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渊俊眉一挑,拱手道:“顾阁老这样客气,在下可不敢当……您如今是大忙人,本来是不敢打扰的,奈何有一事不解,还需向您讨教一二。”
    “哦。”顾望舒淡淡地开口:“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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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渊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柳呈。
    顾望舒会意,挥手让他退下。
    “……顾阁老认得这个吧。”赵渊从袖口处拿出一粒丹药,放在手心里让顾望舒看,冷冷地:“这就是您每天送给圣上吃的东西……我找人看过了,里面有大量的朱砂。”
    “这东西初用会使人脸色泛红,精力旺盛,也有镇静安眠的效果,像神药一样。但时间一久,毒性便会渗入肝肾……致人死亡。圣上久不理政事,皇城内外都是顾阁老您一人说了算的。这也是天下至尊了……”
    “您,为什么还要杀害圣上呢?”赵渊把丹药收回,背对着顾望舒站立。
    顾望舒薄唇紧抿,脸上没甚表情:“赵编修话说的着实轻巧,就这一粒不知名的丸药就给顾某定了弑君的罪名?你居心何在?”
    “居心何在?这粒您所说的不知名丸药却是在严公公的住处拿到的……圣上的近侍亲眼目睹严公公一次次拿给圣上吃……您装这东西的锦盒我都有。人证物证俱在。您说,我有何居心?”
    赵渊的声音很缥缈,带着极端的威胁:“您说,我把所了解的事实公布于天下,当如何?”
    糊着白纸的六角宫灯挂在午门顶端的城墙处,朱墙黄琉璃瓦,一切显得华贵又森严。
    微弱的灯光打在顾望舒的侧脸上,鼻梁高挺,秀致如玉。他想了一会,说道:“不如何?你以为就凭你的只言片语就能动我?更何况,你说的这些话大多是自以为是的胡言乱语,有谁会信呢?”
    皇城内传来模糊不清的哭声,呜呜咽咽的,听不真切。
    “信或不信,天下人说了算。您就不用操心了。”赵渊转过身看他:“顾阁老,那些来我家府门前守着的金吾卫是您安排的吧……还真是心机深沉啊,圣上还没薨就开始算计了……”
    “每天都要算计这么多的事,您累吗?”
    “不怕招报应吗?”赵渊的脸色很不好看,继续说道:“您处心积虑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利,到底是想做什么?尊夫人天性善良,她某一天若真得知了你所做的全部事情,她会怎么想?”
    “您觉得她会原谅您吗?”
    “……有一种人,爱你的时候会尽其所有,不爱你的时候连看都不会再看你一眼。”赵渊摩挲着左手食指。最后一句话说的很轻,像是他的自言自语。
    顾望舒整个人站在了城墙的阴影里。很久,他开口道:“赵编修,你讲的故事很精彩,说的话也很有道理。只是我这个人性格不大好,最讨厌别人的威胁,更不喜欢别人操心我的私事。”
    “赵编修要是没什么事……顾某就先走一步。”顾望舒语罢,再没有看他,转身要走。
    “说走就走吗?”赵渊拍了拍手,四面八方突然围上来数十人,全都黑纱遮面。手里举着弩.箭,腰间配着大刀。
    柳呈瞬间挡在了顾望舒的面前,骂道:“姓赵的,你使诈。”
    赵渊笑了:“使诈?这种词语不适合我,顾阁老用起来才当仁不让。”
    隐在暗处的锦衣卫和暗卫也冲了出来,双方剑拔弩.张。
    顾望舒摆摆手,让柳呈他们退下。他径直走到赵渊的面前,“赵编修,你是聪明人,先不说在这里动起手来你捞不到任何好处……就算现在我死在了你手里,宫里的凌皇后和荣亲王你怎么处理?他们巴不得这时候的朝廷里起内讧呢。”
    “皇上一薨,最虎视眈眈的是他们。太子年幼,你真的要看着江山易主?”
