭脸:“你,你踩到我种的桂花了……”窗下的小桂花苗是她前几个月刚种的,等小苗长成小树,秋天的时能伴着桂花的香味入睡。
    云恒低头,脚底果然有一条小枝,纤纤弱弱,不堪一折,像面前的人儿。但是她又这般坚韧,发生了那样的事,也没有寻死觅活,眼下还有心思担心种的桂花。不知道她是太傻,还是缺根筋。
    他挪开半步:“为什么当初不说你是后宫嫔妃。”
    柔薇悄悄后退一步:“你不会是来灭口的吧……”
    云恒看傻子似的看着她。
    对了,他这么聪明,要是想取她小命,犯不着亲自来。柔薇知道自己说了傻话,声如蚊呐:“那时我的嘴都被你捂着!后来……后来我知道你是叁殿下,就不敢了,我怕死。”
    “你就不恨我?”云恒紧紧盯着她的脸。
    “我不知道……而且,恨你有什么用呢。”
    她要是放不下恨意,在母亲逝世后,她就该跟着一起去了。母亲的离去反而警醒了她,用恨来折磨自己是最不值得的,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多的,她不愿意想,那样太累了。真要是计较起来,她就得‘浸猪笼’或者拿把剪子自戕去,可是凭什么,‘失贞’非她所愿。云恒也应该是中了药无法自控,她怪来怪去,居然只能怪到下药的人头上,最该浸猪笼的是那个始作俑者。
    云恒借着酒意,低头道歉:“对不起,当时我中了药,若是你愿意,我会带你你走。”
    “嗯……啊?”
    云恒满脸认真地承诺:“如果你愿意跟着我,我可以把你从宫中带出去。”
    柔薇心脏狂跳,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你,在说醉话吧?”她这才发现来人满身酒气。怕不是来她这里撒酒疯的,不然怎么说出这种奇奇怪怪的话。
    云恒一阵语塞,这个小女人总是能轻易把他气到,他咬着牙:“在你看来我堂堂叁皇子就这么没信用?”
    “我不是这个意思……”柔薇想说的很多,但是都卡在了喉咙。
    两人正隔着窗户大眼瞪小眼,柔薇忽然蹲下身,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阿——嚏!”
    “娘娘,怎么了?”阿竹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柔薇不喜欢让人守在床边,守夜的宫女都被安排睡在耳房,今日是阿竹守夜。
    “没事,我起来喝杯水而已。”
    “那娘娘早点歇息,更深露重的,小心别吹风。”
    柔薇浑身紧绷地蹲在原地,等到外边彻底安静下来,才敢起身。
    “你真想在这里待一辈子吗?到时候跟着陪葬?即便皇上宽和,不必你们陪葬,你以为寺庙就是什么好去处么?”
    “永远踏不出山门一步,整日只能吃斋念佛,更别说养你这些花花草草。”
    眼见着柔薇表情渐渐垮了下来,云恒适时住了口。
    他太知道如何攻破对手的防线了,朝堂上的心计用来对付一个孙柔薇,就是杀鸡用牛刀。
    “我想问一个问题。”
    “说。”
    柔薇有些难为情地看着云恒:“我们只见过两次,为什么要执着于此呢?你是叁皇子,要什么样的女子都有的。”都说男子薄情寡性,难道一夜露水情缘,就能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念念不忘吗?
    云恒一噎,瞬间酒意四散。
    是啊,为什么呢?
    远赴东膏的几个月,他已经把丝丝缕缕的情愫缕清忘却了,再见时却反而愈发浓烈,甚至在烈酒的怂恿下,盖过了他所学的礼义廉耻。就像是一场久经压抑后的放纵。
    他自小循规蹈矩,从没做过出格的事,然而父皇的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还没有一个外姓的唐文绪多。甚至他还可能输给一个草包太子。只是因为他拼命挣脱也挣脱不开的可笑的出身么?
    那他这般循规蹈矩,又有何用?
    然而面对着那双剔透的眼睛,云恒说不出谎话。
    情有之,欲有之,利用有之,最终的目的都是得到,出发点是什么,不再重要。
    “你只需要知道,我没必要废这么大力气骗你一个既无靠山也无利用价值的弱女子,何况,你不想出宫吗?”
    说不想是假的,谁愿意如履薄冰地活着,就算过着安生日子,也要担心什么时候到头。但是除非死,她这辈子都没法越过朱红宫墙。没有希望时她尚且能自我安慰,看到一线光明后,谁还愿意重回黑暗呢。
    “我,我想的。”
    叁两:晚上好,这个点还在看的可以抓紧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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