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费尽心思不敢让他看出她这副皮囊下的真实身份,但没想到有一天她竟然要在他面前亲口承认这件事。
    她闭着双眼,就没有看到崔季陵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手都在发抖。
    她是婉婉。她果然是婉婉。他没有看错。
    一直提着的一颗心这会儿终于落到了实处,哪里还握得住弯刀?
    手垂了下来,弯刀哐啷一声清脆落地。
    想要立刻就走过去抱姜清婉在怀。但想了想,还是问道:“你,你说一两件我们以前的事。”
    因着激动,声音都忍不住的在发抖。
    但总还是要谨慎一点的。他想再确认一下。
    “你放在云林禅寺配殿里的那只紫檀木匣子,上面用螺钿嵌的芍药花是我最喜爱的花。里面的那本《群芳志》,记载着桂花习性的那一页曾经不甚失落过。我当时很伤心,你为了哄我高兴,将那一页记载的所有内容都默写了出来粘好。还在右上角画了一枝桂花。那支红珊瑚簪子,是你买给我的十六岁生辰礼物。你妹妹瞧见了,想要,你还说了她一顿。后来却好好儿的就断为两截了。再有那只墨绿色的香囊,是我亲手做的,用来装干桂花的。你很喜欢,日日都戴着。我却嫌上面的青竹绣的不好,怕人笑话我,就不要你带出去。后来便悬挂在我们的床帐里面。”
    姜清婉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很平静的,面上神色丝毫不变,但崔季陵却是听的泪流满面。
    他脚步发虚的走过去,泪眼朦胧中看她,伸手要去摸她的脸。但却被姜清婉扭头躲开。
    他也没有坚持,而是半跪在她面前,紧握着她的双手,头深深的埋入她的手掌心里。
    “婉婉,”他轻声低喃,语带哽咽,“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是个内敛的人,纵然此刻心中明明狂喜,也有巨大的庆幸,但到底不会大喊大叫,大哭大笑。如这般压抑着埋首在她的手掌心里面哭,已经算是极限了。
    姜清婉心中也有所触动,眼眶发热。
    到底是她曾经深爱过,宁愿抛弃一切也要在一起的人。也是她怨恨了好几年的人。
    正要开口说话,但眼角余光却忽然看到孙姑姑正抬手在摸脖颈上的手。
    先前她看到崔季陵将刀架在孙姑姑的脖颈上,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把刀上,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其他的事。但这会儿细看,却见孙姑姑的脸上很平静......
    平静的很不正常。
    再如何她脖颈上现在都流血了,她难道就不觉得痛?而且被人架了一把刀在脖子上,她竟然会不害怕?但是细看她脸上,却是一点表情都没有。
    简直就像是戴了个面具一样。
    姜清婉心中一凛。
    这时又看到周辉走进来,叫那个人出去。
    姜清婉清晰的听到那个人答应了一声。
    她面上的表情顿时就变了。
    那分明就是个男人的声音。
    脑中飞快的想了一想,她立刻就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只气的全身发软,一把就推开了正伏在了她手掌中埋首流泪的崔季陵。
    崔季陵正心情激动中,压根没有防备,就被她这一用力给推的往后狼狈的坐在了地上。
    当他抬头看过来时,就见姜清婉面色都沉了下来,望着他的目光跟淬了冰一样的冷。
    “你骗我。”姜清婉气的压根没有法子平静下来。猛的起身从椅中站起来,伸手指着他,咬牙切齿的说道,“崔季陵,你骗我。刚刚那个人,分明就不是孙姑姑。是你找人假扮的,是不是?你,你竟然用这样卑劣的法子来骗我,逼迫我。”
    崔季陵心中咯噔了一下。
    他虽然知道用孙姑姑的安危来逼迫姜清婉是肯定是逼她说出实话的,但孙姑姑在浣衣局照顾姜清婉三年,在他心里那就是他的恩人。怎么能将刀架在恩人的脖子上?所以出发去永昌伯府之前他就吩咐周辉去找个人来假扮孙姑姑。
    易容术这样的事,他的幕僚中也有人精通的,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没想到会被姜清婉发现。而且看她现在的这个样子,分明就是生了大气。
    崔季陵也知道,她生气是很应该的。这件事他原本就做的很不地道。
    可他若不这样做,只怕婉婉永远都不会承认。
    就忙手撑着地面站起来,一面叫着婉婉,一面伸手就要去抱她。