    赵渊眼眶一缩,听顾望舒继续说。
    “你杀我之前,还不如和我一起先把这两人收拾了……”
    顾望舒走之前,又说了一句话:“太子登基的事情最要紧。”
    柳呈匆忙跟在他身后。
    “二爷,属下去结果了他。”柳呈伸手在脖子处比划了一下。
    “……不,没那么简单,这时候不能动他。”顾望舒摇头,低声道:“杀赵渊一人简单,但赵家满门清贵,在京都是最鼎盛的书香门第……门下弟子众多……”
    “……皇上刚薨,荣亲王就等我露出马脚呢,他好抓住不放……赵渊的事情先压一压吧。”
    顾望舒是厌恶皇上的利用和不信任,也真的喜欢权柄在握的感觉。但从未想过颠覆皇权,置黎民百姓于不顾。
    荣亲王好逸恶劳,奢.糜无能……江山交给他,才真是毁了。
    顾望舒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他蓄意暗害皇上。一是因为皇上越来越昏庸,声.色.犬.马……二是因为他信任赵渊。
    赵渊是什么人?一心要他一败涂地,又对小妻子深情一片……他怎么能容忍呢?
    人都是有私心,有底线的。小妻子是他暗无天日的时光里出现的第一缕阳光,是他善念、人性的一部分,同时也是他的底线。别人碰都碰不得。
    他也不是要放过赵渊。只是这个当口不允许。当然,赵渊也不会放过他。他们俩人彼此彼此。
    顾望舒又说:“宫里的凌皇后也不是善茬,听说她和荣亲王勾结了。我得赶紧去找严涌,先把她控制住。不然、明天在京的文武官员以及命妇们进宫哭灵,那么多人,是最混乱的时候,出岔子了就不好收场……”
    “只等明天大殓后,太子登基了……也就好了。”
    凌是当今皇后的姓氏,她是在梁皇后被废之后,由贵妃提上去的。诞育了五公主。
    顾望舒疾步往乾清宫去,他约了严涌在旁边的庑房见面。
    第139章
    比照乾清宫的富丽堂皇, 左侧的庑房就显得简朴多了。两把太师椅, 一个案桌, 一条长几上摆着两盆四季海棠,挨着后墙壁的是博古架、安放了花瓶、玉器等。四扇菱形交花隔扇门,旁边是穿堂, 可通坤宁宫、交泰殿。
    顾望舒赶到的时候, 严涌已经坐在太师椅上喝茶了,见他进来, 起身行礼:“顾阁老。”
    “不用客气。”顾望舒摆手示意让其坐下说话。
    “凌皇后那边有什么动作?”顾望舒坐在案桌旁, 给自己满了盏茶。
    严涌想了一会, 回道:“……皇后娘娘执意要在皇极殿替先皇守灵, 陪同的还有宁嫔娘娘,旁的就没有了。”
    宁嫔是荣亲王府出来的。
    “守灵?”顾望舒忖量了一会, “护卫皇极殿的是哪些人?”
    “多是金吾卫和御林军……” 严涌问道, “怎么了?”
    顾望舒没接他的话,交待站在一旁的柳呈:“你安排几个锦衣卫去皇极殿,暗中注意凌皇后的一举一动,有什么消息立即过来回我。”
    柳呈拱手行礼,应是去了。
    “顾阁老, 需要我做些什么?”严涌开口。皇上薨了, 这里面有多少是他自己的责任,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无论是说助纣为虐还是与狼共舞,事情走到现在这个地步也定性了,他不怪任何人, 一开始选择和顾望舒合作,就是各取所需……如今太子还年幼,朝堂大权完全被顾望舒掌握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严涌看的很开,而今他要活命想成为人上人就必须依附顾望舒。
    顾望舒望着窗外,右手食指轻扣桌面,过了一会,淡漠地:“你亲自去凌皇后的宫里一趟,把五公主带出来,藏到一个外人找不到的地方……然后把这个消息告诉凌皇后,只要她安分守己地等到太子登基,五公主就会安然无恙。”
    严涌明白过来,“凌皇后很有野心,她会因为……”
    顾望舒摆手打断他的话:“凌皇后是个妇人,她再怎样刚强也为人母了,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不管……就算有万一,也必定要使她方寸大乱……不可能再无所顾忌的和荣亲王坑壑一气。”
    “更要利用她的心理,把五公主的实时情况不停地告知她。比如,五公主被蛇或老鼠咬了一口,哭得凄惨偏又无御医医治……再比如没吃没喝……”
    “我要部署好兵力以防荣亲王逼宫造反……这需要时间。”顾望舒目光犀利,“凌皇后既然野心勃勃,那就让她‘帮帮忙’和荣亲王周旋吧。”
    严涌抬眼看他。
