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名被翻出来,冉横刀就知道这节翻不过了,脸涨得通红通红的,比他那身蟹红的铠甲还艳,捏着信看了好几眼,上头的字都被泪水打湿了褪了墨色,他又心软,只好彻底臣服了……
    隔日,齐戚与冉横刀上朝受赏,冉横刀又加官进爵,坐到了正四品将军。
    一片赞誉声中,边关传来了消息。一身孤胆,敢亲赴草原直抄夷族腹地,打到北边幽河的陈留侯,终于回信而来,他已攻陷夷族圣地亲自受降了三万人,至此夷族王室彻底四分五裂、军民不齐,受降的几路汗王都自愿入魏都为质,因而容恪在点兵清将之后,送信请皇帝示下。
    齐戎自然大喜过望,早说过只有好消息,这不就来了!
    百官面面相觑:说什么来着,这个十六岁就能打虎的留侯可不是一道开胃小菜……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两章~
    ☆、回朝
    齐戎大喜过望之后, 便立即起草一封圣旨, 让容恪带着各路质子早些赶回上京受赏。
    这消息很快便带回了冉将军府, 冉烟浓一口气吊着上不去下不来,惊慌离乱的那颗心总算是妥帖地安顿下来了,将绵绵哄着睡了, 啾啾才愣头愣脑地被叫到屋里来,冉烟浓笑着摸摸他的小脑袋,“你爹爹就快回来了。”
    啾啾傻了, 掏了掏耳朵,“娘亲,你说我爹爹?”
    “对。”冉烟浓道,“他打胜了, 而且这一次是全线占领了草原, 横扫北漠。”
    啾啾圆眼睛一瞪,小腿一蹬,差点蹿上天去。
    冉烟浓忙将他一抱,托着人到院里去,以免惊醒了妹妹, 啾啾兀自不敢信,“娘亲,你说的是真的, 我爹爹没有死,他赢了?”
    她忍俊不禁,险些又哭又笑, “是,你爹爹战无不胜。”
    “太好了!哇!”啾啾摇晃着屁股上那条看不见的小尾巴,喜不自胜地一拍拳,“太好了,我爹爹没事,他是大元帅呢,啊,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啾啾太开心,以至于满院撒丫子跑,冉烟浓轻轻笑着,跟在他身后直摇头,啾啾跑过瘾了,便去找书书,他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弟弟。
    今日真是双喜临门,冉家极是热闹,刚拜了四品武官的冉横刀一时炙手可热,又成魏都新贵,庆贺之人络绎不绝,争相上来攀关系,冉秦不稀罕且耻于与见风使舵的人为伍,命人守在门外,来一个赶一个,不用通禀了。
    冉秦蛮横不讲理,也吓退了不少人,冉家便自得其乐地在家中庆贺,小啾啾也破例喝了两杯果酒,轻舔一口,又香又辣,甜滋滋的,冉烟浓给她舀了一勺清汤解酒,但啾啾小小年纪就知道克制,不贪杯误事,喝了几口就不喝了。
    冉秦看女婿是越看越不满意,看外孙儿却一百个满意。
    灵犀昨晚睡了一晚,发了一身汗,才好些了,只能用些清淡的粥饭,冉横刀一直寸步不离地照顾跟前,替她用勺舀鱼汤盛到碗里,说话间,冉横刀想到进城时,听闻王流珠闹过一场,顺道儿就提起了一嘴,颇是感慨,“本来是容恪用计诓的王猛出城,兴许他一早便知道这个王猛不是什么好鸟,一旦出了下蔡,就像肉包子打狗,其实王猛要谎称遇袭,容恪不会与他闹得难看,谁知一下套他就往里钻,竟带着人要投奔端王。”
    “端王不受,王猛便带着五千人马又要折回去求容恪容情,但沿途就遇上了夷族奔袭,被打得溃不成军,眼看着端王要开城支援了,王猛竟然举着旗帜向夷族投降。”
    冉秦曾与王猛共事,深知王猛为人,倘若不是容恪和齐戚联手逼得王猛无处可退,他不至于不战先溃,但王猛刚愎自用,对陈留兵权又想着据为己有,多留也是祸患。押回上京之后,他成了人人唾弃的叛国贼,即便皇帝不斩了他,恐怕也很难安逸了。
    在军营里玩弄这些冉秦是不会的,但他不反对容恪对王猛出手,终归多年前那桩梁子是结下了,解不开的。
    冉横刀又道:“王猛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嫁给了端王做妾的,据说在王妃那儿受了不少气,王玄一死,王猛一倒,她便无依无靠了,也算是可怜的。”
    说了一长串,旁人都不大明白他的意思,冉横刀总结道:“所以说,得罪谁,也不要得罪容恪。”
    冉烟浓差点一口汤呛入了气管,啾啾眨着眼睛,隐隐约约听到了爹爹的名字,故而聚精会神地等着,冉横刀怜爱地摸他小脑袋,“你以后,可别学你爹。”
    啾啾不明所以地摇头,“我要像爹爹一样,做大将军!”