    却被姜清婉无情的给推开:“滚开。”
    一张俏脸气的通红。
    崔季陵再接再厉,一面说着婉婉我错了,一面无视她的推拒,依然不折不扣的过来抱她。
    姜清婉哪里有他力气大?最后到底还是被他紧紧的抱在怀里,压根就容不得她动弹。雨点似的亲吻也不断的落在她的头发上,额头上,脸颊上。
    她心中实在是气极,抬手就去拧他的胳膊。
    但一来实在是气的浑身都发软了,手上都没有什么力气,二来崔季陵虽然看着清瘦,但身上的肉也是很结实的。压根就拧不动。
    最后无可奈何,只气的抬起头,张口就狠狠的一口咬在了崔季陵的下巴上。
    身上都穿着衣服呢,就算她咬了也只是隔靴搔痒,他压根就不会痛。脸上她也咬不到。就是下巴,也是她踮着脚才能咬得到。
    气恼之下,这一口咬的就格外的重。崔季陵吃痛,闷哼一声。但压根不敢躲,还弯下腰来。
    知道她比自己矮很多,一直踮着脚想必会很累。
    姜清婉分明察觉到他的这个动作,只觉心中五味杂陈。口中却越发的用起力来。
    口齿间很快就尝到了腥甜味。但崔季陵一直没有躲,只轻声叹息着叫她:“婉婉。”
    就跟以前一样。每当他对她无可奈何的时候,便会这样轻声的叫她婉婉。
    姜清婉忽然就觉得心中有一股巨大的委屈席卷了她,淹没掉了她所有的理智。
    那些年中受过的苦痛,对这个人所有的怨恨,还有苦累之时希望这个人从天而降的来救她,告诉她他并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但是他始终没有来,直至她所有期望最后一寸寸的破灭......
    但是现在这个人却还这样的叫她婉婉,仿似那些年中压根就没有发生过那些事一般。
    她哭的哽咽,但却极气愤。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很大力气,忽然就伸手重重的推开他,然后哭道:“你还叫我做什么?虽然你先前跟我说那些事都不是你做的,你甚至一点都不知情,但我怎么知道你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左右现在孙映萱不见了,孙兴平死了,崔华兰也死了,死无对证的事,你让我怎么信你?孙映萱是疯了不成?你若不是和她有情,就算她偷偷的将我作为贡女送进京,你就会娶她?做这样的事对她压根一点好处都没有。反倒若是被人知道,她就只有死路一条。再有崔华兰,我到底是她大嫂,就算她心中再不喜我,会对我做这样的事来?我不信世上会有这样的人。”
    “你不信她们能做得出这样的事来,为什么偏偏会信我能对你做出那些事?”崔季陵叹息着,望着她的目光带着哀伤,”婉婉,我爱你胜过我的命啊,我怎会舍得伤你一分一毫?当年我们新婚之夜说过的话,我一直牢牢的记在心里。我又怎会对其他女人心生情意。你跟我,就是因为彼此之间不够信任,这才会有这么多年的错过啊。”
    大抵因为深爱对方,所以才容不得对方会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欺骗吧?自然,对着深爱的人,要求原就比旁人要严苛的多。
    姜清婉闻言,有些茫然的看着崔季陵。
    崔季陵见着她哭的满面泪痕,双眼泛红的模样,只觉心中立刻就柔软下来,哪里还舍得说她半个字?
    不过这些事总还是要让她弄明白的,不然往后两个人之间总还是会有隔阂。
    原本他还心中一直不安,不知道人到底会不会有下辈子。下辈子他会不会再遇到她,是否两个人会从此生生世世不见。但是没想到天可怜见的,她竟然还活着,他这辈子还能再抱她在怀中。
    他们两个人之间因为那些事已经分开九年,他不想再错过。剩下来的日子他只想跟她平平静静,安安稳稳的过下去。
    就握紧她的手,低头看她:“我带你去见孙映萱。”
    ☆、第132章 真相大白
    姜清婉没想到自己还会再见到孙映萱。不过在见到孙映萱的那一刻,她都不敢相信面前的这个人竟然会是她。
    在她的记忆里,孙映萱相貌温婉,且无论何时都会将自己打扮的很精致很得体。可眼前的这个人,头发蓬乱,全身浮肿青紫,残破不全的衣裳下面露出来的胳膊和腿上都有细小的咬痕。
    他们现在身处在一个类似于水牢的地方,看守的几个男人都膀大腰圆,脸上满是横肉。刚刚有个人将孙映萱带过来的时候,动作粗鲁。见她压根没有力气走路,就跟拖袋子一样将她一路拖了过来。
    旁边是一汪人工挖出来的池子。里面的水很浑浊,仿似还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游来游去......