    “为什么盯着我?”顾望舒问了一句,低头喝茶:“五公主到底是先皇的亲骨肉,私下里也要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但是,我刚刚的这些话一定要说给凌皇后听。具体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效果达到就行了。”
    “懂我的意思吗?”他再怎么算计也不会针对一个无辜的孩子。
    严涌愣愣地点头,后背的汗水慢慢浸透了衣衫。尽管是吓唬人,然招数还是太出人意料及毒辣,竟然想到利用一个孩子去要挟一位母亲……心思缜密到让人恐惧。
    黑暗像块巨大无比的布匹把夜色完全笼盖了。
    顾望舒望着严涌离去的背影,轻声道:“太子殿下的年纪还太小,很多事情都不懂。你是伺候过几代帝王的人,有经验也有见识,一些规矩最清楚不过了……以后就负责太子殿下的一切事宜吧。”
    他用别人,又需要别人对他忠心。那就该给些甜头。毕竟,天上不会掉馅饼。
    严涌的脚步顿了顿,转身给顾望舒正经行了大礼。从这一刻起,他知道自己真正加入了顾望舒的阵营。
    一会儿,柳呈回来了,“二爷,一切安排妥当。”
    茶壶里的茶水凉透了,顾望舒却丝毫不在意,他又给自己满了盏,一饮而尽,起身走进夜幕里,问道:“太子殿下那里布置的如何了?”
    柳呈恭敬地:“太极殿和长春宫都派了重兵把守,三少爷和郑世子也在……不会有事的。”
    “你马上回镇国靖军府一趟,去请二舅,让他把三大营的人也都集结了,一起过来。”
    柳呈一惊,不由自主地:“二爷……”情势严重到如此地步了吗?那传闻中的三大营分别是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是成.祖爷时期组建的,内可护卫京都,外可征战敌军。是举国最精锐的部队。
    顾望舒没吭声,一个荣亲王当然不足可惧,怕的是他勾结外人……把故国拱手让给外贼,就为了区区皇位……这才是最可恨的地方。
    荣亲王不会眼睁睁地等到明天大殓后、太子登基……据江慎的情报来看,他很可能在今夜动手。
    “赶紧去。”顾望舒的声音加重了。
    柳呈拱手行礼,转身退下。
    顾望舒穿过回廊,往太极殿的方向去。
    皇城内各处宫殿到处都挂着白幡,风吹过来哗啦啦作响,森冷无比……偶尔路过一两个宫人,也都是匆匆而过,丝毫不敢逗留。
    夜,寂静无声。
    新荷倚靠在床头看书,心乱如麻。
    “夫人,您该休息了。”碧水挑帘子走进西次间,说道:“更漏显示都亥时了……”
    新荷叹口气,起身打开八仙立柜拿了主腰和襴裙往净房去。碧水紧跟其后,夫人的身子越来越重,一个人沐浴太危险了,得有人在跟前服侍着。
    “碧水,我心跳的‘砰砰砰’的,总怕四叔会有什么不测……”新荷坐在桃木浴桶里,和碧水说话。
    碧水拿了木勺,舀兑好的温水给新荷冲背,安慰她:“不会的,二爷吉人自有天相。夫人把心放到肚子里。您一定要早点睡觉,眀天一大早还要进宫呢……”说着话,就叹气:“您怀有身孕还要跪着哭灵,那么硬的地面……”她说不下去了。
    “哪里就娇气的跪不得了。”新荷笑了笑,她身板还是挺好的,“……明日,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母亲?”母亲是家里的宗妇,也要去哭灵的。
    “应该可以吧。”碧水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她想了想,夜里不睡了,叫着碧蓝,准备缝几个厚厚的棉垫子。夫人明天能用上。
    虎子和锦衣卫一起、把「秋水居」团团的包围起来,固若金汤。
    “李护卫,有几个人一直在府门外鬼鬼祟祟的,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哥几个过去把人轰走了,回来给你说声。”守在大门外,身穿黑色短揭的男人小跑着过来和虎子说话。
    “什么时候的事?”虎子浑身一凛,眉头紧皱。直觉很不对劲。
    “就刚才……”
    虎子叫了几个暗卫,要亲自去查看,走了一半又折回来了。他想起主子临走前说的话,一定要誓死保护夫人的安全……别中了人家什么调虎离山的计策了。
    “李护卫?”那男人疑惑道。
    “没事,等他们再出现时,赶走就好,不要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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