    “……”冉横刀手一僵,看了眼自个儿扒饭的儿子书书,书书没理会来自亲爹严厉的目光,就被啾啾一把给卖了,“书书也要做将军的!”
    两屁大小孩知道什么是将军!
    就连冉横刀这么大时,也只会穿着开裆裤掏鸟蛋而已,定是啾啾和书书两人平日里私下说话时,潜移默化地影响了自己的儿子。
    听冉横刀提及王流珠,冉烟浓有几分物是人非的感慨,倘若当年王流珠没有看中容恪,更没有霸道地要嫁给他,说不准不会沦落至此……不过感慨归感慨,个人自有个人的缘法,因果循环,她倒没同情王流珠。
    饭桌上都是冉横刀在叽叽歪歪,冉秦不悦地皱了眉头,问冉烟浓:“容恪大胜,他回朝之后,你们不如便留在魏都。”
    冉烟浓握箸的手指僵了僵,她将脸恨不得低得埋进碗里,好半晌,她低声道:“我与容恪说好了去云游四方,然后,回陈留。”
    冉秦是真不想女儿跟着容恪一路颠簸,居无定所的,陈留比起上京犹如蛮荒之地,“跟着他去陈留有什么好?魏都繁华,安安逸逸过后半辈子不好么?”
    这回冉秦的态度很坚决,冉烟浓不敢忤逆父亲,于是眼瞅着啾啾,盼着他给自己解围,“啾啾,你说呢?”
    啾啾想了想,歪着脑袋道:“外公别生气,啾啾陪你。”
    还是外孙知道体贴人,冉秦气笑了,给他夹了一个大鸡腿。
    冉烟浓使眼色给他,“那爹和娘都离开这里了,啾啾要一个人留下来陪外公?”
    啾啾一听,立马便不高兴了,“才不要。爹爹和娘亲就不能留下来吗?”好容易到上京,有了可敬可爱的外公外婆,还有一个年岁相仿玩得十分投机的弟弟,他可想赖着不走。
    冉烟浓一叹,胳膊肘往外拐的儿子生来何用……
    初春时节,容恪带着他的五百骑兵也回京了。
    这一次是魏都的欢迎阵势空前之盛大,夹到的百姓挤挤一街,要争赌战神的风姿,幸亏巡御司早有准备,派出禁卫军拦截百姓,才让容恪的马匹顺利入城。
    齐戎与冉烟浓站在宫墙尽头,晚山拂过暮云,大朵地垂于琉璃瓦上,冉烟浓一袭海棠色宫绡长缎襦裙,立在威严肃穆的宫墙上,听到遥远的呼声,便知道容恪的队伍进城了。
    她的心刹那间飞快地跳了起来,可必须按捺着激动和难言喻的欢喜,朝着齐戎敛衽一礼,“谢皇上准允我到这儿来等着。”
    齐戎看了眼冉烟浓,笑道:“没事,本来是该清荣站的,她特意要让给你。”
    皇后带着小太子上上林苑游玩去了,今日正好开春时,春冰化冻。
    欢呼声越来越高涨,也越来越近,各色的彩绸和花雨洋洋洒洒。
    容恪一身银色的盔铠,雪间青神骏英勇地扬着马蹄,载着英雄归来。庄严肃然的骑兵队伍个个骁勇持重,面色冷峻,身后押解着夷族几位小汗王,从城门楼后一路畅行无阻地驶入魏都主干街道。
    快到了宫墙下时,冉烟浓便看到他的身影了,暮云低垂,银色的铠甲映着薄薄一缕夕晖,宛如澄塘霞映,他仰起脸,一双清冷如雪的凤眸溢出笑意。
    容恪知道,他又不禁准允私入草原大漠,冉烟浓心里恐有有些埋怨。但这一次并不同,早在飞骑行军之前,他已权衡进退之路,有了十分的把握。他说过会惜命。
    齐戎身后,有人递给了冉烟浓一只宝弓。
    她眼眶涩然,还是微笑着接过弓箭,宫墙正对着一行楼阙,上头正挂着一只漆红的大灯笼,她朝着容恪看了一眼,张弓搭箭,众皆瞩目,冉烟浓利落地一箭射出,正中大红灯笼,“砰”一声脆响,灯笼爆裂,一条字幅落下来,上书:天下清平。
    容恪回眸,方才他夫人那神勇的一箭幸得不曾射偏,莫名觉得有几分好笑,她要是射偏点伤了人就麻烦了。看她拿弓,还以为朝着自己的,真是一场虚惊。
