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靠在他怀里,两人温煦地说了会儿话,即便是无所言语,互相倚靠着取暖,也是一种柔情蜜意。
    年关倏然飞过,后宫各种祭祀活动纷繁复杂,好在皇帝下了圣旨,一干杂事不许惊扰蓬莱殿,琳琅落得一身轻省,安心在殿中静养。
    肚子一天天渐长,琳琅双脚浮肿到几乎不能行走。邹佩衍的药量一日日重过一日,每日早晚为琳琅请脉时,他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正文 第三百五十九章聚欢乐(一)
    琳琅总要取笑他,眉头拧成了麻花,年尾油炸下直接上桌了。他敷衍地笑了笑,一脸僵化的皱纹舒展,却并不释然。小皇子在母亲体内一天天成长,而养育他的琳琅却仿佛明日黄花日渐枯萎。
    尉迟珩每夜都陪着她,仿佛过一日就少一日,他的笑色渐渐苍白,对即将迎接新生命的喜悦之感远远被即将失去琳琅的锥心之痛替代。
    开年正月新春,尉迟珩怕琳琅寂寞,他总有顾全不到的时候,特别恩准陆府的家眷进宫陪伴。琳琅的故人不多,来来去去只有那么几人,其中自然包括了陆从白。后宫中本不该有男子出入,但皇上特令,蓬莱殿已经成为后宫中最特殊的地方,只要是贤妃欢喜的事情,任何人不可横加阻拦。
    正月初三,陆府上来了家人。陆白羽携着锦素,还有陆从白、陆从骞兄弟二人。陆云淓与她本就没有交情,来了显得矫情。陈其玫和两位陆府姨娘托人带了亲手缝制的孩童玩意儿,尽点身为长辈的心意。琳琅并不计较,感情原来就很疏离,勉强见了面拜见她,还要想说辞聊天,也是见怪折腾人的事儿。
    锦素见了琳琅这般憔悴的模样,眼泪在眼眶子里打转,琳琅让他们不必多礼,招招手让锦素坐到她身边去。“琳琅,你怎么这般模样,怀孩子太辛苦了么?御医没有好生照看你么?”
    琳琅拍了拍锦素的手背,含笑道:“御医最尽心了,皇上天天拿他们的脑袋要挟着,哪里敢有丝毫懈怠。只是我这身子骨自个儿不争气,怨不得旁人。”
    琳琅素白雅致的嫩脸上留着淡淡的青影,原本殷红的唇色转暗,锦素抹泪,看着就心疼,再听琳琅大气释然的话,更是心里不着调,空泛泛的难受。锦素是女子,心里有了愁苦,眼睛里就掉眼泪,可她跟前站着三个大男人越发显得局促。琳琅见状,拆解道:“好了好了,你别哭了,这大过年的意头不好。你这一哭,瞧跟前三个大老爷们挺尴尬的。今儿难得进宫一趟,中午一起用了团圆饭再走吧。”琳琅扬起脸看陆从白、陆从骞二人,“待会儿皇上也会过来,都是一家子人,你们又在朝为官,有些必要的应酬还是要对付过去的。”
    陆从骞感激地颔首,他晓得琳琅的意思,皇上有心扶持陆氏一门,家雄势大才能让贤妃更有底气,也正是有贤妃的帮衬,陆氏兄弟才能平步青云。
    陆白羽自从娶了锦素,已收心养性,一心打理茶庄的生意,因着尉迟珩从中穿针引线,如今陆氏茶庄重新鹊起,他对琳琅过往那些情愫也都随着岁月淡然于心了。只是看到琳琅怀胎万般苦辛,忍不住心里头还是会泛起波澜。“琳琅,今日带了些新茶给你,知道你怀胎不易饮茶,特意调配了些清热安神的花茶。”
    琳琅一心欢喜,“羽哥有心了,我真喜欢,午后让静如冲泡一壶,咱们一起来品品。”
    婢子们端进来坚果盒子,小厨房新出笼热腾腾的点心,新沏的茶盏氤氲着浓浓的白雾,满室都是和美的芳香。一屋子都是亲人,即便没有血缘,但是有过恩情与缘分,自然而然其乐融融坐在一起。