    姜清婉正待细看,却被崔季陵遮住了双眼:“别看。”
    他知道她也害怕那些东西,所以不想让她看清。
    姜清婉默然不语。
    就算她刚刚没有看清那些是什么东西,崔季陵也不想让她看到,但是只要想一想她还是能想到的。
    没想到崔季陵竟然会用孙映萱最害怕的东西来惩罚她。想必她这段日子肯定过的生不如死。
    孙映萱虽然受了很多罪,几近癫狂,但现在人还是清醒的。
    她看到了崔季陵对姜清婉的呵护。那样的细心,就仿似他以前对那个人一样。
    不由的就冷笑连连:“崔季陵,你不是口口声声的说这辈子只会喜欢她,其他的女人你都不会看一眼,怎么,现在看这个小姑娘生的貌美,就看上她了?还是你看这小姑娘跟她同名同姓,就想让这小姑娘做她的替身?其实还不都是你见异思迁的借口。”
    说这话的时候,她面上的表情嘲讽。加上她一张脸现在既煞白又浮肿,看起来真是既恶毒又狰狞。
    崔季陵冷冰冰的目光瞥了她一眼,如同在看一个死人。且随后就立刻收回目光。
    多看她一眼都觉得恶心。
    姜清婉的目光却是一直在盯着孙映萱看。
    孙映萱以前在她面前从来都是很柔顺的样子,她还从来没有在她脸上看到过这样恶毒的时候。
    不过想想崔季陵先前对她说过的话,若那些事果真是孙映萱所做,那她确实是很恶毒了。
    孙映萱在池水里泡的久了,下、体浮肿的很厉害,压根就没有办法站立,所以她现在是趴在地上的。只能仰着头看着崔季陵和姜清婉。不过纵然如此,她看人的眼神还是很恶毒,很像池水里的那些蛇。
    姜清婉居高临下的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很平静的开口说道:“我是姜清婉。”
    “我又不是第一次见你,我当然知道你叫什么。”孙映萱目光望着她,嗤笑一声,“你现在用不着在我面前再自我介绍。”
    姜清婉看着她,面上的神情依然平静:“我记得你最喜欢吃玫瑰馅做的东西。云州城内有一家做糕点的铺子,他家的玫瑰酥饼很有名,你很喜欢吃。但是你没钱,买不起。我知道你喜欢吃这个之后,每次去你家找你就会特地的买上两大盒的玫瑰酥饼给你带过去。”
    如同一个炸雷在耳边轰然炸响,孙映萱面上嘲讽的笑意僵住,一脸震惊的看着姜清婉:“你,你......”
    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她们以前明明从来没有见过。
    等等,刚刚她说自己叫姜清婉。难道她说的是......
    这不可能。姜清婉不是已经死了吗?她那个时候亲耳听到崔季陵说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崔季陵这段日子才会这般折磨她。
    她惊恐的看着姜清婉,一刹那都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情绪。
    姜清婉知道她是个聪明的人,肯定已经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就点了点头,说道:“我六年前确实已经死了,死在宫里的御湖里。但是我再一睁眼,发现自己又活了过来,成为了永昌伯府的嫡女。你看,你处心积虑的想要保持自己的容颜不老,但依然没有什么用。但我不过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竟然年轻了这么多。好妹妹,你知道了,现在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呢?”
    孙映萱看着姜清婉。十四岁的少女,春日枝头含苞待放的海棠花儿一样,什么脂粉都不用,就已经足够娇美动人了。而她呢?且不说以前日日涂脂抹粉,现在整日整夜的泡在污浊的水里,被蛇虫噬咬,还谈什么容貌?肯定很吓人。她自己都不敢低头照水面。
    再看姜清婉锦衣华服,披着崔季陵的斗篷,俏生生的站在这里。崔季陵还一直握着她的手,望着她的目光也满是温柔爱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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