    冉烟浓笑了笑,像是猜到他在想什么,明眸笑靥缓缓绽开来。
    怎么忍心剥夺他的荣耀?眼下,他是这上京城中最辉煌闪耀、最炙手可热的留侯。
    她想,她一直都爱着一个心里装得下一个盛世河山的将军,而不仅仅是容恪。
    ☆、完结
    容恪大捷之后, 北患这根戳着皇帝脊梁骨的骨刺终于是拔除了, 齐戎彻底轻松下来, 便想着该如何安顿老二和容恪的事儿。
    但端王和容恪不怎么对付,齐戎只得分别召见二人,虽是私下里问, 不过两人的意思都很明确,留守陈留。
    容家世袭侯爵,封疆大吏, 这块肥差有人惦记不是稀罕事,但偏生老二端王……齐戎就有点吃不透了,不过齐戚也就是如此一说,转而笑道:“皇兄若是不允, 那也无妨, 容恪荣归故里,臣弟也好功成身退。”
    齐戎故作为难,“这……不好吧。”
    又说了一番感念这几年齐戚在陈留周旋的功绩,觉得如此对待有功之臣实在不妥,但齐戚反而不甚在意, 挥了挥衣袖,淡淡笑道:“皇兄真当我喜欢麻烦啊,要是什么都不做, 却有人大鱼大肉供养着,那才叫人生乐事!臣弟是亲王,立这么个不大不小的功劳, 封赏也不好封赏,皇兄赏我余生衣食无忧吧,每月多二百石俸禄就成。”
    齐戎便只有笑吟吟地顺水推舟了,“也好,也好。”
    回头齐戚用了个将功抵过,免除王猛死罪,判了个流放,王流珠冲动之下,差点随着亲生父亲跟到边塞去了,齐戚几番威胁才终将那个不安分的女人留下来。对王流珠,齐戚作为丈夫,手里自有杀手锏,不怕她不听话。
    至于容恪,面临着老岳丈的施压,齐戎确实有点不大好办,这几年容恪带着冉烟浓在月满定居,几年不回娘家,让冉家惦念着却见不着人,这事办得欠妥,就连当面对着容恪,他也是能指责一二的,“诈死这件事,朕轻易原谅你,无颜下到黄泉见先帝,不如这样,你们留在魏都,将啾啾带大了,等他羽翼丰满,你们再回陈留。”
    两个小孩儿都是天生富贵命,让容恪这个自私的父亲拐到月满当了几年平民这事,冉秦虽不明说,但心里是有芥蒂的,孩子太小,既是生在权贵家里头,何必非要去西北啃沙子。
    是夜,冉烟浓与容恪挤在她绣榻上抵着睡着,冉烟浓许久没抱过他,手紧紧抓着他的胸口不撒手,从他回来,到入宫,到回家,冉烟浓心都在悬着,好容易闲下来,有了夫妻相处温存的一晚甜蜜,不想容恪却沉默无话,疲倦地阖着眼帘,冉烟浓亲了亲他冒着几缕青灰胡茬的下颌。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容恪睁开眼,月色掀开窗棂,悄然透入,宛如零落的碎玉乱琼,衬得他眉眼清润晶莹,冉烟浓紧紧抱住了他,有点恐惧这么美好的夜晚成了一个梦境。
    他笑了笑,“浓浓,皇上留我了。”
    原来是这事,冉烟浓沉默了一会,道:“也许是爹到皇上跟前说了些什么——”她抬起头,正色地凝视他漆黑的眼眸,“皇上亲手所写的‘天下清平’不是一句空话,迟早,我们是能回陈留的。”
    容恪伸出双臂搂紧了她,冉烟浓乖巧地把脸躺下来,听到他微不可查的叹息声,似温柔地笑着,“留下来罢。”
    冉烟浓有点惊异,但为着容恪这么说,她又有点隐约不肯道破的欣喜。
    “浓浓,举天下之大,我却已无一个亲人了。但你还有,他们都在魏都。”
    冉烟浓怔了怔,容恪笑着揽住她的腰,唇亲吻着她的眉心,沿着她的光滑白嫩的肌肤虔诚地吻下来,“我说过,从今以后,你让我去哪,让往东绝不往西,所以,请夫人示下。”
    被他四处作乱的唇扰得说不出话来,少顷,冉烟浓揪住了身下的褥子,仰着脖颈嘤哼了声,“恪哥哥,不如我们带着啾啾和绵绵去云游四野?”