    陆从白缄口不言,只是心疼地看琳琅,从她留意琳琅起,他已经落在了人后,如今再见她,她已经彻底成为了别人的女人。可在他心里永远为她开辟了一方天地,来小心收藏着与她过往的点点滴滴。
    琳琅抬眼看陆从白,眼底那抹若有似无的关切。锦素警觉地发现了陆从白的眼神,若有似无地挡在琳琅跟前,对陆从白笑道:“说起来咱们府上也该办办喜事了,从白和从骞兄弟俩高中文武状元,人品出众,相貌更是一等一的俱佳,多少姑娘家望断了脖子,应该好好物色起来了。”
    琳琅莞尔舒展,“从白哥哥,也是时候物色起来了,只是我眼前身子不便,还要劳烦长嫂留心些。”
    陆从白敷衍了应了声,敛起眼色坐在玫瑰圈椅中品起茶来。他优雅地抿了口,举手投足流露一片潇洒的落寞。
    到了用膳的时候,琳琅让大家先去,自己身子不便,慢条斯理地走,陆从白故意等她,一整个上午都没有找到机会同她单独说句话。如今对琳琅的惦念只能放在心中,只是看她怀了身子这般受苦,未免想起年前逃亡的日子,因为不慎滑胎导致体虚至此,说到底,他有推卸不了的责任。
    “琳琅……”陆从白犹豫不觉地低唤了声。
    琳琅猜到他许是有话说,反正彼此都坦荡,就让静如先去张罗起来,自己随后便来。“从白哥哥,许久不见,仕途还顺利么?”
    陆从白道:“皇上胸襟广阔,并未为难,反而给予机会。”
    琳琅点点头,故作轻松道:“那便最好,我名义上是陆府出身的女儿,一荣俱荣一损即损,皇上看顾,不光是我的面子,也是从白哥哥有真材实料。”
    陆从白暗哑了口吻,他根本不在乎仕途,他在乎的只有她的安康。“我瞧你身子不妥,是不是这一胎不顺遂?旧年那一场变故,怕是没有养好身子,说起来怪我,没有照顾好你。”
    “哪儿话,你对我好,我心里清楚,只是无法报答罢了。”
    琳琅扶着椅子边沿,慢慢支起身,陆从白眼见琳琅大腹便便,重心不稳将倒欲倒,连忙施以援手,把她搀扶住靠在自己胸前。“你仔细些,双脚浮肿成这样,怎么好贸然起身。”
    恰好此时尉迟珩跨门而入,眼风凌厉地见到这一幕,他心尖好似倏然被硬物扎了下。
    檐角的风铃被西风吹过散出一串的轻响,琳琅抬起头正对上尉迟珩的深若幽潭的眼眸,她淡然地松开陆从白的手臂,笑着招向尉迟珩,“皇上来了,快扶我下。”
    陆从白识相地把琳琅交到尉迟珩手中,退后了一步,见礼如仪道:“微臣拜见皇上。适才贤妃不适,故而施以援手。”
    正文 第三百六十章聚欢乐(二)
    尉迟珩倒也不揪着细处不放,大气道:“正月里,兄妹团聚,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客气。琳琅是你的妹子,按照民俗礼数,朕还称你一声二舅爷。”
    光阴真是消磨人心的东西,曾经势不两立的两人,却因时间的流逝与地位的更改,再也没有了冲突的资格。陆从白明白他的位置,琳琅不可高攀,不可期望,永留心底做个美好的念想。尉迟珩明白他的位置,已经不必在瞻前顾后,更不必担心有人对琳琅虎视眈眈,他有足够的能力与自信,他唯一敌不过的是天意。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用了午膳,没有君臣之礼,只有姊妹兄弟的情义。用了午膳后,尉迟珩来了下棋的兴致,拉着陆从白与他对弈,陆白羽和锦素夫妇坐在一旁观战,琳琅笑容潋滟地看着和谐的一幕,寻常人家的宁静与和睦,到了此时此刻才有所体味。
    陆从骞有些沉默地坐在稍远处,琳琅与他鲜少来往,只因着他入朝为官,又是名义上的兄妹故而多了一层关怀。静如扶着她走过去陆从骞身边,琳琅问道:“从骞哥哥怎么一个人喝茶,不去观战?”