    这一生为了大魏疲惫奔忙,他累了,冉烟浓心疼地抚过他的眉棱,柔软地回应着他的深动,“好不好?”
    不知不觉一场放纵已云销雨霁,冉烟浓被箍在他的怀里,他的唇正附在她的耳畔,温柔私语,“正好前几日江秋白约我到他的‘寒舍’坐坐,他们的客舟与水榭正泊在秦淮岸上。”
    冉烟浓疲倦地撑着眼睛,心里却是无比满足,“那可真是太好了。”
    听说容恪和冉烟浓要远行,出外一段时日游玩,以后于上京还有长久几年好留,长宁心里踏实多了,早早地要替她们张罗,然后皇帝忽然在朝堂上宣布,也要微服私访一段时日。这可真是头一回,从古至今,贤君大多坐朝问道,垂拱平章,荒淫无道的皇帝,大多在深宫之后奢靡挥耗,这都不说了,皇帝一走几个月,朝政要是出了问题谁负责?
    但这都不在齐戎的考量范围之内,在安顿了局面混乱的陈留之后,他只想拖家带口地到辽西去,带莺莺和他的小太子看羊。
    一来一回不过三个多月功夫,有几个心腹并两朝元老在,能出什么大事?
    皇帝一家往西,容恪一家往南,都是好去处。
    一路上啾啾喜欢地跳个不平,英雄爹回来了,这下可好,又可以跟着爹学功夫了,他忙将这几个月练的打穴的功夫展示给容恪看,难得容恪有空坐在马车里,啾啾东一指西一拳地比划着,唾沫横飞,容恪看了眼睁着大眼睛似乎聚精会神的女儿,心里模糊得掠过一个念头——要是绵绵也喜欢上练武,好好一个大家闺秀就长歪了。
    于是二话不说,让人停车,然后揪着啾啾的后领子将人拎到了马背上,啾啾第一回骑马,新奇不已,雪间青又是个暴躁脾气,马蹄子一扬,差点没将小主人从背上扫下去。
    啾啾吓了一跳,幸好爹在身后及时攥住了缰绳,将他的小腰一抄,“哇,好厉害!”
    啾啾忙鼓掌。
    容恪看了眼怀里闹事不停的兔崽子——果真一点都不在怕的。
    “啾啾。”
    “啊?”啾啾从怀里摸出了一块糖,要慰劳慰劳驮着两个人的雪间青,容恪伸手夺了,他耷拉下小脸来,“爹你说啥?”
    容恪本想说话,看到他这么一双倾国倾城的蓝色眼瞳,笑了笑,摸摸他的后脑勺,“想给你张罗一门婚事。”
    “……”
    冉烟浓噗嗤一笑,抱着绵绵躲回了马车,昨晚上姐姐说:“我家的小公主,正好比啾啾小两岁,年纪倒很合适,要是浓浓不嫌弃,我将来让她给你儿媳妇儿。”
    她当场就笑岔气了,回头告诉了容恪。
    容恪也是忍俊不禁,便道:“好,让我同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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