    陆从骞嘴角微上扬,玩笑道:“在朝是臣,在家是弟,不知道靠哪边站才好。”
    琳琅飞了眼观战十分投入的陆白羽夫妇二人,笑道:“看来你是不喜欢,若真是喜欢,管他站哪边,横竖都是一家子,谁赢谁输都一样。”
    陆从骞有些羞赧,说道:“贤妃好眼力,我这点不耐烦看下棋的心思都被你发现了。”
    玉瓷茶碗捧在手中,暖融融又滑溜溜,触手如玉,琳琅抿了口枸杞红枣菊花茶。“从骞哥哥,见外了,自家人叫我‘琳琅’也是一样。你如今还在项将军手下?”
    陆从骞惘惘地颔首,但心头总有一丝郁郁不得志的乏力。许是他激进了些,与项斯四平八稳的性格总有些出入。琳琅善于察言观色,陆从骞即便言语不多,她照样窥出了些端倪。“项将军为人公允,是个会关照下属的好上司。只不过项将军善于听令行事,缺少了些自主决断的魄力。你若跟随于他,可能得耐着性子,按部就班。”
    陆从骞抬眸看琳琅目光中的睿智与果敢,这些年当真是忽略了藏在身边的瑰宝。她养在深宫,仅凭与他的寥寥几句话,便能如此温婉如水地倒出他心底的深意。陆从骞回看了正在着棋的数人,转头看琳琅,压低声音,“琳琅,不瞒你说,我有意报效国家,希图大展志向,光耀门楣。只是,暂无机遇,唯有屈居人下。”
    琳琅露出一笑,那甜美的笑容荡漾在陆从骞眼中,独有的少女情态,一点都不似经历变故的人。“从骞哥哥,我便欣赏你这点,快人快语,心里想什么说什么,这才是自家人。皇上是有意提拔陆家人,为了给我这个贤妃在后宫长脸,但也要看你有没有本事。我是养在深宫的妇人,自然没有高瞻远瞩的眼光,但我知道一点,皇上要扶持,必须有的放矢,可以堵住朝廷百官的悠悠之口。”
    陆从骞面有难色,似乎遇上了棘手的难题。“不瞒琳琅,项将军让我破解长安城玉兔劫案,至今毫无头绪,令为兄汗颜。”
    琳琅思忖了片刻,舒展眉峰,“琳琅是小女子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此路不通,便换一条路试试。劫案从骞哥哥是一定要破的,既然没有头绪,那便制造些头绪出来,扰乱视听,等着贼人生疑,自投罗网。”
    陆从骞是聪明人,只不过被眼前急功近利破案之心给蒙蔽了,经琳琅点拨提醒,一下子恍然大悟,惊喜道:“琳琅当真是女诸葛,为兄愚钝了,真是要自罚三杯才是。”
    琳琅给陆从骞推了一盏茶至他跟前,笑道:“罚酒不必了,饮茶便好。”
    一局围棋落尽,尉迟珩回身看琳琅与陆从骞相谈甚欢,说道:“你们兄妹二人聊什么这么开心,不如说出来与朕同乐。”
    琳琅朝尉迟珩挤眉弄眼道:“说出来怕你不开心,还是不与你说了。”琳琅笑色荡漾,若扶柳春色,看着人当是初春来了,心生摇曳。“从白哥哥,你赢了么?”
    陆从白从容笑道:“皇上棋艺超群,哪是说赢就能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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